新銳開幕,望臺遠眺,獨尊的天帝穩坐鱗翅金龍位,半瞇著眼聽臺下恭立的侍官奉讀天旨。
次妃龍湫坐于天帝旁雕鏤的沉木大椅,捏豎著手中堪可遮面的長柄小團扇,露出一雙紅妝精致的媚眼并尾尖撩人的黛眉。輕圓的扇面后頭藏著誘潤的朱唇,以臺下眾人必望不清的幅度略向后傾,啟合紅唇悄問身后的仙婢:“哪個是紫苑夫人的女兒?”
受問的仙婢連忙逡巡一圈,在諸多梳扎妥帖且黑黝黝的少年顱頂中,以一條紫染的絲綢發帶為判斷依據鎖定了首將府的千金。婢子屈膝微躬,恭敬小心地回稟主子:“回娘娘,紫苑夫人之女是挨中道右一排第六個,紫繒束發的那位小姐。”
少女凈容若英,似爛漫山野中未被刻意修剪過卻開得羞柔的清純之花,將女兒家這個年紀的秀美展示得淋漓完全。
龍湫移目至她耳后,端詳到少女束發紫帶垂下的末端略寬,寬帶末中精致地刺繡了首將府的蓮章,唇角意味地動了動,作評道:“原來長得這副模樣,略似其母,更惹憐三分……”只不知道這般柔弱的女孩兒能不能在新銳榜爭中搏得一席之地,為她日后的婚姻獲取個好籌碼。
身在高宮,就算確保隔墻無耳,龍湫也習慣性地只說了前一半的見評,后一半的輕疑和盤算悶在心里無聲地過給自己聽了。
世上婚姻,無論何道何界,律法上規制的都是一夫一妻,至于多妾不多妾,外寵不外寵,律法上只要沒有明文規定的,大家各憑本事收納。六道至尊昊天圣帝的本錢最厚,便可以擁有全天下都異議不起的大規模后宮。九重天神嗣天帝的本錢權勢源遠流長,九重天后宮的規制便也源遠流長,自太古中期漸漸延續演變至今。
宮規關于帝婚的矩制中,一夫一妻仍是基本,天后是寫入天家族譜的元妻,獨一位之下列妃位,位分三等:大妃二、次妃四、下妃六,妃位之下限宮夫人十位,分上夫人五位,下夫人五位。
帝后宮的宮夫人與嫁入華族受帝賞封號的正頭夫人的意義與地位截然不同,宮夫人屬最低級的帝后宮主位,比仙侍們的地位高不了太多,多是小國小境熱情獻奉的女子或侍者偶受臨幸或帝者給面子開恩后獲封。
龍氏湫妃作為列襄小國獻上的美人,在千分之一的概率下獲幸昊帝雨露,從籍籍無名的宮夫人一路步步高升至對龍族籍女子而言不可謂不是奇跡的次妃位,著實堪載錄為一部后宮女子奮斗血淚史。后宮的勝者的憑仗:十分的美貌、宮女子中拔尖兒的心機、爭取帝王之愛賽路上的幸運,三者缺一不可。十分貌美的湫妃娘娘置身次妃位數百年,比起初入帝宮時的謹慎,已在各方面都純熟得得心應手,帝王恩寵的加持,使她自信不差當年公認第一美人的紫苑夫人。
然而,恃帝尊而自信的美人也有為誰容顏折服的時候。她的同胞妹妹龍瀟打一破殼便比尋常的龍華耀吸睛許多,得人身后更是外貌出眾,從小出眾到大,不施粉黛亦艷色凌絕,稀世未有,恐怕只有古書上用來形容主神的語句“至美”可以套用。至美至美,旁人若是縹緲云中仙,那她的妹妹便是造化的寵兒,不需裝點即凌駕一切世人所謂的美。
冠世的美人若出世,哪個帝王將相不肯為之揮霍財寶與兵力?但門和窗總要關上一個,好在妹妹無心少情,空有皮囊而不通風月,只專心求道修行,不是討好君王的最好選擇,姑她這個做姐姐的才有了機會。
是以最終,幼時便是美人胚子的兩個姐妹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一個被留在列襄練習侍君奉上之術,一個因驚人的天資被送去莘學仙府求學。如今,姐姐和妹妹也算是在各自的求索路途上花枝獨秀了。
于龍族而言,花枝獨秀永遠不是終點。為龍族女而處次妃位,是榮寵,也是桎梏,帝王力排眾議的提升是破格的榮寵,龍氏的出身是永為詬病的桎梏。古時反叛獲罪的龍族的后裔,入宮后雖為帝尊寵愛,但到底失些底氣。龍湫最不滿的是,私下多少人說她以色侍上,她忍,但將她與紫苑夫人做比較,說紫苑夫人雖為頂級之美,卻不以色邀寵夫君云云,她便不太能忍了。湫妃娘娘無聊時想得最多的就是幾個相關的假設問題,她若也有個好出生,也有個掙到一品上仙的天官好爹,她還會需要苦心孤詣地鉆營才能得到帝尊一眼垂青?還會求她那整天木著張臉的妹妹施術瞞下親女的性別,再將小小的孩子遠送釋業城受苦?還會哪怕她的秦兒已是少帝的不二之選,仍止步次妃不前,連大妃之位都升不了?
固然,常駐后宮的湫妃娘娘時不時以首將府的紫苑夫人為假想敵,思及身世的時候又無一次不酸得冒泡,卻不至于小心眼到狹隘人家年紀輕輕的女兒。百里氏的姑娘縱素面朝天加配窄袖中袍的便行衣裝,瞧著也是好看且富貴嬌養的。
龍湫覺得遺憾和愧疚,僅僅現在簡裝易服地對比,她的孩兒亦艷麗幾分。若秦兒能像別的公主和華族千金們一樣紅妝,定是最群花中最俏的一朵。可惜秦兒不光不能著女子衣服凈妝,甚至還要時常與她分離,在釋業城受她不知道的從師之苦,那雙應該細嫩的手每回回來都必添增新的傷口,至于身上有沒有傷,還不肯給她這做娘的知道——可憐她一顆為兒牽掛的母心。
主子千回百轉的心思椅后忠心的婢子無從猜度,只覺得都是美人,不同類的美人由她普通的眼睛看來都極賞心悅目。甚有自知之明的婢子自曉沒資本評好賴,但恭維的話得說,主子開了口,她不接話就是不敬了:“娘娘慧眼!”
龍湫不再端詳別人的女兒,進而在隊伍里一心盼看著自己的孩子,她的秦兒前些時日修書回宮,說釋業城的師父要她以釋業城的名義參加新銳爭榜。
右邊是天界直統下華族朝官的子弟,左邊是各境各族或諸國家的君王子嗣,釋業城的名額,應也在其中,看到玄帶輕裘的孩兒,龍湫放下團扇,朝那方向笑起。
她的秦兒在一幫公孫王族中毫不遜色啊。
云秦望見母妃后亦遙遙相笑。
“愛妃因何笑得開心?
“尊上,是秦兒啊。”
湫妃聲線輕輕媚媚地壓抑著,那份見到親子的興奮卻溢于扇后的言表,言表之中,亦不忘將私下稱愛天帝的“晏郎”二字換為尊呼,即便無人聽得寵妃與昊帝的竊語。
不顧臺下都是華族君國的群臣和少年,天帝匿于袖中的右手覆上寵妃并攏的微涼指尖:“榜賽結束后留他幾日,你們母子聚聚。”
“尊上隆恩!妾就知道,尊上最好啦!”
美人謝恩是佳悅之事,望臺之上,天帝眼底來去了片刻的溫情。但屬于寵妃的溫情不曾維持太久,至尊寡薄的視線投至釋業城參爭者所在的區域。
帝子能在新銳榜上排得多少名次,才是天帝尊上最關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