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
睡得正酣時, 龍桓卻莫名聞見有誰在耳邊催促。
“龍桓!龍桓!龍桓!”
被連環急喚攪了美夢的少年迷糊睜眼,耳邊的呼叫聲卻還是不停。他無奈地翻了個身,悶回被窩。
“醒來醒來, 別癱被子裡裝睡了, 本宮聽到你翻身了!”
少女清脆的催促不肯放過他。
龍桓抵額蹭了蹭壓墜住的綿軟被角, 拖手拖腳地撐身走至棲殿側門, 扯開折門一扇, 虛氣地對倚靠著門框的皇女拱手喏詢:“上尊夜半親臨,不知命臣效何力?”
“不必你效力!”
與他形成對比,雲祐的精神頭足得很, “你只需陪我去膳房找些吃的就好?!?
“臣不餓。”
龍桓的頭搖著搖著就要點下去,皇女及時出手, 以手背支住他的額間:“站好咯!”
“唔……”
少女微微涼些的體溫離去, 龍桓閉著眼, 嘴角耷拉地乖乖擡頭。
站得久了,雙腳頗麻, 皇女換個姿勢,側倚著門邊道:“你知曉你這番模樣像什麼?”
龍桓第二次搖頭。
“像祈祈這次回來帶給我做紀念的小犬布偶?!?
龍桓不能同意:“臣是龍。”
“沒說你是啊,是說你像?!?
皇女右手橫舉過頭頂,在兩人之間的空距內前後劃著比了比,“幾天沒注意, 你又竄高了啊?!?
“真的?”
這話少年愛聽, 終於眒開沉重的上眼皮子。
月下素綢流裙的披髮姑娘入了視簾, 比夢中數次夢到的模樣更動人。
姑娘笑起來真好看……
龍桓的瞌睡徹底醒了, 卻又自覺失禮地闔眼, 退於門檻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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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裝了,我可看出來你醒了。”
沒給人道什麼恕罪失禮的機會, 皇女挽住他的臂彎,抻著腰踮著腳將他拖出棲殿,“長個子呢,不多吃點兒怎行?陪我去膳房,父皇傳音說過幾日我再不能辟穀成功的話,他便要將膳房消,到時可就再沒有吃好吃的機會了。”
龍桓被皇女亦步亦趨地強拉下瑤階,口中猶自掙扎地勸解:“上尊,師父有道,口業爲貪慾不可執……”
“嘖!”
皇女唾他一聲,將執著的後腦勺對著他,“省省罷,你又不是要修佛,少提這些業啊力啊的,特別在我父皇面前,可千萬注意,他最最煩神這些東西了?!?
自從將皇女與他救出輪迴塔後,龍桓再沒有見到過神皇,算來已有六千多年的時間?;逝峒吧窕蕰r,他便不免要多問問:“世尊似乎已久未現身。”
皇女停下腳步,奇怪地回頭望他一眼:“你有事找父皇?”
龍桓激靈地擡頭挺胸,堅定地否定:“並無!”
皇女邁開步,笑道:“父皇他是神明啊,你我若無事所求,神明怎會現身呢?”
“上尊不會思念世尊麼?”
他就總是思念母妃,行也思,臥也念,可他回不去。他羨慕皇子祈,若遊學疲倦,亦永有歸處供歇,而他的歸處是一室陽光不至的隅房,那裡困著他的生身母親,他不能回,母妃不能出。
皇女沒有作答,迅捷地捂住他的嘴,扳低他的肩,再用空著的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兩人退到浮雕圖磚的壁角,一隊金甲護衛巡過壁角的另一面。直到宮衛們消失,雲祐才鬆了手。
看著皇女長長鬆氣,龍桓無奈她的多此一舉:“雲天以上尊爲主,上尊若是餓了,何不直接吩咐?”
“不行啊,祈祈都已經辟穀成功了,我要是再失敗,父皇會生氣的?!?
皇女樂觀地拍了拍他的肩,“不過幸好有你陪我偷偷吃東西,我也能平衡些,總歸我不是最笨的?!?
龍桓心說他其實早已沒有必要再吃食物,他只是不想她難過,所以纔會將那些於他已無益的東西嚥下。且她根本不笨,笨的是他。神明之女的天賦太好,好到他一刻不敢懈怠地追趕——他不願失去她的認同。
少年欲說些什麼,皇女搶先以食指戳向目的地格門的方向,以氣音傳達意思:“我們現在從這兒穿過去,就能直接到膳房,有話出來再說。”
整座天宮十二城,只剩龍桓所居的棲殿南間的膳房未拆,雲祐領他去的正是這一間。當初皇女與他開始辟穀時,聽聞神皇消了幾間膳房,少年還發問過雲天侍者與婢子的進食如何辦,皇女解釋九天之鈞的雲天宮,一磚一瓦皆天神力量所化,未必真,未必常,宮侍亦如此,他們雖有思有情,卻不必進食。
深更半夜的膳房無人,更無解饞的吃食,雲祐催著龍桓兵分兩路地尋了不少時間,最終只找到一籃蓋了布的餅。
乾巴巴的圓餅有人臉那麼大,雲祐嗅了嗅,除了素油香外,沒嗅出其他的頭緒,招招手讓龍桓來:“這是什麼?”
龍桓掰下一塊拈了拈,想起什麼似的退避三步:“上尊,這是用來喂麝香貍的乾果甘草餅?!?
雲祐被誘得有些饞,拿起就不放下了:“好香啊,我怎麼才知道這乾果甘草餅這麼香?”
龍桓硬笑著點了個苦頭。
皇女喜香,因她這一喜好,月前,荒北胡不與國上獻十二隻可產麝香相仿之料,而所產之香於體無害且味更純和的麝香貍。麝香貍安置好後,雲祐急著要去看看,於是龍桓拎了一籃子她特地吩咐膳房做的專供貍食的草果餅跟去。行至半路,侍者來報,皇子已至宮南青瑣門外,見弟心切的姐姐當即將麝香貍拋之腦後,扔下一句“你去喂罷”,徑自跑了。
龍桓時常想,若雲天宮內不止他一個與她年歲相仿,她會不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其他人陪她玩耍。或許他僅是個沒有辦法的選擇,縱她從不明說。不然怎會每待皇子游學回歸,她便將他單單丟下。
“這不能是一月前的東西罷?”
皇女端詳著餅子,將少年的思緒拉回。
“不是,膳房每日都會做新的,這一籃應是備著明日一早投喂用的。”
那廂甫一落音,雲祐便不忌諱地把草果餅往嘴裡塞去。
“上尊!”
龍桓稍不曾留意,啃餅的姑娘已將兩頰塞鼓得跟進食的麝香貍無有差別。
操心的少年匆忙阻止:“這是給貍獸吃的,您吃不得!”
“我還不如麝香貍有地位了不成,怎就不能吃它們的東西了?”
雲祐包著嘴嚼了嚼,並不覺難吃,甚至還想請龍桓來一口,便掰了一小塊遞到他嘴下,“淡了點兒,不過味道不賴,你試試?”
龍桓怔了怔,紅著臉就著她的手咬入:“多謝上尊?!?
“這就對了嘛。”
雲祐收手,舔去拇指和食指尖沾的餅子碎屑,“吶,這下不生氣了罷?”
龍桓臉又心虛地熱了一騰:“上尊何意?誰生氣了?”
雲祐抱臂看著他裝:“你啊?!?
“臣怎會生氣呢?”
嘴硬的少年不肯承認。
“當然是因爲祈祈回來了啊,不然還能因爲我丟你一個人去喂麝香貍麼?少年,你表現得很明顯?!?
皇子游學時遇集八方的能人異士,雲祈帶著人初次迴天時,皇女與龍桓招待,本無不妥,然聽聞龍桓身份後,一幫人明裡暗裡哂諷了不少。
雲祐真以爲他是因跟著弟弟迴天的那些人而不悅。
龍桓這下真的氣笑了:“臣爲什麼不能是因爲後一個原因生氣?”
“當然是不樂見……”
話說一半,皇女眨了眨眼,咂摸出不對,“你當真因爲我留你一個人去喂貍獸生氣的???”
龍桓不置可否,只道:“臣不知爲何每次皇子上尊迴天時,您就不再理睬臣?”
“???”
皇女即刻澄清,“沒有啊,絕不是,別多想!我以爲是你不願見祈祈帶回來的那些賢士,不樂意與我一起招待來著。我還擔心他們惹你不快,特地帶祈祈與那些人繞開你。那你早說明白點嘛,誤會一場,省得我還大半夜的帶你來膳房找吃的。”
龍桓暈了:“這又和夜闖膳房搶貍獸的草果餅有什麼關係?”
雲祐戳了戳他的腰:“你是真的不懂?”
龍桓不敢點頭。
雲祐深吸一口氣:“那你真當我是還得吃東西,才大半夜的閒得慌,跟耗子似地鑽膳房?”
“所以,上尊是爲臣?”
龍桓深吸一口氣,提起嘴角,“可是臣也不需要吃東西了啊。”
“你……”
皇女終於明瞭,兩個人都爲了不讓對方難堪幹了同樣的傻事,“啊呀!那肯定是我在你之前辟穀成功的!”
龍桓當然不會與她爭論這個:“肯定是。”
“誰?”
或許是二人聲量不知不覺間高了,引出膳房外巡邏至此的金甲宮衛一喝。
做賊心虛的少年們躡手躡腳地縮進一隅。
“走走走?!?
另一個金甲衛催著同伴離開,“大半夜的誰沒事到膳房作亂?!?
金甲衛甲戎相擊的脆響遠了,雲祐笑起來:“還挺有趣。”
笑完,見龍桓一直盯著她看,便又道,“既然誤會解開了,你就回去繼續睡罷,我也困得很。”
“臣不困了?!?
龍桓目不轉睛地回答。
“那也不能在這無法舒適容身的地方耗一夜啊。”
雲祐表示不理解,她想念她的大牀。
“若能和上尊在一處,哪裡都是最舒適的容身之地?!?
點破後,少年便不想再以扭捏的姿態與她相處。
“喲,龍桓,這麼多年,本宮第一次發現你原來這麼會講好話呢?!?
雲祐還是不願待在膳房,“好了,還是回去罷,下次祈祈再回來,大不了我不留你一人就是了?!?
“上尊可得說話算話。”
龍桓扼住她的腕子,大有不做保證就不讓人走的架勢。
“你果然是膽子大了?!?
雲祐轉身,笑嘻嘻地捏住他兩邊的臉,“居然敢這樣對我!”
少年與少女像小時候同修身術武法般攏抱一起,卻不再是以爭搶高低輸贏爲目的地天真相對。取而代之的,是曖昧的情與情,喜歡與喜歡,似美酒,漸漸地發酵,漸漸地濃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