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摸摸我的頭, 轉頭望向喬影：“喬影，你出去一會兒吧，我有話要跟清兒說。”

喬影略有些猶豫的看了看我, 我淚眼朦朧的對著喬影點點頭。喬影卻還是一副不大放心的樣子, 躊躇著對母親開了口：“老夫人, 現在是非常時期, 皇上下令。。。。。。”

“喬影, 我竟不知，你何時竟聽命于皇上了，”母親的聲音冷淡卻不失威嚴, 當年國師府嫡妻的姿態竟一絲未減：“更何況，清兒是我的兒吧, 我怎會要害她？！區區一個影衛, 竟敢以下犯上。”

“屬下不敢。”喬影忙低頭謝罪, 但態度堅定，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我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有些為難。

母親的神色有一絲緩和，她疲倦的沖喬影揮揮手：“罷了，你這也是護主心切。我確有要事要與清兒商量，這樣罷，你就在門外守著罷。”

看到喬影還是有一絲疑慮的樣子, 母親終于像是有些發了火：“進來之前就已經讓小丫頭搜過身了, 你當知道我未曾攜帶什么能夠威脅到你主子性命的東西。”

我一把拉住喬影的袖口, 沖他使眼色道：“朝中幾位大人還在前院等著回話呢, 影子你先過去應付著, 多派些人過來守門就成了。影子你先去罷，就讓母親在這兒陪著就成了。”沒辦法, 我還是很害怕母親發火的樣子，從小到大都害怕習慣了。

喬影微微皺了皺眉頭，終是沒說什么，沉默著將我扶著躺下，替我掖了掖被角。而后沖我和母親行了個禮，便告退了。

“你這個影子還真是盡責，”待到喬影離開，母親微笑的開了口，語氣里有些掩飾不住的贊賞：“當年他跟著老爺的時候就一直是這樣。仔細想想，這都多少年過去了。”

“母親說的極是。”我亦跟著說道。原以為喬影這次會惹的母親不高興了呢，哪知道他倒還算符合母親的心意。

母親在我的床邊坐下，執起我的手，她坐的離我如此之近。這樣親近的姿態，幾乎是我整個童年時代所夢寐以求的。

“清兒，我最近才聽說，你生了個兒子？怎么不叫過來給娘看看？”

“恩，”我點點頭：“他叫樂君心，正在宮里忙著處理些事情，最近怕是沒多少時間能夠回來。母親您先在府里住著，再過不了幾天，心兒就能回來了罷。”

“哎，這樣怎么行。我就不信忙的連回家的時間都沒有了？是你這個娘親對他要求太高了罷，小小年紀就繼承你的位置，不怪乎太過操勞了。”母親嗔怪著說道：“你和君心都跟你爹爹一樣，總是太過沉迷于公務。你看，你兒子現在連家都不回了。。。。。。。”說著，她的臉色漸漸有些暗淡了下來。

我知道，過去的很多年，爹爹因為心系國家和一心培養我的緣故，很少能夠抽出時間好好陪陪母親，忽略了母親的感受。那些年，我只覺得母親總是一個人孤獨的枯坐在偌大空曠的國師府正廳之中，做著當家主母應該做的事情，總是嚴肅認真的說著什么，卻幾乎從不曾真正笑過。

“母親說的是。只是。。。心兒不僅僅是國師一脈的繼承者，更是樂國的二皇子。現下樂國剛剛經歷了一場動亂，皇上又出宮巡視。在此非常時期，不得不忙。”

母親的眼神陡然亮了亮，那光芒一閃而逝，我能感到握著我的手又更緊了一些：“這么說君心真是皇上的兒子？那昭告天下的詔文上，寫的都是真的？”

“是的，是真的。”

母親的表情瞬間變的很奇怪，像是達成了什么愿望般終于松了一口氣，又像是非常的不甘愿一樣，有著一些忌恨般的失落。神情復雜，我看不懂。

“那么，現在君心在朝中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位置？我怎么聽說。。。大皇子樂陵現在是。。。。。。”

內心有些失落，卻說不上來到底是為什么失落。

我強行將這種情緒壓了下去，笑笑對母親說道：“君心他本就不是嫡長子，再說，也流落在宮外這么些年了。論排行，論勢力，當然是大皇子更適合那個位置一些。”

“這是什么話？大皇子的娘早已被廢，現在他只是個長子罷了。況且，樂正一族在樂國的影響力，豈是區區杜家能夠比肩的？四大家族敗的敗，退的退，國師一脈功不可沒。君心想要那個位置還不是易如反掌？！”

“母親！”我輕聲制止了她即將要說下去的話語，有些不悅，我不明白，一向淡泊，專心修行不問世事的母親怎會有這些想法？

她淡淡的掃了我一眼，察覺出了我的不悅，表情有著一閃而過的陰鷙：“清兒，怎么了？覺得娘說的這些話不順耳？從小我就教過你吧，越是忠言，就越是逆耳。”

“母親說的是。”我垂下了眼睫，掩蓋自己有些起伏的情緒。

她握住我的手卻更加的用力：“從我與你相見到現在，你已經說了三遍‘母親說的是’了，”她微微一笑，傾過身來將我散落在額前的發絲輕柔歸攏：“清兒，你是不是很怕娘？”

“母親，我。。。我沒有。。。。。。”

“沒有就好，沒有不就更好了？你自小就對我言聽計從，做事也果斷凌厲，怎么大了卻反而畏首畏尾了起來？娘會害你，會害自己的外孫么？娘那樣說都是為你好，都是為了樂正家好。你要相信娘。”

“母親，我。。。。。。”不知為何，我卻始終不能當著她的面順利地喊出“娘親”這樣一個最為簡單的稱呼。或許是我小時候的習慣使然吧，再過些日子就會好了。

我這樣的安慰自己。

母親卻仿佛不在意似的，不著痕跡的轉移了話題：“今兒就讓我見見君心吧，我就這么一個外孫。就算再忙，也得讓他回來。”

語氣溫柔，卻依舊有著不可抗拒的力量。

“是，母親說的是。”

這已是，今天的第四遍了。

我感覺很懊惱。明明是闊別十幾年之后的再次見面，母親待我也比從前溫柔了不知有多少倍，我卻還是這么笨的將這一切的溫情都搞砸了。

“母親，您以后就住在府中吧，能不能，不要再回寺里去了？”能不能，就在家里陪著女兒？

母親有些吃驚，似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怕她不答應，趕忙搬出了無數個理由來：“現如今我身體不是那么好，心兒他一個人又要顧著宮里，又要顧著族里的事情，我怕他忙不過來。況且蘇青走了，我也少了個幫手。現下國內局勢也不大穩定，您是國師府的老夫人，呆在京城里好歹也能壓著點那些人。。。。。。”

良久，她放佛終于下定了決心似的，鄭重的點了點頭：“好，我不回去了。”

可是，母親所說的，要跟我說的要是到底是什么呢？她好不容易將喬影趕了出去，自己與我獨處，卻直到現在也沒有說出什么竟不能讓喬影聽到的話來。

晚上，喬影應著母親的意思，差暗衛將心兒自宮中接了回來。

“孫兒樂君心，拜見外祖母。”心兒垂手，向母親行禮。

“這。。。就是君心了？”母親驚喜的看著心兒，滿眼的贊許。

我點頭稱是。

“過來。”母親向他招招手，讓他站在自己的面前仔細端詳。

“這孩子，長得跟皇上小時候很像，尤其是這個鼻子和嘴巴這兒。”

心兒的臉卻像突然垮下來似的，非常直接的問道：“外祖母，我長得跟父皇很像嗎？”

“當然像，像得不得了。你跟皇上小時候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呢。”母親一邊夸贊著，一邊遲疑的伸出手想要去觸碰心兒，可是當手指將要觸碰到心兒頭發的時候，卻倏忽的頓了下來，像是無法再接近了一般。

心兒有些狐疑又嚴肅的看了我一眼，我卻疑惑的看著母親，不明白她這種又像是渴望，又像是抗拒的姿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至于會害怕自己的親孫子吧？

母親縮回了手，勉強的笑了笑，笑容苦澀難懂，很快，就恢復了往日的鎮定和冷淡：“聽你娘說，你已能幫著皇上處理些政務了？”

“孫兒不才，只是些瑣碎雜務罷了。”心兒很聰明的沒有暴露自己的野心，只是謙遜的笑著。

“也不錯了。”母親也沒在心兒面前說出之前對我說的話，只是含混的夸獎了一些，接著便叫心兒要多多努力，更好的繼承國師府的基業。

“外祖母說的是，孫兒知道了。”

母親短促的笑了一聲，似是譏諷：“跟你娘一樣，都跟我這么生分。”

聊了一會兒之后，前院就傳來消息，說是一些大臣聽說老婦人回來了，前來拜見。

我心中冷笑，這些人，消息倒是挺靈通的。

母親無奈去了前院應酬，于是屋子里，便只留下了心兒、喬影和我三人。

“娘，這是怎么回事？”心兒壓低了聲音，我卻依然能聽見他心中的疑惑和不滿。

“什么怎么回事？”我決定裝傻到底。裝傻什么的，我最在行了。

心兒瞟了一眼喬影，喬影立刻知趣的點點頭：“我去門外守著。”

喂！喬影啊！為毛心兒讓你出去你就出去啊！你好歹也表示一下啊！喂！喂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啊！！！心兒發火真的好可怕啊～～～

“娘您別裝傻！所有人都說我跟父。。。跟皇上長的很像！現在連外祖母都這么說了！”

“啊。。。俗話說的好嘛，這個生娘不如養娘親嘛！你跟他在一起這么久，難免會越長越像他嘛！那個。。。民間不還有夫妻相一說么？大概就是這種住在一起就會越長越像的意思啦。而且，他是你的親八伯，叔侄之間長的相似，這本就是應該的吧！”我想盡了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說辭，一股腦的堆砌起來，只希望能夠暫且說服心兒。

心兒皺著眉頭，輕聲低喃：“最好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