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杜荃居住的冷宮, 已是日出時分,東方已經露出了一抹魚肚白。凝神看向日出的方向,竟一時間有些恍惚。想起了之前的十幾年, 每天的這個時候我都早已候在了正德殿的偏殿之中等待早朝的開始。
那時候, 日子就像流水一樣, 安靜又平凡, 日復一日的重復著前一天的生活。
回到寢宮, 我驚訝的發現臨淵正躺在窗旁的矮榻上假寐,面上的神情很是疲倦。
聽到我進來的腳步聲,他半睜了眼睛向我伸出手。我沉默的走過去窩在他的懷里:“怎么了?今兒都這個時辰了, 怎么還不去早朝?”
“去了,樂尚文和慕容詢吵起來了, 現在估計還在殿里打著呢。君心也還在那邊搗亂, 芝先生給他的那些個稀奇古怪防身的東西都被他給撒出來了。大殿里現在亂成一片, 我看著開心,就回來了。”
“哈哈哈~~~”不是我不厚道, 是我實在忍不住了:“怎么就打起來了?”以樂尚文那個火爆脾氣的確有可能動手,但是慕容詢已是花甲老人,老奸巨猾了一輩子,怎么就這么沉不住氣?
“。。。。。。”臨淵無語了一下,手指繞著我的頭發心情愉悅的笑著:“其實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發生的, 就那么。。。吵起來了。”
“尚文的強大是不需要理由的。”我頓了一下, 半晌總結了一下。
臨淵肯定的點點頭, 看的出來他今兒的心情極好:“我這個十二皇弟啊, 還真是個事兒精。不過我還真是喜歡他這種事兒事兒的精神吶。。。。。。”
“對了, ”我一抬頭:“樂陵那孩子你準備怎么辦?”
就這么將他拉下馬?這個孩子其實一直挺好,老實而沉默, 卻也不笨。自古帝王將相,成王敗寇雖說早已像是吃飯喝水一般,成為了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但杜荃剛剛才求過我,同樣作為一名母親,我就算再是心硬如鐵也還是會有心軟的時候。
而臨淵就更不必說,再怎么說樂陵也是他的長子,對他的意義自是不同,感情也比對其他皇子深厚的多。
他沉吟了一會兒:“今天樂陵也留在大殿里跟著君心一起鬧了。”
我吃了不小的一驚,那孩子一直很沉穩守規矩,這樣頑皮的事情他竟也會跟著君心一起做?
“我差人留意過,他們倆的關系很好,君心很是維護他。”
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心兒漸漸長大,他的心思我也不能全部猜透。但是有一點我這個做娘的還是清楚的,只要是被他接納的人,他都會真心實意的對待。你放心,我看心兒很喜歡他這個大哥,他不會傷他。心兒那孩子別的都好,就是有時候會心口不一。你想想那時我們隱居的時候,他可是從沒給過你好臉色,不還是每天都帶你吃飯。”
臨淵聽聞也是一喜,隨即奇怪道:“對了,我剛剛忘了問你,你半夜里做什么去的?我來的時候你居然不在了。”
我自他懷抱中離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潤潤喉嚨:“我去見杜荃了。”
他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說你怎么突然提到樂陵了。”
其實我很清楚,他為了怕我亂想,很少在我的面前提到其他的妃嬪或是孩子。
“杜荃怎么說?”他問。
我搖搖頭,苦笑道:“無非就是求我幫幫她,為她的族人找出一條生路。”
“現在劃不來。”臨淵言簡意賅的說出了他的意思。
我點頭:“我本來也是這樣想的。但是,我覺得長遠看來還是有好處的。畢竟尚文現下雖然壟斷了布匹的經營,經驗和地方的支持還是不夠。況且在現下的這個多事之秋,我們的人手真的非常的不足。樂正家的財政一向都是交由喬影打理的,現在他又失去了蹤跡。若在這個時候能有杜家的人鼎力相助,我們的壓力估計會輕松不少。”我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大通的理由。
臨淵了然的笑了笑:“肯定是你心軟了。罷了,你想幫她就幫她罷。畢竟,這也是我們皇家欠著她的。。。。。。”說到最后,話語變成了低喃,漸漸的消逝在了搖曳的燭光里。
待到臨淵出了我的清蓮殿,我自懷中掏出了一方有些泛黃的便箋,伸手撫摸上面熟悉又陌生的字跡,半晌無語。
喬影繼續沒有蹤影,阿青因為不放心我獨自留在宮中已經回來了,我另派了二十名頂尖的暗衛繼續四處打探喬影的蹤跡。三個月過去了,我早已從一開始的驚慌害怕變為了現在的心如死灰。
我已經斷了能將他平安找回的念頭了。
我只盼著至少能夠活要見人,死能見尸。
阿青正在幫我梳頭,她的動作略略頓了一下。透過銅鏡我能看見她將什么東西悄悄的藏在了袖子里。
我嘆了一口氣:“阿青,不要藏了。我知道自己有白發了。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本來都二
十六歲的人了。這眼看著就快要三十了,阿青你難道沒有?”
阿青略有些傷感:“您原來沒這么多了,我眼看著您因為喬影的事情急白了兩邊的鬢發。奴婢無能,不能完成小姐您交予的任務。”
我搖搖頭:“阿青,不是你的錯。這世間有很多的變數,誰也無法掌握。我雖然能夠看開,但是這里,”我指了指心口:“自從影子離開之后就一直都是空空的。沒有他在身后支持著我,我真的很害怕,常常都會有一腳踏空的感覺。”
我轉頭看進她的眼睛:“阿青,我有預感,如果喬影真的出了事,只怕我也活不了多久。”
阿青嚇了一大跳,轉到我的面前,雙手顫抖著扶住我的肩膀:“小姐,您瞎說什么呢?喬影不會有事的,您也不會有事的!就算喬影真的。。。我蘇青就算拼了性命也要護得小姐您周全。”
我篤定的搖搖頭,捏住她的手指:“阿青,你還不明白么?如果喬影真的遭遇不測,就說明我們的身邊混有奸細,并且是十分了解我們的奸細。喬影出事,就意味著敵方對我們的全面宣戰。”
“恕蘇青愚鈍,可是您和皇上已經準備到了這個地步,難不成還是處于劣勢?”
我放開她的手,轉身踱至窗前:“阿青,還記得年輕時候的我和禮正親王曾有多么的狂傲么?”
她低頭不語。
“當年的我們手握兵權,不缺銀子不缺兵,我還是以男兒身份示人。可如今呢?禮正沒了,一百萬士兵血灑邊疆,我手上精兵已不剩多少。更何況我的真實身份已被拆穿,本數國師派系的眾朝臣軍心不穩,對年幼的君心也甚有疑惑。四大家族雖只剩兩個敵人,但慕容世家的勢力空前的漲大,甚至能夠與當年全盛時期的四大家族相提并論。值此內憂外患之際,阿青,就算我的身邊沒有奸細,我們贏的把握也只有不到五成。”
“那有奸細呢?”
我抬眼看她:“阿青,如果我遭遇不測,你要好好活著,幫我把心兒帶大。”
她慌張的不顧一切的開口:“小姐,小姐我們為何非要拼個你死我活?小姐我帶您離開這,離開皇宮,離開京城好不好?如果能夠找到喬影,我們三個人一起生活,我們會好好照顧您一輩子的!”
“阿青,對你來說,什么是重要的?”
“小姐,是小姐。阿青連命都是您的。”
“那么尚文呢?”
阿青咬了咬下唇,沒說話。
我瞅著她,低聲問:“阿青,你還記不記得你弟弟?”
她愣了一下,似是沒想到我會突然提起這個:“阿青從未有忘記過那孩子。但,也不會想起。畢竟,他都去了那么多年了。”她的眼底閃過一絲黯然的神色:“他那么小就走了,在還不記得何為人世痛苦的時候。這樣對他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我抖抖唇,欲言又止。末了,還是轉過身去,不再看她。
杜荃被處斬的當天,溫琴和詩空進了宮中,雙雙被封為了貴人。
我去慈昭殿請安的時候溫琴和詩空恰巧都在那里,太后娘娘看我來了,眼中閃過一絲慍怒。
我垂首:“太后娘娘吉祥,妾嬪來給您請安。”
她冷笑道:“你要是真想再讓哀家多活幾年,多點平安,就少給我做些多余的事情。”
我微怔,太后娘娘這些年來對我雖越來越刻薄,可從不在外人面前顯露。有人在一旁的時候,她總是裝作很慈愛的樣子。
我微微笑了笑,低頭跪下:“樂正清惶恐,樂正清不敢。”
她亦斜眼望著我笑:“這么多年,你做的那些個混賬事情還少么?你倒是什么時候惶恐過?又什么時候不敢過?”
我輕輕咳嗽了一聲,太后娘娘平靜下來,示意楊公公帶著溫琴和詩空先行退下。
“起來罷,跪著不累么?要是給你兒子知道了,估計又要想辦法到哀家這里來鬧了吧。哼,一個個都翅膀硬了,沒人聽哀家這個老太婆的話了!”
我自地上站起,撣了撣衣袍的下擺,站直身體:“太后娘娘,妾嬪今日前來,是有一事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