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子那樣清醒而透徹的眸光中,延陵澈竟不能說出一個反駁的字來,滿腹的話哽在嗓子眼,只覺得整顆心都燒得難受。他就這樣傷感而無奈地望著她許久,滿腔的悲憤和傷痛無處可訴說,忽地狠狠將手砸向一面的牀柱,震得牀幔狂舞。
在這樣難堪的沉默中,他忽然背過身去,大顆大顆地落下淚來,發出嗚嗚的嗚咽聲,如慕如訴。
“湮兒,不是,不是這樣的……我心裡待你如何,你難道真的不知道麼?我恨不能將自己的心掏出來給你看,好教你知道,這兩年來的有意冷落你,我其實比你更加難過,更加難熬。只是我是皇帝,那個位子一旦任何人坐上去了,便再難凡事由著自己。雖然,我爲了社稷大局,做了一些傷害你的事情,但我始終不曾真的想要逼死你。真的,我沒有這樣想過,湮兒你相信我。”
紀芷湮無聲而笑,眼中盈盈光波如破碎的明珠般刺人心扉,“相信……我只相信,若一切再重來一次,你仍舊會做出一樣的選擇,而我,並沒有退路。六哥,我真的累了,放我走吧。”
一語雙關,只是彼時的延陵澈尚不能明白她話中的深意。
延陵澈猛地迴轉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彷佛是想從她的臉上找到一絲玩笑的痕跡,可沒有,她眼中的神色是那樣的認真而專注,全無玩笑之意。於是,他只得接受事實,選擇放手。
“好,我給你最後的寵愛,一切如你所願,我……放手。”
說完這一句,延陵澈的面龐蒼白得嚇人,一雙墨瞳幽黑不定,彷佛是想走近再看一看她,終究也只是轉身大步離去。
而他走後,始終候在門外的雲意立時衝進來,抱住面色萎頓的紀芷湮泣聲道:“小姐,你這又是何苦?你爲何不與皇上說實話,卻要這樣相互傷害呢?”
紀芷湮淡淡而笑,眼中淚水潸然落下,“已經註定好的事情,說與不說又有什麼區別呢?左不過,我和皇上間總是情深緣淺,已經有了那樣多的傷口,不在乎再多劃上一道。再者,與其讓他一生懷念,我更願意他恨我。若他恨我,日後必定不會時常想起我,也就不必時常爲我難過了。”
“可是……”
雲意還
想再說些什麼,忽然身後卻傳來了一道男子低沉魅惑的嗓音:“眼下不是說話的時候,他已經在命未央宮的人撤出宮殿了。小師妹,咱們也快些從地道離開吧。若走得晚了,怕是會來不及。”
說罷,他也不等紀芷湮同意,便快步過來彎腰將她抱起,而後瞪了呆怔不語的雲意一眼,無甚好氣道:“還愣著做什麼?外頭很快要放火燒宮了,難不成你還想著留在這裡被燒死麼?”
眼前這個有著一雙桃花眼的俊逸無雙貴公子,雲意並不曾見過,是以很是有些遲疑,倒是紀芷湮開口道:“雲意,他不是壞人,是我的二師兄,也是……雪影國的太子。”
如此,雲意心中再無疑惑,尾隨他身後,很快入了地道。
待進去後,才發現地道內早已有人在等候,見了雪無傷下來,當即道:“殿下,您身子矜貴,這些事還是讓奴才來吧。”
可雪無傷眸色冷冷地掃了他們一眼,抿脣道:“憑你什麼身份,也配來碰她?她是雪影國未來的太子妃,孤心中最珍視的女子,你知不知道?”
“啊,太子,您……”
衆人面面相覷,似吃驚不小,但眼中神色卻不太認可自家主子的作爲。隨即外頭宮殿傳來了火勢蔓延的煙燻味,情勢緊急,倒也容不得再議論別的。衆人紛紛勸道:“殿下,眼下情勢危急,還是快些走吧。”
雪無傷淡淡點了點頭,目光若有似無地往安昭儀和雪魄身上停駐了一下,便見那個嬌豔如花的女子面色微微一白,眸色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傷悲和堅毅,朝他斂衽施了一禮,和睦如春風般道一聲“公子往後多珍重”,便帶著雪魄義無反顧地一起衝出地道回到宮殿中去。
紀芷湮情急之下大呼:“安昭儀,你去哪裡?回來!雪師兄,你快攔住她,她這是去送死,你知不知道?”
可雪無傷卻彷佛沒聽見般,只是一味抱著她大步往前行,抿脣並不答話。
走了許久,在雪無傷異常的沉默中,紀芷湮心中忽然便生出一絲不好的預感來,忽然望住他,似有些不相信地啞聲道:“難道這一切原本就是你安排的?你,你居然安排她去,去……”
“送死”那兩個字,她無論如何也說
不出口。因爲她知道,雪無傷做這些,全是爲了她。即便一場大火能消弭許多痕跡,可若事後尋不著屍首,延陵澈他們終究會知道真相。那麼屆時,她一切的隱忍和努力都會白費。
而正因爲猜到了一切,她的心中才會那樣難受。不錯,她的確是想離開,也的確是想了斷此間的一切,可她從來也沒有想過,要犧牲別人的性命去成全自己!
當聽見伏在自己懷中女子斷斷續續的哭聲時,雪無傷俊雅的面龐忽然便泛起一絲不忍,低低道:“湮兒,你眼下身子虛弱,可不能這樣哭。一切與你無關,早在我當初安排她來帝都時,便早已算到了會有這一日,而這一切,她心中亦是清楚的。她存在的價值,原就是爲了替你而死。而今她能如此,也算是盡了自己的本分。即便此事真有什麼因果罪孽,也都只算在我雪無傷身上好了!所有的一切,都由我來替你承擔!湮兒,你這一生所受的辛酸苦楚,到此爲止了。從今往後,我會保護你!”
紀芷湮怔怔擡起頭來,在光線晦暗的地道內看清男子眼中認真的神色,忽然便生出一股說不出的感動來:“雪師兄,謝謝你,謝謝你總是這樣的保護我、包容我。”
雪無傷沒有說話,只是低頭朝她綻出一抹溫柔至極的笑顏,彷佛千樹萬樹梨花開般絢爛迷人。
他在女子耳畔低語:“湮兒,我帶你回家。”
而將一切看在眼底的雲意,心中亦覺感動不已,雖然面前這個男子看著極爲冷酷邪魅,但至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自家小姐。只憑這一點,便足夠了吧。
其後幾日,未央宮的大火,吸引了帝都所有人的注意,正因如此,雪無傷一行人才能如此順利地將紀芷湮帶離此地。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出了皇城,京郊外的風光霽月,一派清和明媚之色。
而坐在馬車離開帝都的那日,紀芷湮緩緩放下手中的簾布,遙遠遠處碧透如玉藍天下的模糊皇城宮牆時,心中想的便是這半闕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