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幾乎以為自己是聽錯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再問了一遍:“祖母……您說什么?!”
盧老夫人倒沒生氣,把話又重復(fù)了一遍,才道:“你二人的婚約只定了一半,無論如何,也要把剩下的一半禮數(shù)全了才好。京城與平陽離得遠(yuǎn),柳家人做了什么事,我們也不知道,加上你不在你三姑母跟前,以她的為人,怕是早把曾向你提親的事都忘了!既然你大伯祖母要隨你大伯母回京,又有兄弟姐妹同行,你就當(dāng)跟去見見世面,再把親事定下來,省得夜長夢多!”
文怡紅了臉,低下頭,半晌才小聲道:“祖母糊涂了,孫女兒……就算跟去了,又怎好為自己說親……”
盧老夫人卻笑了笑:“此事我自會托給可靠之人。你不必發(fā)愁,柳家的行哥兒雖然有了出息,但武舉人也算不得什么,那些軍中的大人物即便有心招他為婿,也多半會觀望一陣,等他中了武進士再說。何況你三姑母夫妻二人也未必愿意他結(jié)下一門好親,當(dāng)初不就是為了這一點,你三姑母才看中你的么?”
文怡的臉更紅了,但事關(guān)自己終生,她還是大著膽子說出了自己心中的憂慮:“就怕如今事過境遷……柳姑父為了更上一層樓,會中意別家的女孩兒……”
盧老夫人冷笑一聲:“他已是皇親國戚,又深得皇帝信任,無論最近是否沾上麻煩,只要有貴人欲與他家結(jié)親,他只怕未必樂意便宜了行哥兒!武舉一事過后,他便是再糊涂,也會看出行哥兒不是愚鈍之輩,而且對他全家心懷怨懟,若是結(jié)了好姻緣,豈不是添了依仗?!別看他一副打算為侄兒說門好親助其平步青云的模樣。我看他最終多半會看中一戶面上看著風(fēng)光,實則對行哥兒半點助力都沒有的人家!只有這樣,才能將行哥兒的身份繼續(xù)壓制下去,哪怕是叫外人知道了,也無人能動搖他在族中的地位!”
文怡咬咬唇,對那位素未謀面的柳姑父生出幾分怨氣。想了想。她才低聲道:“孫女兒……不知該不該去……祖母年紀(jì)大了,一人在家?guī)е艿苊妹谩S忠芗遥疵馓^勞累……”她很猶豫,不知該不該上京。去了,她放不下祖母與弟弟,不去,又怕與柳東行的姻緣有變……她很矛盾,活了兩輩子,她似乎是頭一回為了一個男子而做下這么多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事,可她還沒忘記。自重生以來,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家人平安康泰,生活富足安定。難道要為了謀得一樁私心期盼的姻緣,而拋下家人遠(yuǎn)行么?前世的這個時候,正是祖母病重亡故之時。雖說如今諸事都改變了,但萬一在她離家時,祖母的身體有什么變故,又該怎么辦?!
可是,留下來照顧祖母,也許……就意味著她與柳東行今生有緣無份……
她從沒經(jīng)歷過這種矛盾,心底隱隱有些發(fā)痛。一股情緒漫入心房。她覺得,那應(yīng)該叫“不舍”。
祖母……與柳東行……她該怎么選?!
盧老夫人看著孫女兒眼中浮現(xiàn)的猶疑、隱痛與堅定,不由得嘆了口氣,但心里也有幾分欣慰。她露出了慈愛的微笑,拉過孫女的手,讓她在身邊坐下,安撫道:“不必?fù)?dān)心祖母,蕭老大夫才來過兩回,我照他的吩咐吃藥,身子已經(jīng)調(diào)理得很好了。他都發(fā)了話,你還擔(dān)心什么呢?家務(wù)有仲大夫妻倆管著,康哥兒向來乖巧,順哥兒和全哥兒都懂事了,不必讓人操心,文悅那里有奶娘和丫頭們,我怎么會累著呢?祖母答應(yīng)你,身體一旦有不適之處,就立時請蕭老大夫過來,如何?”
文怡聽著心下稍稍安定了些,只是還有些悶悶的:“蕭老常年云游四方行醫(yī),哪能依靠他呢?若是祖母身子不適,應(yīng)該直接去城里請醫(yī)術(shù)高明的大夫來才是!”
盧老夫人笑了:“好,祖母就聽你的。放心吧,仲大一家子都是行事老到的,你只去幾個月,又能出什么事?就當(dāng)是為了安祖母的心,如何?!”
文怡還要再說什么,盧老夫人便拉下臉來:“你這是小瞧了祖母么?!當(dāng)你一走,祖母就沒法活了?!”
文怡再不敢說什么,盧老夫人才稍稍緩和了語氣:“若是你對行哥兒無意,不看重這門親事,你就別去了!等明年你及了笈,祖母就給你另尋一門親事。你聶家舅母那里,不是正想牽線么?聽一聽也好,興許是個好人家呢?前幾日你四伯母娘家的嫂子到莊上做客,也跟了你四伯母過來請安,話里話外,都是要相看你的意思呢!劉家也算是名門了,并不辱沒了你,只是不知道那家哥兒人品如何。反正沒了柳家,還會有別的好人家,我可是無所謂的!”
文怡臉漲得通紅,這回卻是氣的。她前世就是因為誤信傳言,對婚嫁心生恐懼,才會憤而出家的,隨師傅在外幾年,沒少看那些大戶人家里妻妾相爭、夫妻反目的丑事。自重生以來,她雖為了祖母,已接受了自己定要嫁人的命運,可若不是遇上柳東行,她還是會對婚姻心懷恐懼。若嫁的是柳東行還好,嫁給別人……她立時打了個冷戰(zhàn),臉都白了:“祖母!孫女兒不嫁那些人……”
盧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傻丫頭,這是遲早的事!便是你再不愿意,也擋不住別人看中你!有些情面是拒不得的,劉家那邊,因為你十五叔十五嬸去了,族里還在服喪,因此只是試探口風(fēng),并未明說,祖母含糊幾句,就混過去了。等你小功過了,他家再提,因有你四伯母的情面在,咱們家就不好推拒了!便是拿柳家來做擋箭牌,萬一柳家在京中為行哥兒訂了親,咱們豈不是尷尬?!倒不如早做籌謀。你聽祖母的話,就當(dāng)是出門玩幾個月,見見世面,親事自有別人料理!”
文怡心里又懼又氣,這才記起,自家如今再不是從前那個絕戶之家。不但有了嗣子承繼香火,還得回了三十頃上等田地,連族里公中的產(chǎn)業(yè),也恢復(fù)了每年的分紅。六房如今在顧莊算是個大戶,僅在長房、二房之下,論富可能不如匪劫前的七房。但是有個誥命在,身份又不一般!六房人口又少。她還是唯一的親骨肉,若是出嫁,必能得一筆豐厚的嫁妝。單憑這一點,也足以吸引那些家中有適齡子弟的人家了!
文怡咬住下唇,知道自己這回是一定要下決心了!不管怎樣,至少她愿意嫁給柳東行,既然祖母這里有人照料,她就為自己的未來搏一搏吧!
盧老夫人看著孫女神色間的變化,終于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事不宜遲。她第二天就下了帖子,請蔣氏上門吃茶,然后委婉地提出了讓其將孫女兒帶去京城走動走動的請求。
蔣氏卻正有心事,聞言先是一怔,繼而喜出望外:“這事好啊!二老爺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讓我把五丫頭和十丫頭都帶上呢!再添上九丫頭。真真再好不過了!說來她年紀(jì)也有十四了吧?明年就及笈了,瞧著水蔥一般清秀,行事又穩(wěn)重,也是該說親的時候了。叔祖母放心,我一定為侄女兒尋個好人家!”
盧老夫人心下一凜,已經(jīng)明白了她的用意,面上卻仍保持著微笑:“侄媳婦費心了。我想托侄媳婦帶九丫頭出門,卻不是為了說親,不過……也算是為了說親……”她揮手摒退侍從,才壓低了聲音道:“當(dāng)日三姑太太回來省親時,曾為九丫頭說過一門親事,說來侄媳婦也認(rèn)得,就是柳家那個大侄兒!”
蔣氏頓時愣住:“行哥兒?!怎么會是他?!姑太太回京后,并未向我提起呀?!”
盧老夫人聞言便拉長了臉:“我也正想問她呢!那天她當(dāng)著你母親和你四弟妹、五弟妹的面兒,就提了這件事,還大喇喇地命行哥兒跟九丫頭親近,也不避諱幾個小輩。我見行哥兒品性還算不錯,便向她討庚帖,她倒好,過后竟然一聲不吭了,直到柳家人離莊,才有人送了庚帖過來,卻從此就沒了下文!侍候我孫女的一個丫頭,昨兒隨她去你們家走了一趟,回來便悄悄稟告我,說侄兒媳婦你從京城帶來的丫頭在議論,柳家正要為行哥兒議親呢。三姑太太這是什么意思?!當(dāng)著眾人的面硬要我應(yīng)下親事,如今卻又要變卦,消息傳出去了,我們九丫頭怎么見人?!”
蔣氏聽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委屈地道:“侄兒媳婦真不曾聽說過!若是侄兒媳婦知道了,早就上門質(zhì)問姑太太了!那可是她娘家人!她怎能這樣欺負(fù)人呢?!”
盧老夫人嘆了口氣:“我知道他柳家門第兒高,可當(dāng)時聽到三姑太太提親的人這么多,事情要是有了變數(shù),叫我們九丫頭怎么辦?本來嘛……我對行哥兒也不大滿意,父母雙亡,又是獨生子,福緣未免太薄。只是匪徒襲莊時,他一個人救下我們這么多族人,又連夜急奔搬救兵,六丫頭和小七都是多虧了他,方才順利脫險,可見是個穩(wěn)重可靠的孩子,把九丫頭許給他,我也能放心……沒想到,卻是我們顧家的姑太太出了變故!”
蔣氏瞪大了眼:“是行哥兒救的慧兒與安兒么?!怎的我聽說是東平王世子?!”她眼里有著懷疑。
盧老夫人卻是一臉不解:“你從哪里聽說的?全族上上下下都知道是行哥兒救的人!東平王世子是后來才進屋的,不過因為六丫頭受了驚嚇,是他打了一巴掌,將六丫頭打醒了,又送回你家,倒也算是救助過她吧。小七卻是行哥兒親自送回來的,事后還在他身邊守了兩天兩夜,直到小七傷勢緩過來,行哥兒才安心離開呢!”說到這里,她便露出了不滿:“那位東平王世子,不過是撿了個便宜功勞,便真當(dāng)自己是顧氏一族的救命恩人了,把先前無論如何也不肯派人救助我們族人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凈!若不是他,老十五未必會死呢!他手下的一位羅校尉要救我們的族人,還被他從重處罰,我們?nèi)迳舷拢藥讉€昏了頭的,全都在背地里罵他呢!”
蔣氏聽得氣憤不已:“原來如此!我竟不知他打過六丫頭!姑太太居然跟我說,若不是東平王世子,我那一雙兒女都要性命不保,害得我怠慢了真正的恩人!”隨即又擔(dān)心:“不知那行哥兒可會生了我的氣?”
盧老夫人笑道:“他是個謙遜知禮的孩子,雖不如東寧才學(xué)出眾,卻也沒有傲氣。你是他長輩,只有他敬你的,哪有你敬他的道理?”
“話不能這么說。”蔣氏正色道,“他救了我的骨肉,我便一定要謝他!”又道,“既然柳家曾向叔祖母提過親,那這件事絕不能就這么算了,一定要給我們個交待才行!姑太太雖是柳家主母,卻也是顧家女兒,怎能幫著外人欺侮我顧氏女?!叔祖母放心,這事兒交給我!”
盧老夫人忙道:“你也別責(zé)她太過了。說來這門親事已經(jīng)過了庚帖,便等于訂下來了,以后等九丫頭過門,她既是叔婆婆,又是堂姑姑,總是長輩,關(guān)系鬧僵了反而不好。我讓九丫頭隨你進京,你找個合適的時候,提醒三姑太太一聲,把婚事正式訂下來,就罷了,等九丫頭及了笈,再商量過門的日子。我想三姑太太大概是貴人事忙,一時忘了行哥兒已經(jīng)議過親了,也是有的。”
蔣氏不知道柳家夫妻對柳東行的顧忌,只是從傳言中猜測柳家人大概是為了攀貴親,便將原來議的親事給忽視了。她本就當(dāng)了十幾年宗婦,思想成了習(xí)慣,況且又對小姑有些怨言,于是便板著臉答道:“叔祖母不必?fù)?dān)憂,這事兒侄媳婦自有道理!”心下暗暗決定,若是小姑真的豬油蒙了心,堅決要背信棄義,她定要為九侄女說一門好親才行!
且不說盧老夫人與蔣氏如何議定文怡隨行上京之事,此時長房的芷院內(nèi),顧二老爺正面帶得意地向妻子說起方才母親于老夫人傳他過去密談的內(nèi)容:“母親已經(jīng)決定要隨大嫂北上京城了,讓五丫頭和十丫頭跟去,到時候母親會在幾家世交大族里,給她們姐妹選一門好親事。”
二太太段氏聽了一愣,臉上有些不自在:“可我已經(jīng)吩咐去看人家了……康城有一大戶,家主曾官至通判,生的嫡長子與五丫頭同齡,嫡次子則比十丫頭大一歲,我瞧著倒是都很合適……”
顧二老爺只是擺擺手:“康城的官宦人家,哪里及得上京城的世家大族?!你休要多言,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母親了。”然后又得意地翹起嘴角:“母親自知理虧,有心補償我,因此答應(yīng)幫我尋兩位貴婿。而且母親還說,大哥成天推脫,就是不給我找好缺,她進京后,一定會時時催著大哥,為我挑個好地方……”
段氏臉色猛地一變。
(猜猜她為何要變臉色?求粉紅~~~)(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