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東行仔細一看,樂了:“我還當是誰,原來是你胡胖子,有日子沒見了,原來你來了平陽。”
原來這平陽通政分司的首領(lǐng)不是別人,正是從前他在通政司辦事時的熟識,大名叫胡金全,長得矮矮胖胖,一臉市儈氣,別人一見他,就覺得是個不上臺面的小商販,誰都看不出他是個身手不凡又精明強干的人物。他原是通政司里的老資格,對東平王世子朱景誠所設(shè)的那個圈套,本是他在暗中主導的,柳東行當時從旁輔助,深知他的手段,因此一見平陽通政司是他在主事,心里的擔憂便已經(jīng)放下了大半。
事實上,柳東行心里還有另一種心思:當初他借著職務(wù)之便,在通政司對朱景誠設(shè)的圈套里做了手腳,將鄭家大小姐鄭麗君給卷了進去,這可不是什么見得光的事,手法也不算隱秘。羅明敏只是從一點蛛絲螞跡就猜到了真相,更別說是胡金全這種老資歷了,可是他卻一聲不吭。柳東行心里感激他這個人情,對他也親近了幾分。
胡金全笑瞇瞇地說:“咱小柳兄弟都高升了,從四品的宣武將軍,跟咱們右右通政大人也不過差了半級,我胡胖子好歹也是通政司的老人啊,自然不能甘于人后的。怎么樣?小柳兄弟,這回你送了哥哥這么大一筆生意,等哥哥高升了,定要好好請你一回,地方你隨便挑,如何?”
柳東行笑了:“那……隆盛樓如何?”那是京城一家有名的館子,菜色出了名的好,價錢也出了名的貴。
胡金全立時怪叫起來:“不能夠小柳啊,你這是存心要宰我一刀啊隨便找一家差不多的就行了,不論是千香樓還是名膳莊,隆盛就免了。”
柳東行哈哈笑了,上前狠狠地抱了胡金全一把:“好胡哥,看到你在,我心里就踏實了,管他來的是誰,都休想逃出我們通政司的手掌心”
胡金全大力反抱了他一把,挑了挑眉:“那是當然,不然哥哥也犯不著跑那么遠到這地方來,咱就等著那群小兔崽子自投羅網(wǎng)呢”
寒暄過了,胡金全又為他介紹了幾名下屬,然后眾人團團圍坐下來商議正事。柳東行把自己知道的情況細細說了一遍,然后道:“我聯(lián)系上眾位,不為別的,一來是想找可靠的人手將蘇家姐弟秘密送走,二來,也是想尋個臂助,把外頭那群人給控制住。無論他們在康城康南想做什么,咱們都能一清二楚。可惜我如今已經(jīng)是軍里的人了,身邊又沒幾個可靠的人手,做不了這么多事,忽然想起太子殿下算無遺策,東江以南沿線都安排好了,又怎會忽略了平陽?因此才特地向諸位求助的。”
“說什么求助”胡金全道,“我們在此潛伏兩月有余了,偏偏半點有用的消息都沒得,只知道康王
府那幾個王八羔子帶著一個據(jù)說是康王小兒子的奶娃娃住進了康城一個大財主家里,那大財主在康城有上百間鋪子,幾百頃良田,也算是這一帶數(shù)得上名號的大人物了。可他們一住進人家家里,便沒再出過門。我派人盯住了那個財主,看他來往見面的都是什么人,卻又找不出異狀,真叫人心煩眼看著如今天兒越來越冷了,江上浮冰又多,不定什么時候就要停航,到時兩岸消息不通,便是有重要的信也傳不過來,我心里急啊幸好,小柳你來了,還給咱們帶來了這條好線索,咱們總算有活干啦”
柳東行忙問:“難道咱們司在康城沒有人手么?怎的還要兩地通信?”
“康城原本有一個分司,無聲無息就叫人給端了”胡金全一說起這件事就惱火,“這還是夏天時的事,你當時還沒從北疆回來呢,咱們通政司上下除了留百來號人手在幾個不安分的藩王地盤上守著,其他人都盯著北邊呢,就叫人鉆了空子。康城分司上下二十幾號人,竟然一夜之間全都沒了,連尸骨都找不到。平陽分司曾經(jīng)暗中潛回去查過,真真是一點線索都不剩,連兇宅也叫官府判入官中,早拆了個干凈這其中的貓膩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朝廷派官員下來,原是要讓他們把康城這塊地方守住,別叫康王府的人再作威作福的,結(jié)果那些沒用的廢物反倒被收買了去”
旁邊另一名平陽分司的成員便勸他:“大人別生氣了,那都是康王府的舊人鬧的,等咱們把他們作耗的證據(jù)給收集齊全了,往上頭一遞,管叫他們?nèi)既祟^落地康城分司的兄弟是不會白死的”
胡金全稍微消了點氣,對柳東行道:“康王府在康城經(jīng)營近百年,勢力盤根錯節(jié),咱們不敢再輕易派人過去建分司,只能往平陽這邊多派人,再跨地行事。你來了正好,咱們就借你的力,踩過江去,在康城站穩(wěn)腳根,看他們還怎么攔我們”
柳東行沉著臉,稍稍改變了原本的計劃:“這個沒問題,你們盡管多派幾個人來。那幾個鄭王府的爪牙想要借我的船過江去,想必也是打算借我的手潛入康王府的地盤,咱們就讓順水推舟,給他們行個方便,順道給康王府的家伙報個信,至于是什么信,咱們再斟酌,好叫他們狗咬狗,內(nèi)斗一番,給死去的兄弟們出出惡氣”
胡金全陰陰一笑:“行啊,小柳兄弟,那咱們兄弟在康城的營生,可就都靠你了你盡管吩咐,可千萬別客氣啊”
且不提幾位通政司中人如何商議,第二天一早,文怡便將備好的年禮交給秋果、“荷香”等人,再派谷旺等兩名小廝與一名家丁跟隨,讓他們與雇好的車行“搬工”一同上路往顧莊去了。
等將人送走,文怡又命人整理好行李
,柳東行便過來陪她一同上船。
鄭王府派來的王大等一干人早就盯住了柳家人的動靜,見他們上了船,便急急也跟著上去了,到了船上,又裝作是整理雜物,暗中留意柳東行本人,就怕他會發(fā)現(xiàn)有什么不對勁。看到他只是往四周隨意張望幾眼,再看看天氣,并未留意四周的船工,那幾個人心里都暗暗松了口氣。不一會兒,舒平跑過來找船老大,幾個“船工”慌忙躲了,過了一會兒才重新冒出頭來看他說些什么,發(fā)現(xiàn)他只是囑咐一些謹慎小心的話,都暗罵不已。
船終于開了。文怡看著窗外漸漸遠去的渡頭,回頭問潤心:“大家都如何?可有人身體不適?”
潤心搖搖頭:“大家都沒什么要緊,只是蓮心略有些頭暈,吃過大奶給的藥,已經(jīng)好多了,正在艙房里歇著呢。”頓了頓,“大奶,可是船上來了什么人?”
文怡抬頭看她:“為什么這樣問?”
潤心道:“若不是船上來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大奶為何要讓荷香扮作那位蘇姑娘的模樣躲在艙里?如果只是為了將蘇姑娘悄悄送走,也用不著讓荷香扮成她呀。奴婢想,大奶這么做,定是要瞞過什么人,那人多半就在船上吧?”
文怡笑了:“我素日看你是個聰明人,果然不假。這件事你且放在心里,等到能說的時候,我就告訴你。眼下你且別問,也別告訴人,若有別人問,你就想個借口打發(fā)了。總之,如今蘇姑娘還在船上就是了。”
“是,奴婢明白了。”潤心屈膝應了,這時柳東行大踏步走了進來:“娘子,咱們果然沒猜錯”潤心見狀,連忙避了出去。
文怡忙問:“那幾個人在船上做什么了?”
柳東行笑了:“我家娘子真聰明,只聽我一句話,就猜到是那幾個小子有了動作”他湊近了文怡小聲道:“他們在使勁兒跟咱們家的下人攀交情呢,還尋借口跟護衛(wèi)咱們上任的那幾個士兵搭話,有說是老鄉(xiāng)的,也有說是認識同一個朋友的,什么理由都齊全了。最可笑的是有個攀老鄉(xiāng)的,想要學學當?shù)赝猎捄萌⌒庞谌耍Y(jié)果叫人當場揭破那土話學得不正宗,被人笑話了。那幾個士兵都不是蠢人,大概是看出點什么了,也不再搭理他們。”
文怡眼珠子一轉(zhuǎn):“他們這是想……借攀交情,以圖后事吧?”
“十有是這樣”柳東行皺皺眉頭,“看來他們跟我們過江,還真是有所圖謀呢,正好,我們的本意就是要將他們控制在手心里,該用什么法子讓他們上鉤呢?”
文怡抿嘴一笑:“既然是姜太公釣魚,自然是要魚兒自行上鉤了。他們要跟士兵與仆役攀交情,為的是日后能接近我們吧?那我們就給他們這個機會如何?”
柳東行一挑眉:“計將安出?”
文怡在他耳邊囑咐了幾句話。
今日東江上風平浪靜,柳東行雇的兩艘大船只用了不到一個時辰,便到達了江對岸。康城的碼頭極長極大,他們上岸的地方,不知是故意還是不走運,已經(jīng)是碼頭一端較偏僻的地方了。岸上只有寥寥七八個做苦力的男子在等候雇傭,見有船靠岸,都紛紛圍了上來。
柳東行這一行人帶的婢仆人數(shù)本就不少,此前也沒發(fā)生過人手不足的情況,不知怎的,今日忽然有幾個丫頭婆子因為暈船而身體虛弱,沒力氣搬運行李了。文怡特地派人到前頭,當著眾人的面把這件事告訴了柳東行。
只見柳東行眉頭一皺:“那就讓沒事的人多走幾趟,把東西搬下來吧,裝好了車再走,總不能勞動正兒八經(jīng)的將士。岸上不是有雇工?問問他們是什么來歷,若是可靠的,便雇來使喚也行。”
文怡聽了這話,便叫上丫頭婆子們,陪自己下船去了,岸上已經(jīng)有人備好了車轎。待她們走了,舒平才叫了幾個雇工上船,問明白姓名住址,便讓他們?nèi)グ嵝欣睢?
幾個假裝在忙活的“船工”見狀,對視一眼,便由其中一個小個子打頭,上前賠笑著問舒平:“舒管事,您找這些人做什么呢?”
舒平早得了柳東行的囑咐,便露出一臉不耐來:“廢話,自然是讓他們搬行李了咱們家的下人有好些都是北邊來的,一上船就暈,一個時辰折騰下來,哪里還有氣力搬東西?沒法子,只好另外雇人了。”
那小個子眼中一亮:“舒管事,我們有幾個兄弟跑完這一趟就沒活了,都打算進康城找點零散活計干,掙點錢好過年呢。您要雇人,不如雇咱們,力氣大,而且又是熟人,總比外頭找來的不知根底的強。”
舒平皺起眉頭,似乎在思索,其中一個苦力路過聽見,忙對那小個子罵道:“你怎么說話呢?咱們怎的就不知根底了?碼頭上的人誰不知道我王大力?你要搶飯碗,也瞧瞧自己有沒有那個底氣”說罷往小個子身邊一站,高低胖瘦對比實在是太強烈了,任誰見了都會知道該選誰做苦力。
那小個子心下大怒,心想爺爺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王府侍衛(wèi),怎么就不比你一個臭苦力有底氣?只是這話他不敢說出口,就只能死忍著。
王大力繼續(xù)向舒平推薦自己,舒平不耐煩了,一揮手:“行了,都一起來吧,別吵了,我們將軍不缺那幾個大子兒”
于是“船工”與“搬運工”們就都成了柳東行雇傭的苦力,待行李裝好了車,舒平上前付清了工錢,那小個子與同伴們暗暗商量了幾句,正要尋舒平說話,便看到王大力插了上來:“管事老爺,俺叫王大力,家住春樹街口,您
要是覺著俺們兄弟幾個老實好使喚,以后再有活計,無論是搬運東西、送信跑腿、采買物件、尋人打聽事兒,盡管來找俺,俺定會替您辦得妥妥當當?shù)摹?
“你說的可是真話?”
“自然是真的您是老主顧,俺不多收您的錢,您就用不著麻煩去找別人了”
眼看著他們就要達成協(xié)議了,小個子心里大罵,忙一個箭步湊上去:“舒管事,咱們兄弟也……”
當文怡到達康城驛站,正準備去聯(lián)系顧氏一族在康城的產(chǎn)業(yè)管事趙掌柜時,一張薄薄的紙也送到了柳東行的手里。他看完了紙上的字,微微一笑:“千香樓嗎?真是……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