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東行與文怡溫存一夜,次日清晨便又回康南去了。雖然柳東寧夫妻沒幾天就要到了,但他對這位堂弟是利用多于真心關懷,自然不愿意為了他耽誤公事。最近駐軍所接連有武軍升遷調離,‘春’天又有練兵之事,他要忙的事多著呢。
文怡得了丈夫的囑咐,也開始準備起迎接柳東寧夫妻的事來了。她第一時間派舒平與冬葵去找韓天霜,將先前租的那處宅子給買了下來。
這正中韓天霜下懷。雖說蔣氏高價租了他眼下住的三進宅子,讓他手頭寬松了許多,但畢竟只是租而不是買,銀子有限,而先前租給柳東行夫妻的那所宅子因為死了人,官兵搬尸首出來時有不少人看見,已經有風聲傳了出去,今后別說賣了,就算是租,也沒那么容易出手了。因此他一聽說柳東行家里要買,雖然心里清楚這是同窗好友在幫自己,但因為價錢適中,柳東行又是真有用處的,便很爽快地答應下來,還給打了個九折,順便附送全套家具,最后還命家人把宅子里的屋瓦墻角有破損處全都補好了,再將后院的土翻了一遍,將殘留的雜草全數清除。
房子一到手,文怡便命人過去整理修飾。柳東寧是久在富貴鄉長大的公子哥兒,文嫻自小也是見慣富貴的,若是房子太過簡陋了,便是嘴上不說,心里還不知道會怎么想呢。文怡雖不把他們的想法放在心上,但也知道柳東行是有意籠絡這位堂弟,好打擊柳二叔一家的,自然不希望落下話柄,便著實‘花’了心思,將宅子前前后后裝飾一新,把宅子里里外外收拾得清雅不俗。打下手的陳四家的見了,都忍不住說:“大‘奶’‘奶’先前定是沒打算把這里當成是正經居所。不然早早這樣收拾起來,讓人看了也舒服些。”
文怡心中慚愧,她先前確實就沒把這宅子當成是自己要住的地方,起初只有在要見云妮時才會過來,因此只有后院主屋是仔細收拾過的,到了后來。這宅子完全成了通政司的地盤,她自然更不用心了。但這種事不好讓陳四家的他們知道。她只能輕咳一聲,有些不自在地道:“我們夫妻才到康城不久,要忙的事太多了,加上我家相公任所不在城里,我也就沒來得及把房子好好收拾收拾。如今總算能空出手來,叔叔他們卻又到了,他是來書院求學的,這宅子給他住,比我們更合適。”
陳四家的不過就是順口感嘆一聲。她先前跟柳家的下人閑聊時,曾經隱隱約約聽過點風聲,說是如今這位主人跟自家叔叔不大和睦,而即將到達的那位公子卻又是這位叔叔的嫡長子,這里頭還不知道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瓜葛呢,便笑道:“原來如此。等二爺二‘奶’‘奶’來了。看到大‘奶’‘奶’如此用心為他們收拾房子,一定高興得很。”
文怡笑了笑,轉移了話題:“他們家里富貴,此行南下既然帶了家眷,想必隨行仆‘婦’也不少,我不能留你們在這里做事了,不知你們有什么想法?是我給你們再找個去處呢。還是你們自己另尋營生去?”
陳四家的面‘露’難‘色’:“這……”眼神閃爍,‘欲’言又止。
文怡微笑道:“不妨事,有話只管跟我說。你也知道,當日我收留你們,一來是云妮請托,二來跟我家相公的公事有些干系,三來嘛,也是因為當時你們離了王府,無處可去的緣故。如今康王府上下平安無事了,從前趕你們出來的人也大都身死,你們若是要回去,也是無可厚非的。想來你們都不是尋常人家出身,從前能役使你們的,都是尊貴無比的皇親國戚,要你們在我們這樣人家‘侍’候,實在是太委屈了些。”
陳四家的聽了,神情頗為感嘆,眼圈微微一紅,才開口道:“大‘奶’‘奶’,小的們當日流落街頭,無家可歸,能得大爺大‘奶’‘奶’收留,實在是前世燒了高香,哪里還敢說什么委不委屈的呢?小的們從前確實‘侍’候過貴人,但是王爺王妃都已經去了,再時時刻刻將舊主人掛在嘴上,又有什么意思?”
她低頭輕揩眼角的淚痕,文怡卻是心中一動,隱隱覺得這些康王府舊仆,確實有些自視甚高,他們雖感‘激’自己夫妻的收留,但還真不認為自己家有資格御使他們這些王府仆役。陳四家的說不敢委屈,其實還是委屈的。這樣的仆人還是盡早打發了好。
陳四家的不知文怡心中所思,擦完了淚又道:“不瞞大‘奶’‘奶’,自打那日鄭王世子到了這里,小的們又被遷了出去,官府派人進駐,小的們就已經心里有數了。如今云妮也跟著小王爺走了,小的夫妻跟其他人商量過,有意去投奔世子,只是京城路遙,小的們盤纏不夠,想要在康城多待些日子,掙點路費。”
文怡微微一笑:“這事兒不難,幾兩銀子盤纏,我還是給得去的。你們也別推拒,這些日子,你幫了我們家不少的忙,就沖你立下的功勞,這點賞賜便不算什么了。”
陳四家的忙屈膝一禮:“多謝大‘奶’‘奶’賞賜。”
文怡頓了頓,又道:“我有個主意,你們先搬回王府后街去,準備行囊、申領路上要用的文書,但暫時別出發,先等京城的消息來了再說。這次鄭王府叛‘亂’,你們康王府是有功勞的,等嘉獎的旨意下了,你們再上京,豈不比眼下身份不明要強些?”等到圣旨下來了,只怕朱景深也要來了,也省得陳四家的他們再上京去,兩廂岔了路。
陳四家的有些猶豫,她還以為文怡是擔心官府要處置他們,他們先離開了,有逃脫的嫌疑,會給文怡夫妻帶來麻煩。想了想,她還是答應了。她知道自己立了什么功勞,就算康王府其他人有事,他們這幾個早早被攆出來的也不會倒霉的。
陳四等人搬回王府后街去了,文怡在新宅子里安排了幾個男‘女’仆‘婦’,便回了自家,安心等待柳東寧夫妻到來。
與此同時,蔣氏與文慧也跟韓天霜談好了租房子的事。但暫時還沒搬過去,跨院那邊的幾間屋子倒是收拾好了,文怡又撥了兩個婆子過去負責洗涮煮食,然后命舒平在本地雇了兩個十二三歲的伶俐小廝,等文順兄弟來了以后,由這兩名小廝充當他們暫時的向導。雇傭期是半年。聽柳東行說,新來的學子有這樣的領路人。在城里求學訪友都會便利許多。
所有準備工作都做好了,柳東寧夫妻倆卻遲遲未至,明明已經過去了四天,卻還不見有信來,文怡有些不耐煩了。再過兩天,文順文全兄弟倆就要到了,她還有許多事要忙呢,柳東寧與文嫻再不來,她可沒空去多管他們。至于柳東行。眼下正忙著練兵呢,更不可能告假回來了!
文怡嘆了口氣,抬頭看看天‘色’,放下手中的賬簿,叫過冬葵:“今日大太太與六小姐可曾出去過?我怎么聽得那邊房子怪安靜的?”
冬葵道:“大太太與六小姐都在家呢,早起似乎吵了幾句。過后便一直安靜無話,連吃飯也是各吃各的,命廚房分開兩份送了去。”
文怡心中疑‘惑’,這對母‘女’一向感情深厚,好好的怎么會吵起來呢?
她問:“可有人聽到她們在吵什么?”
冬葵歪歪頭:“大太太說話聲音不大,屋子外頭聽不清楚,倒是六小姐一時‘激’動。有兩句話傳了出來,好象是大太太想要出‘門’去,六小姐不樂意,硬攔了下來,便為這事兒吵了兩句。大太太原本是吩咐過‘門’房備車的,吵完之后就說用不著了,自己去了佛堂。六小姐則一直待在房間里沒出來。”
家里的小佛堂原本只有文慧與文怡常去,文慧還去得勤些,蔣氏卻只有偶爾過去上個香,怎的如今反而是蔣氏去佛堂,文慧卻回了房間呢?
文怡只覺得這可能跟蔣氏早起想出‘門’有關系,便帶著冬葵去了小佛堂,只見蔣氏跪在佛前發呆,時不時‘抽’泣一聲,旁邊的大丫頭杜鵑則在低聲安慰她:“小姐會明白夫人一片苦心的,夫人別難過……”但蔣氏還是默默地掉著眼淚,閉口不語。
文怡想了想,又轉去了西廂房,文慧這些日子就住在這里。她走進‘門’去,左右看看,便瞧見文慧坐在窗下,倚著美人靠,正怔怔地看著窗外的‘花’枝發呆。
文怡略一躊躇,便笑著走過去道:“冬去‘春’來,天氣轉暖了,枝頭上可是開了‘花’?竟讓六姐姐看得入了‘迷’。”
文慧動了動,眼珠子轉了過來:“你怎么來了?”說話有氣無力的。
文怡在她對面椅子上坐下,小心探問:“姐姐是不是覺得心里煩悶?要不要出去轉轉?看看‘春’光明媚,想必心情也會好些。”
文慧笑了笑,懶懶地搖搖頭:“不去了,沒意思。”
文怡默了默,決定單刀直入:“我聽說你與大伯母有些爭執,究竟是怎么了?大伯母如此寵你,還有什么是不如你意的呢?看在大伯母一片愛‘女’之心份上,即便她做了惹你生氣的事,你也該體諒些。”
文慧將視線轉回了窗外的枝頭:“我也夠體諒的了。娘叫我做什么,你看我何曾拒絕過?回了平陽后,我本來是要搬去清蓮庵的,娘哭著不讓我搬,我就依了。我不想見族里的人,不想聽那些三姑六婆的閑話,娘說我躲起來只會讓人說更多閑話,我便也隨她的意思見了幾位嬸娘。我自打在自己臉上劃了那一道,就沒想過能嫁人,可娘聽了別人的話,總覺得我還是應該嫁人生子,才能終生有靠,天天去相人家,我心里再不情愿,也由得她去了。我知道娘是為了我好,我不也一直依著她么?!可那不代表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文怡挑了挑眉:“以大伯母對姐姐的溺愛,若姐姐實在不愿意,只需明白說出來,她必然不會再‘逼’你。你既然順從了大伯母的意思,就意味著你其實并不反對那么做,這會子將責任推到大伯母身上,算什么?你也好意思?!”
“是,我是在推卸責任!”文慧猛地站起身,“我知道是自己天真了!當日在京城,那般艱難,我反而能看清楚自己的處境,違父令拒婚也好,放火也好,毀容也好,我都沒后悔!我是真心想要脫離那個家的!可回到顧莊,一切都不同了。娘在家里說一不二,族人雖有閑話,卻不會闖進家‘門’當面給我臉‘色’瞧。沒有老太太,沒有老爺,也沒有二老爺二太太,我還是那個尊貴的大小姐!我以為自己可以安下心享受母親的寵溺,卻忘了這一切都是短暫的、虛幻的,只要京城里的人回來了,便不復存在。哪怕是二老爺二太太回來后,我為了避開族中種種跑到了康城,也沒有警醒過來,依然隨心所‘欲’地過自己的日子,可我到底還是醒悟了!瞧瞧我娘收到的信!老爺心里不高興,就能把老太太打發回來,可老太太回來了,我娘就沒好日子了,更何況是我?!她什么時候會回來?我還能活多久?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說到最后,她有些聲嘶力竭了,最終卻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氣一般,軟軟地倒回椅子上,哽咽一聲,低低地‘抽’泣起來。
文怡有些震驚,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哪里就到這個地步了?那畢竟是你親祖母,即便再惱你,也不會置你于死地的。若是擔心大伯祖母會為你安排不妥當的親事,不是還有二房可以做主么?再說,蔣舅老爺此番立了大功,不日就要高升了,喜訊都送過來了,你還有什么可怕的?”
文慧哭泣著,卻又慘笑了幾聲:“你以為老太太是什么人?她會留下這個話柄?她定的人家,表面上一定體體面面的,不會叫人挑出錯來,可實際上我嫁過去后是死是活,又有誰知道?我惹惱了她,她會讓我有好日子過么?想想就知道了,我其實是死定了,不過是差在早晚……”
文怡皺眉:“既然你預料到這點,那就早點想法子啊!大伯祖母要回到顧莊,至少還要一個多月呢,等她回來了,要給你辦喜事,又要籌備上幾個月。而且,你只是她孫‘女’,她要將你許人,總要問過大伯父的意思,這信件來來往往,又過去幾個月了。這么長時間,你們母‘女’倆有多少法子用不得?”
文慧怔怔地道:“娘會有什么好法子?她的法子就是趕在老太太回來前,把我的親事說定了。先前她看中了韓天霜,試探了幾次,見人家不接話,又聽說柳東寧要帶著文嫻來了,便說無論如何也得給我找個比東寧強的,家世比不上,功名一定要勝過他,韓天霜不成,還有別人……她今兒早上就是為了這個事兒,要去見四房的一個遠親,那家人與我們從無來往,卻有一個兒子是舉人……”
文怡啞然,怪不得文慧的反應如此‘激’烈,看來是柳東寧夫妻的到來刺‘激’了蔣氏,使得她決心加快為‘女’兒定親了,只是這樣倉促,能找到什么好人家呢?
她想要安慰文慧幾句,卻又發愁不知該怎么說。這時候潤心來了,稟報說:“二爺二‘奶’‘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