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外面二夫人調動了很多人手過來,把整個院子圍住了。長平走進門來稟報道。
“由她去!”明樂毫不在意的冷嗤一聲。
長平微微一笑,遂就不再多言,施了一禮轉身退了出去。
屏風的後頭,宋灝還尤自安然坐在桌旁,雙目微闔閉目養神。
明樂深吸一口氣,稍稍穩定了情緒,然後舉步走了過去。
聽聞她的腳步聲,宋灝的脣角輕輕揚起一個弧度,重新睜開了眼。
明樂繞到他的對面坐下,用最公式化的語氣淡淡說道,“易永羣一會兒就會過來,只要鬧起來,這件事就會迎刃而解了!”
蕭氏和易永羣的脾氣她都清楚,那夫妻兩個雖然已經同牀異夢,但在對待和她有關的事情上還是同仇敵愾的,以前是宋灝給明樂撐腰叫他們敢怒不敢言,如今這樣大好的機會擺在眼前,可以一次扳倒兩個人——
何樂而不爲呢?
“不生氣了?”宋灝卻未理會這個話題,只就簡單的問道。
明樂眉心一跳,繼而語氣冷硬的回道,“我只是不耐煩再跟這些人繼續磨嘰下去了,索性這一次就借題發揮,給他們下一點重料罷了。而既然我們是盟友,這也不過就是舉手之勞的事情,一切,都按計劃走吧。”
“所以,用另一重全新的關係做束縛,我們之間的同盟關係可能會更爲牢靠一些?”宋灝問道,語氣篤定。
現在維繫她和宋灝之間關係的,除了共同的利益共同的敵人,然後就是一個隨時可能和宋灝一刀兩斷的姜太后。
而如果將她冠以殷王妃之名,那麼她和宋灝的榮辱乃至於性命才真的是完全貫穿到一起。
所謂感情,是她許不起的。
因此,她就是要用這重關係強逼著把自己束縛到宋灝的立場上,此後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讓自己不得不也設身處地的去爲他著想,藉以回報這幾次他捨身相護的那份情義。
“不許我以情,卻拿你的性命做賭,許我此生生死與共?”宋灝彎了彎嘴角,那笑意卻有些朦朧不明不辨喜怒。
他隔著一張桌子靜默的看了她片刻,然後才又繼續說道,“用這樣的方式逼迫自己走到我的身邊來,看來你是真的很怕我。”
“我怕你嗎?好吧!我承認!從一開始的相遇,你對我而言就是個極爲可怕的人,我怕你傷害我,傷害爵兒,而現在——”明樂說著就是兀自搖頭一笑,坦然回望他的目光,苦澀道,“我更怕的,卻是有朝一日你會這樣突兀的死去,永遠消失在我面前。”
即便她再怎麼不願意承認,但是有一種感覺是真的。
她是真的逐漸開始在意宋灝在她生命中的存在感了,就算再怎麼迴避,再怎麼裝作不經意,只要一回想起之前他轟然倒塌砸在她肩上時候的那個場面,她就忍不住的心底戰慄,手腳發軟。
她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這一整晚自己的心情。
從知道他可能會遇險時候的心慌?
到後來聽柳揚說出真相時候的彷徨?
再到之前剛在後巷裡找到他那一刻的歡欣和喜悅?
還有手指觸摸他身體裡涌出那些血液時候無法言喻的恐慌和疼痛?
是的,疼痛!
那一刻突然極其不願去面對他的鮮血,那一刻,突然很畏懼去承認那些涌動的血液是從那個男人的身體裡涌出來的。
那血明明是熱的,她觸摸在手上,心裡卻不住的犯冷,冷的全身發止不住的哆嗦。
就像是又回到那個春寒料峭的日子裡,她孤身匍匐在瑟瑟冷風中,看著浩心小小的臉孔被埋沒在那刺骨寒涼的冷水裡慢慢的失去了呼吸。
額頭傷口涌出的血液她感受不到,卻全身上下連每一根毛髮都疼痛的無以復加。
所以那一刻,雖然置身黑暗,她卻突然希望或許就可以只把那一切都當場這黑暗中的一場噩夢,哪怕是永遠都不要醒來也好,最起碼可以知道,那不過一場夢,那些疼痛和恐懼都不是真的。
這個男人於她而言,是個最合適的盟友,卻在不知不覺中讓她覺得抱歉甚至於難以割捨。
明樂不願意去深究其中可能穿插的那些細膩的感情,只是一直本能的感覺告訴她——
在她的有生之年,她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眼見著這個星光璀璨般的男子在她的面前隕落或是消失的。
宋灝原以爲等待他的終將只是她藉口充分的各種逃避之詞,卻不想得來的竟是這樣一段發自肺腑的內心獨白。
宋灝一時微怔,嘴脣動了半天,眸子裡終於慢慢攀爬上一層愉快的笑意。
“所以,你也會擔心我?”他問,眼中笑意莫名加深。
明樂在他的注視之下,心裡的躁鬱之氣反而更勝。
她扶著桌子一角站起來,轉身錯開與他視線的正面接觸,冷聲道,“我說過,你別問我理由,我也不想去探究其中緣由,既然你允諾會給我一切我想要的,這樣,也沒什麼不好。而從今以後,爲了我的利益,也請你保重自己。”
這樣的話說出來,連明樂自己都覺得可笑。
她這一生,早就沒打算過要去依靠任何人,堂而皇之找出這樣的一個藉口,所爲——
不過就是對他說一聲珍重。
這樣的處心積慮,這樣的欲蓋彌彰,這樣偏離自己心意的做法,都讓她內心深處覺得無比的恐慌。
可是這一晚,這個男人身體裡涌出的鮮血卻是讓她徹底亂了方寸,再也容不得多想。
雖然她的神情語氣維持的近乎無懈可擊,但宋灝多好還是從中看出了一些口是心非的味道來。
“好吧,我不問!”即便是在這樣四面楚歌的境遇之下,他的心情也是瞬間明媚起來,起身繞過桌子,從背後小心翼翼的將那少女瘦弱的肩背擁入懷中。
感覺到他的體溫和氣息瞬間籠罩下來,明樂本能的想要抗拒,但也只在念頭剛起的那一瞬就又突然改變了主意,手指握緊復又緩緩的鬆開,垂眸不語。
宋灝將下巴抵在她的發頂輕輕的磨蹭著,半晌,突然低低地笑道,“也許正是如你方纔所言,我這樣的人將來就只能下地獄,可如果地獄裡有你的話,我突然覺得,即使是下地獄,那也沒什麼不好的。”
如果你說,我們之間談情可謂奢侈,那麼只就這樣伴在彼此身邊一路前行,甚至於未來將會是什麼樣子的,似乎也都變得無關緊要起來。
沒有什麼,比你在我身邊更重要!
明樂抿抿脣,闔上眼瞼,沒有在說話。
黎明過後,屋外的光線就逐漸明朗起來,柔和的陽光潑灑進來,暖色的光影斑駁了一地。
兩個人就在這個靜謐的清晨默默的相擁,淡漠了周圍的時間和空間,直到外面隱隱傳來易永羣被擁簇而來的吵鬧聲。
明樂的精神一凜,宋灝已經默契的鬆開了環在她胸前的手臂。
“我先出去!”明樂道,說完才猶豫著擡頭對上宋灝的視線看了一眼。
“好!”宋灝負手而立,微微頷首。
明樂的嘴角扯了一下,然後就重新收攝心神快步走了出去。
彼時易永羣已經被春竹急匆匆的帶了來,在院外見到蕭氏臉色就有些不好看,道,“這一大清早的,不知道我要趕著去上朝嗎?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非得要我過來?”
“妾身原也不想麻煩侯爺,但這一次的事情茲事體大,侯爺身爲一家之主,怕是也唯有您出面才能解決了。”蕭氏客客氣氣道,用詞雖然穩妥甚至於謙卑,但語氣間卻多少充斥著點兒嘲諷之意。
她雙腿被廢,一半的仇恨記在李氏身上,另一半則是歸咎於易永羣的無情,所以自打她被易明峰從西院放出來,和易永羣之間就是冷冰冰的,嫌隙已深。
易永羣明顯也是不待見她,聞言就不耐煩的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方纔他來的太急,心裡又惦記著上朝的事,故而精力分散,並沒有注意周圍環境,此時看去才驚覺蕭氏叫他來的地方竟然是明樂居住的菊華苑,並且此時院外裡三重外三重,被家丁護衛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你——你這是做什麼?”易永羣不由的勃然變色,指著四處分散在圍牆外圍的家丁罵道,“你瘋了不成?九丫頭雖然是姓易的,卻也是皇上親封的義陽公主,你哪兒來的膽子竟然私自下令圍困公主的住所?無知婦人,你是活膩歪了嗎?”
易永羣劈頭蓋臉一頓罵,完全不顧有許多的下人在場,緊趕著上前一步,指著那些劍拔弩張的家丁護衛道,“你們還杵在這裡做什麼?一個個的還要命了不要?還不趕緊給我散了。”
“這——”護衛們面面相覷,不知何去何從。
易永羣是一家之主不假,但實際上,現在整個侯府都是易明峰在撐著,而後宅的事,也多是蕭氏在打理。
兩個都是主子,他們一個也得罪不起。
“誰也不許退,在把裡面的人揪出來之前,把這個院子給我看牢了。”不等護衛們反應,蕭氏已經蠻橫的大聲下了死命令。
“不知死活!”易永羣一見她存心跟自己擡槓,不由的怒上心頭。
蕭氏冷笑一聲,不予理會。
這夫妻二人置氣,下人們未免殃及池魚,只就屏住呼吸使勁的把頭壓下去,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反了你們了!你們是聾了還是瞎了?本侯的話都聽不見嗎?”易永羣等了片刻不見有人動作,整張臉都憋的通紅,目光盲目的四下一瞥,剛好看到錢四急匆匆的趕來,就怒聲罵道,“你平日裡是怎麼管束這些奴才的?一個個的連主子是誰都不知道了嗎?”
“侯爺息怒!”錢四擦了把汗。
事情的來龍去脈,他過來之前已經聽小廝大致的說過,這會兒見易永羣和蕭氏槓上了也頓覺爲難。
“哼!”蕭氏冷哼一聲,揮揮手示意錢四他們退下,“你們都先讓開,我有話要和侯爺說。”
錢四是兩方面都不敢得罪,於是就先偷偷看了眼易永羣的臉色。
易永羣本來就是個沒主心骨的,見到蕭氏的語氣緩和了下來,也就冷著臉沒說什麼。
錢四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就帶著一衆奴僕推到了遠點的地方,只留下春竹一人服侍蕭氏。
“這些天折騰的還不夠嗎?你到底還想幹什麼?”衆人一走,易永羣都迫不及待的說道,“就算再怎麼不待見那麼丫頭,她好歹也跟皇室擦了邊兒,是皇室御筆親封的公主,你自己不想活了,不要拖著全家跟你一塊兒倒黴!”
“我不跟你說這些廢話!”蕭氏冷冰冰道,“咱們跟大房之間是個什麼狀況你也一清二楚,這個丫頭多留一天都是個天大的禍害,你以爲我是吃飽了撐的纔來找茬生事的嗎?要想以後高枕無憂,今天這事兒要怎麼做,你也拿個主意吧!”
“你——什麼意思?”易永羣警覺起來,狐疑的看她一眼,不可思議的驚呼道,“她跟殷王的關係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現在太后娘娘的態度也很奇怪,你去招惹她?你簡直是——”
蕭氏心裡暗罵一聲廢物,面上卻是不顯,只就面無表情的打斷他的話,陰森笑道,“如果殷王和她一起栽了呢?”
“嗯?”易永羣心中一動,疑惑不覺的更深。
“我聽峰兒說過,殷王在皇上那裡也是個眼中釘。”蕭氏繼續說道,“至於姜太后麼——她到底也不是皇上生母,能有多大的能耐?”
“你一個婦道人家,怎敢枉議朝政?”易永羣不悅道,心理防線卻隱隱有了一絲鬆動。
他沒有易明峰的智慧也沒有蕭氏的狠辣,因爲明樂姐弟的存在,最近這段時間一直都是寢不安枕。但是因爲明瞭身後有一個宋灝撐腰,也叫他無可奈何。
如果能有機會除掉明樂這個明目張膽插在他眼皮子地下的毒瘤,自然再好不過。
做了一輩子的夫妻,蕭氏對他的神情語氣自然把握的十成十,見他的語氣遲疑下來心裡就是鄙夷一笑。
“九丫頭的屋子裡藏了人了,你管是不管?”蕭氏神情倨傲,冷冰冰的問道。
“人?什麼人?”易永羣一時反應不及,卻是下意識的脫口問道。
“什麼人還用我來說明嗎?”蕭氏反問,滿臉的鄙夷之色。
易永羣怔了怔,目光狐疑別的扭頭往菊華苑的方向掃了眼,然後一個機靈回過神來,不可思議道,“你是說——”
“方纔我在她那屋子外頭親眼所見,人現在就還藏在她的臥房裡頭,看身量裝束,定是個男人無疑。”蕭氏道,語氣隱隱帶了幾分得意又帶了幾分陰狠的快意道,“會鬼鬼祟祟藏在她房裡的男人,這人的身份還需要我多說嗎?”
殷王宋灝!
這一點幾乎是毋庸置疑!
但也正因爲是宋灝,才叫易永羣不敢輕易下決心。
易永羣神色凝重的捏了捏朝服的袖子,不置可否。
蕭氏等的不耐煩了,就對春竹也使了眼色讓她到旁邊盯著,不準任何人靠近,然後才又繼續說道,“那個丫頭的用心你不是不知道,還有朝堂之上峰兒的處境,咱們整個武安侯府的安危存亡。這些事情息息相關。今日可是難得的機會。”
易明樂對他們的敵意無需多說,而且這個丫頭運氣好手段又高,現下得了姜太后和宋灝撐腰,愣是叫他們想要除之而後快都不能。
孝宗對宋灝的態度,在朝臣中間早就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了,也只奈何他事事做得滴水不漏,叫人完全拿不住把柄發難,再者他又是先帝嫡子,更叫孝宗不敢妄動,生怕落人口實,落一個爲謀皇位殘害皇嗣的名聲來。
現在既然他在政務之上沒有紕漏,那麼在這樣的私事上若是德行聲明盡毀,也算是間接的迎合了孝宗的心意。
雖然他一介臣子對親王逾矩被視爲大不敬,但只要孝宗不予追究也就會順理成章的作罷,再者——
誰知道被明樂藏在屋子裡的男人會是宋灝呢?
易永羣捏著袖子左右權衡,心裡漸漸地就有些蠢蠢欲動。
蕭氏見他如此,就露出一個早知如此的表情,道,“事不宜遲,再拖下去,恐怕遲則生變。”
易永羣一咬牙,眼中呈現出幾縷鮮紅的血絲,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好!”
說著就一撩袍子,大步踏上臺階,進了明樂的院子。
“見過侯爺!”長平帶著一衆侍衛大大方方的見禮。
彼時那一衆侍衛還都直挺挺的杵在正屋的大門口,個個手握刀柄整裝待發。
易永羣一見這個陣仗,手腳就有點發軟,強自定了定神才端著架子對長平道,“九丫頭呢?這些個侍衛杵在這裡簡直不成體統,還不叫他們散了?”
“恐怕不能!”長平微微一笑,不卑不亢。
易永羣被她這樣的語氣驚住,不可置信的脫口道,“你說什麼?”
“她說這些人不能撤掉!”不等長平回答,她身後的屋子裡已經有清冷果決的女聲傳來。
侍衛們自覺往兩側讓出一條路來,明樂就一步跨出門檻,亭亭立於朝陽明媚的光影之下。
她的神情淡漠,脣角掛一絲冰冷諷刺的笑容居高臨下看著再度闖進門來的蕭氏和易永羣等人,慢慢說道,“我這裡爲什麼會是這麼個陣仗,武安侯夫人最是清楚不過,侯爺您既然來了——”
明樂說著就是彎了彎脣角,緊跟著卻是話鋒一轉,突然凜冽起來,寒聲道,“既然來了,就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吧!本宮是奉太后娘娘的懿旨回來省親探望祖母的,這纔不過一個晚上,你府中就動用武力圍了我的院子,這件事,你覺得我會善罷甘休嗎?”
以前的明樂,對他雖然算不得敬重,但至少表面上的功夫做足,她今日會公然擺出這樣一副倨傲的神情,還是叫易永羣始料未及。
易永羣張了張嘴,蕭氏卻不等他廢話已經主動開口道,“這話你還真是說對了,如果不能給出一個滿意的答覆,今天這事情怕是沒有辦法輕易了結的。”
“夫人你這是惡人先告狀?”明樂冷笑。
“難道你不是做賊心虛?”蕭氏反問。
易永羣見蕭氏越發的肆無忌憚,心裡就隱隱有些著急。
而蕭氏心裡急著拿明樂的把柄,是以也就不與她呈口舌之快,扭頭對春竹使了個眼色。
春竹會意,低眉順眼的上前,分別對明樂和易永羣屈膝行了一禮,然後才溫聲軟語的慢慢說道,“回稟侯爺,夫人並非無中生有,事情的起因是昨兒個夜裡花園裡值夜的護衛發現義陽公主身邊的長平姑娘鬼鬼祟祟的出入後花園兩次,還去後門外的巷子裡呆了不短的時間,不知道去做了什麼。因爲不知道她的底細,夫人擔心公主殿下的安危,所以天還沒亮就緊趕著過來探望公主,可是不曾想——”
春竹說著,聲音就弱了下來,然後心有餘悸似的拿眼角的餘光偷偷掃了明樂一眼,咬著嘴脣繼續道,“可是不曾想義陽公主並不領情,夫人進門還沒說兩句話,就被她叫人給強行轟了出來。”
“是啊,侯爺!”之前蕭氏帶來的幾個婆子也紛紛附和,義憤填膺道,“奴婢們跟著夫人都親眼看到了,義陽公主屋子的屏風後頭的確是有些怪異。夫人也是爲了公主的安危著想,這萬一要是有什麼人居心叵測,夫人她身爲一家主母,總不能袖手旁觀的。”
幾個人的口徑一致,大約是爲了報之前被扔出來的一箭之仇,全部同仇敵愾直指明樂。
這樣一邊倒的陣仗,好歹是助長了易永羣是士氣。
“九丫頭,你屋子裡若是真藏了什麼不該有的東西,還是儘早交代出來吧,否則——”易永羣冷著臉,擺出一家之主的譜兒來。
“武安侯口中所謂‘不該有的東西’是指本王嗎?”卻不想他話音未落,已經被一個淡漠清冷的聲音打斷。
宋灝的聲音,易永羣自然能夠馬上分辨,更何況在這之前他心裡也就早有準備——
明樂屋子裡若是藏了人,必定也就只能是宋灝。
此時循聲望去,果然就見宋灝一身乾淨簡潔的衣袍款步從裡面踱了出來。
“不知殷王殿下在此,下官有失遠迎,見過殿下!”易永羣心頭一顫,急忙領頭行禮。
“給殷王殿下請安!”蕭氏等人也都紛紛跟著見禮。
宋灝的容色平靜,目光微冷,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只就穩穩當當在門廊下頭明樂的身邊站定。
易永羣保持著躬身行禮的姿態站在那裡,始終不聞宋灝叫起,只能神情尷尬的擡頭朝他看去,試探道,“怎麼會在這裡?”
明明是質問,他卻不敢放肆,還是一副謹小慎微的語氣。
“本王前來拜會義陽公主,同她一起煮茶論詩來著。”宋灝慢條斯理的整理著袖口,然後斜睨了易永羣一眼道,“怎麼,武安侯你有意見?”
他這一眼的目光橫過去,雖然算不得犀利,但也覺得沒有任何一份的善意,清冷孤傲,頓時讓人覺得壓力倍增。
“不敢,下官不敢!”易永羣急忙拱手賠罪,不敢和他的視線正面相對,扭頭壓低了聲音對隨後趕來的錢四叱道,“怎麼殷王殿下來了也不知道通稟一聲?”
“這——”錢四一陣爲難,忙是跪伏下去,道,“侯爺明鑑,不是小的存心怠慢貴客,而是小的確實不知道殷王殿下是何時來的。昨兒個入夜小的就睡在門房附近的耳房裡,沒聽說有殿下到訪啊!”
易永羣心裡七上八下的,卻多少已經有了些想法。
外界把殷王和義陽公主之間那些曖昧不清的傳聞鬧的沸沸揚揚,而且宋灝不請自來、莫名其妙出現在他府上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八成——
也就是那點兒小兒女的心思,夜會佳人來了。
在大鄴王朝的法度之中,對於女子的名聲還是極爲看重的。
之前因爲明樂和宋灝的身份都很特殊,大家以訛傳訛的話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現在,衆目睽睽之下,這實在是件不光彩的事。
易永羣臉上眼色不斷變換,訕訕笑道,“不知道殿下您——”
“本王說過,是來拜會義陽公主的,此事難道武安侯也要過問不成?”宋灝語氣漠然的打斷他的話。
以明樂現在的位份,她要見誰,自然犯不著和武安侯府的任何一個人打招呼,但她現在畢竟是住在易家的,半夜與男子在閨房私會明顯就是不合時宜。
“下官不敢!”宋灝那話說的挺嗆人的,易永羣又是急忙賠罪。
旁邊蕭氏看著,早就是按耐不住,再見易永羣在宋灝面前點頭哈腰一副沒出息的模樣就更是火大。
“義陽公主回來省親,侯爺與臣婦到底也算是這裡的主人家,王爺您一介男子,深夜到訪卻連帖子都未曾遞上,而是莫名出現在九丫頭的閨房裡,這話兒若是傳出去,怕是——”蕭氏道,說著就是欲言又止。
對方是宋灝,她雖然已經豁出去和宋灝翻臉,到底也不敢當面撕破臉。
“夫人御下有方,本王不過就是入府拜會,這點小事還會有人在背後亂嚼舌頭嗎?”宋灝不慌不忙,倒是反將她一軍。
蕭氏本來的就是要把這捉姦在場的醜事往大了宣揚,意在叫宋灝和明樂受千夫所指,那樣孝宗就可以借題發揮,讓她可以借刀殺人了。
宋灝這麼一說,反倒是叫她無言以對。
“這個——自然!”蕭氏口不應心的訕訕笑道。
事情彷彿就這樣僵持了。
宋灝到底是個什麼人,易永羣要比蕭氏更清楚一些,尤其是針對明樂的事情的上,他的態度就更爲鮮明,幾乎從來不留餘地。
今日當衆揪出他來,或許還好交代,但蕭氏公然帶人圍了明樂的院子——
他回頭翻臉幾乎是一定的。
偷偷打量一眼那男子冷峻的容顏,易永羣心裡七上八下,終於還是動了破釜沉舟的心,上前一步拱手道:“紙包不住火,咱們侯府這後院的情況殿下也是看在眼裡的,難免人多口雜,到時候若是會有什麼紕漏的話,傳出去就不好聽了。事關義陽公主的名節以及殷王殿下的名聲,這事兒,是不是要請兩位殿下親自去向陛下稟明緣由?這樣也可以防患於未然,省的有心人士無事生非?”
這意思,就是要明樂和宋灝雙方親自去向孝宗陳情了。
說法雖然委婉,說白了就是個捉姦在牀的後續。
宋灝的目光收冷,諷刺說道,“武安侯爲我們皇室的家務事當真也是操心不淺,這個時候也不急著前去上朝嗎?”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易永羣正色道,間或掃了明樂一眼,“而且怎麼說義陽公主也是我易家出身的人,有些心,下官也是不操不行的。”
易永羣並沒有存心要和宋灝硬碰硬,只不過眼前的事衆目睽睽,他相信宋灝也有顧慮,不會願意把事情鬧大。
宋灝的神色淡淡,果然沒有與他強辯。
“所以,還請殿下行個方便,與下官一同進宮覲見皇上吧。”易永羣再接再厲,繼續道。
宋灝不置可否,依舊不徐不緩的把身上衣衫仔細的整理了一遍。
易永羣等的暗暗心焦,就又提醒道,“殿下——”
“武安侯!”宋灝卻是一反常態,突然出言打斷他的話,瞇眼看了眼頭頂太陽的方位道,“本王在想,如若今日你我同時罷朝,誰的罪名會更大一些。”
易永羣一愣。
這會兒天色已明,就算是快馬加鞭趕進宮去,也來不及了。
宋灝說這話,明著是威脅,但實際上他算的很清楚——
以易永羣的爲人,凡事都要先顧慮三分,想要他不顧一切配合自己把事情鬧大,總要適當的再逼迫他一下。
易永羣心裡打了個突兒,然後就是一咬牙道,“下官無意對您不敬,還是請您移步吧!”
“呵——”宋灝由喉嚨深處爆發出一聲彷彿愉悅一般低沉的笑聲,緊跟著卻是目色一斂轉身回了屋子裡。
在靠近門口的一張椅子上隨意坐下,然後他才擡眸對門外待命的侍衛道,“叫人去宮裡跟皇上說一聲,就說今日的早朝本王因故不能去了。”
“是,殿下!”一個侍衛小隊長拱手應道,也不多言就順從的快步離開。
宋灝於是收回視線,轉而對明樂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道,“你的棋藝如何?我們對弈一盤?”
“我的棋藝雖然一般,但既然殿下有此雅興,樂意奉陪。”明樂一笑,偏頭對采薇使了個眼色。
采薇微微一笑,轉身進去抱了棋盤出來。
門口那一隊侍衛未散,銅牆鐵壁般橫在那裡,院子裡更有蕭氏和易永羣等人死守。
廳中,明樂執黑子,宋灝執白子,卻就是那麼旁若無人的開始對弈。
太陽越升越高,越發璀璨的光影灑在宋灝的袍角上,生生將他天生冷峻的容顏柔化了幾分。
他的脣角難得噙了絲淺淡的笑意,棋盤上落子優雅。
兩個人你來我往,全完忘卻其他人的存在,棋盤上殺的血雨腥風,彼此都半分餘地不留。
院裡易永羣心急如焚的等著宮裡孝宗的反應,然則約莫是小半個時辰的功夫過後,先於宮裡回來的覆命的侍衛,卻是一對御林軍在禮王宋沛的帶領下長驅直入從前院一路闖了進來。
“禮王殿下?您怎麼來了?”易永羣吃了一驚,然後急忙穩定心神迎上去行禮。
“武安侯免禮!老五是在你這吧?”宋沛虛扶了一把,臉色陰沉根本無心與他寒暄就先越過他繼續往裡走去,一眼看到和明樂坐在廳中對弈的宋灝,臉色神色不由的更加凝重起來,提了袍子快步往裡走去,一邊急匆匆道,“老五!”
“四哥!”宋灝從容的落下一子,先吞了明樂五枚黑子,然後纔是回頭與他頷首致意,“四哥來的巧,可有興趣與我對弈一盤?這個丫頭的棋藝,實在是不敢恭維。”
說著,他就是語帶調侃的擡眸看了明樂一眼。
明樂也不反駁,只就抖了抖裙子起身,對宋沛施了一禮,“禮王殿下!”
宋沛的目光復雜的從兩人身上一一掃過,進而上前一步,拉了宋灝的袖子,面有憂色的低聲道,“老五,昨晚城裡都鬧翻天了,你怎麼還有閒情逸致在這裡和義陽公主對弈?”
他的聲音很低,明顯是避諱著易永羣在給宋灝提醒。
“正如四哥所見,武安侯府的待客之道實在太過熱情了些,本王實在抽不開身。”宋灝卻是無所顧忌的朗聲說道,然後才彈了彈袍子站起身來道,“四哥來這裡,是專程尋我的?”
“嗯!”宋沛點頭,又在深深的看他一眼,似是猶豫了一下,然後對院裡同來的御林軍一招手。
衆人循聲望去,卻見一人五花大綁的被人從後面推出來。
那人穿一身質地普通的灰色袍子,面上線條冷硬,此時髮絲略顯凌亂,有幾縷邋遢的貼在面上,半掩住左半邊臉上長長的疤痕,赫然——
就是柳楊!
見到柳楊這般模樣,宋灝眉毛一挑,就顯出幾分不悅的情緒的來,對宋沛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四哥這是什麼意思?”
“唉!”宋沛嘆一口氣,然後招招手,“把東西抱上來!”
立刻就有一名御林軍報了個青布的包袱從外面走進來。
宋沛單手接了,徑自走過去,把包袱放到棋盤上解開,露出裡面做工精緻的紫色朝服。
“昨兒個整個晚上,你去哪裡了?”宋沛問的直接,眼中神色卻極爲複雜,回頭看了眼被人五花大綁的柳楊道,“今兒個一大早柳楊鬼鬼祟祟的摸回王府偷抱了你的朝服出來,中途被御林軍發現,還動了手,我問了他,才知道你在這裡。”
他所謂的“問”,看柳楊那一身狼狽就知道是怎麼問的了。
而宋沛的話雖然句句隱晦,也很清楚的把昨夜諸事的大致脈絡呈現在了宋灝面前。
京城起了大的動亂,殷王府周邊有御林軍埋伏。
對於熟知一切來龍去脈的宋灝而言,這些話都是再清楚不過的,而對兩眼一抹黑的易永羣夫婦而言,他們所得的就是另一重意思了——
果然殷王是和這丫頭是廝混了一宿,未免誤了早朝還讓自己的侍衛潛回殷王府取朝服。
易永羣心下一鬆,立刻快步走了進來,像是難以啓齒的嘆息道,“禮王殿下您來的正好,下官正準備和殷王殿下一同進宮面聖呢,說起來也真是我武安侯府的家門不幸,哎!”
說話間,他就是意有所指,恨鐵不成鋼的瞪了明樂一眼。
宋沛一怔,旋即就馬上明白過來。
“老五你——”說宋灝會做出這種事,似乎順理成章但又更有些難以置信,宋沛眼睛瞪得老大,目光在宋灝和明樂之間遊移不定,反應了好半天才倒抽一口涼氣,“你不會是昨天整晚都——”
宋灝抿抿脣,似是要開口。
蕭氏眼珠子一轉,已經悲慼的哀嘆一聲,“都說家醜不可外揚,這真的是家門不幸啊!”
“四哥你不要誤會,我不過是夜裡宿醉有些頭疼,路過武安侯府就來向義陽公主討杯茶湯解酒罷了。”宋灝這才淡淡的開口,鳳目一挑冷冷的掃了易永羣夫婦一眼,繼續道,“驚擾了武安侯和夫人,實在過意不去。”
衆目睽睽之下,他這樣的解釋明顯就是欲蓋彌彰。
昨夜虎威大營出事,來龍去脈宋沛都一清二楚,此時聽宋灝的解釋,也不敢妄作定論。
反倒是易永羣急了,擺出一副長輩的姿態,怒然站出來道,“殷王殿下,九丫頭怎麼都是我易家的人,她的名聲何其重要,今天這事兒您若是不能給一個滿意的交代,下官就只有進宮去請皇上做主了!”
“武安侯當真是好大的官威!”宋灝冷笑,他的目光一凝,整個空間的氣氛就彷彿跟著瞬間收冷。
易永羣心頭一顫,剛要開口說什麼,緊跟著下一刻院外就傳來劉公公尖銳而極具特色的嗓音道:“皇上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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