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軍訓(xùn)的日子,韓睿高興地簡直要飛起來。
在睡夢中聽著杜萌萌跟二丫起床洗漱,出門軍訓(xùn)。
等到韓睿收拾停當(dāng),美美吃了早餐,大搖大擺地穿過正在軍訓(xùn)的人群去畫室時,她能感受到身后無數(shù)道殺人的目光。
新聞與傳播學(xué)院的畫室是一間教室大的屋子,里面有二三十個畫板和相應(yīng)的繪畫工具。出板報是以系為單位,韓睿數(shù)了數(shù),一共用了七個畫板。板報的畫幅并不大,一張一平方米的紙,周期也不短,一周出一期。
第一天到畫室報到的韓睿選定自己的座位,認識了同系的兩個搭檔張秋和劉硯。之前選定韓睿的同學(xué)就在這個時候走到教室前邊,環(huán)視一圈后,道:“你們好很高興在這里見到你們。我叫劉丹,是校學(xué)生會宣傳部部長,廣電新聞大二的學(xué)生,你們可以管我叫學(xué)姐。”大家彼此認識之后,劉丹就吩咐了任務(wù),一周之后交作品。
盯著畫板上素白的畫紙,韓睿努力回想,她究竟是怎樣拿起畫筆的呢
是的,一定是那年的際遇。
那一年,十五歲的韓睿正讀初三。除了倔強的脾氣跟現(xiàn)在一樣之外,其他一切都不一樣。她并不是一個讓家長放心,讓老師省心的學(xué)生,更遑論好學(xué)生
那一年的韓睿染了一頭小黃毛,除了她最喜歡的英語,其他科目一塌糊涂。因為跟數(shù)學(xué)老師的沖突,她自動屏蔽掉數(shù)學(xué)課。跟校園里的小霸王們混得很熟。在大部分的下課時間里,她喜歡一個人或者湊在一群小黃毛里慢慢地吸一支煙。抽完的煙,她總要遠遠、高高地拋出,如果天色灰暗,煙蒂處尚未熄滅的火星還能劃出一道緩緩的拋物線。
那一年,最讓韓睿頭疼的事是中考前加試體育。教育局明文規(guī)定,通不過體育加試,自動取消中考資格。
對于一個運動細胞幾乎為負數(shù)的人,順利通過800米跑、仰臥起坐、立定跳遠、引體向上等等項目簡直就是癡人說夢。韓睿在被體育老師第n次“刁難”800米時,終于小宇宙爆發(fā),扔下一句“隨便你”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韓睿永遠記得那天的夕陽,染紅了半邊天。她就在漫天殘陽中,漫無目的地游蕩在學(xué)校附近的小山上,小山另一側(cè)有一個小小的湖,走累了的韓睿癱坐在湖邊,望著被映染得血紅的湖,許久,竟然想流淚。
她被自己的這個念頭嚇了一跳。從開始變成“壞孩子”起,韓睿就很少流淚了。因為她發(fā)現(xiàn),靠眼淚騙來的同情并不可靠,甚至還很廉價。那又何必浪費自己的眼淚慢慢地,她似乎變得很愛笑。高興了,笑;不高興,嘴邊也掛著笑意;尷尬時候,微微笑;難過了,就放聲大笑。
正在韓睿笑得一臉燦爛的時候,一張畫紙遮住了韓睿的視線,寥寥幾筆,勾勒出藏在蘆葦里的女孩,笑得讓人心疼。順著畫紙看上去,韓睿見到逆光站著的男孩,白皙的臉經(jīng)過光影的修飾變得深沉許多,大大的眼睛清澈得如孩童一般,再看下去,眼波平靜毫無波瀾。
韓睿接過畫紙,男孩眼風(fēng)掃過韓睿,轉(zhuǎn)身走了。
“我很難過。”韓睿有些艱澀的開口。她只是突然想傾訴,但并不知道這個男孩是否恰好愿意傾聽。
男孩又走了兩步,停下來,回頭注視韓睿。
“我沖撞老師,老師記恨,我就不學(xué)那門課。”見他停下來,韓睿絮絮道,“他就把我歸成壞學(xué)生,索性,我就真的變成壞學(xué)生。抽煙,喝酒,偶爾也打架。”
韓睿看到,他走近了些,兩手抄在口袋里,嘴唇緊抿,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
“我并不喜歡這樣的日子,所以,我很在意中考。”韓睿咬了咬嘴唇,接著說,“可是,我又不想別人知道我在意。我不想被別人當(dāng)成笑話。”
他在靠近韓睿的地方坐下來。
“我沒運動天分,試過努力,沒有用。”韓睿癟癟嘴,沒有再說下去。
男生看了看韓睿,確定她已經(jīng)講完了,緩緩開口:“沒有人因為體育不合格真的被取消中考資格。”
韓睿一愣,并不自知眼神中跳出的亮光,滿臉疑惑地盯著他。
他唇角微抿,頗鄭重地點了頭。過一會兒,又加一句:“態(tài)度好點。”
韓睿沖他咧開大大的笑。
他有一瞬間的愣神,而后,起身離開。走了幾步,停下來,依舊背對著韓睿,說:“有特點,你才唯一。”
韓睿望著那個頎長的背影遠去,收起畫架,消失不見。
“韓睿,韓睿”韓睿的回憶被打斷,眼前是張秋疑惑的臉,問,“我們剛剛講的,行嗎”
“行。”韓睿干脆地回答。韓睿從沒畫過這樣根正苗紅、宣揚主流意識的東西,有人設(shè)計好圖稿,她自是樂得清閑。
三人商量決定,由擅長素描的韓睿畫圖,再由其他兩人涂色完成。劉硯將設(shè)計畫面跟韓睿又詳細描述一遍,韓睿很快完成素描,三人又商量著涂涂改改,到午飯時間,韓睿已經(jīng)大功告成。
到了下午,韓睿并沒多少興趣看搭檔們涂色,就尋了借口出了畫室。在窗外看了幾個畫室之后,韓睿看到走廊盡頭的劉丹。走近了看,劉丹面前的畫板上只有幾根簡單的線條,還看不出她想畫什么。
許是被身后的人嚇著,劉丹一抖,手里捏著的畫翩然飄落,如落葉般降在韓睿腳邊,韓睿被那張畫右下角極為飄逸的字母“g”驚得怔住
“是你。”劉丹見是韓睿,微微笑起來,俯身拾起畫。
韓睿仍怔怔地盯著畫角。
覺察到韓睿的失神,又看看畫,劉丹碰了碰韓睿,問:“這畫有問題么”
韓睿方回過神來,仍盯著畫問:“學(xué)姐畫的”
劉丹笑:“是就好了”
“那是”
劉丹上下打量一眼韓睿,略做思考,便將韓睿按到她的椅子上,遞給她一支筆,道:“你畫一只哆啦a夢”
韓睿心神不寧,不解地看著劉丹。劉丹卻很期待地盯著畫板。
韓睿深呼吸兩次,定了定心神,確定握筆的手不抖了。三分鐘后,一只機器貓躍然紙上。畫的右下角,畫了一個秀氣的字母“r”。
看著韓睿的畫,劉丹突然笑了,說:“第一次見你畫畫,我就覺得眼熟。原來是這樣,你看”說著,展開手里的畫,一張哆啦a夢的素描。
韓睿也被這兩張相似的畫驚住。
劉丹細看看,說:“你們的畫風(fēng)還真是像呢只是,小師妹你的運筆、渲染和過度還不如他爐火純青。”
韓睿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卻更加忐忑,連出口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他是”
“法學(xué)院的大才子,顧也白啊”
看到跟當(dāng)年湖畔幾乎一樣的“g”就知道是他,可從旁人嘴里得到證實,還是讓韓睿心跳不已。
過了很久,韓睿才敢再開口:“他也在畫室”
劉丹已經(jīng)取下韓睿的畫,繼續(xù)勾勒自己的圖,說:“不在。”頓了頓,“他不喜歡人多。”
韓睿掩住心里、眼里的失望,指了指自己的畫,說:“我該走了。”
劉丹微笑著問:“能送給我嗎”
韓睿點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