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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角解,蜩始鳴,半夏生,大雨瓢潑。槃良與駟水湖乃為西云大陸的心臟,弗滄算是處于西云北方,滄陽城四季分明,不比槐陽四季如春。
正值六月,山雨忽來,去時也果斷。
滄陽宮外,槃良使者靜候于車駕旁,等待著天賜的王牌質子。無聲地等待,已有半個時辰,在這惡劣的天氣里,若非為了多年前的那一句“幼子貴、虛族旺”,還真不惜得帶這么一位愚鈍的公子回去。
弗滄的少公子虛懷若出去體態龍章鳳姿外,別無他長。且不說他天資愚鈍,單是這天生殘疾便不見得有何作為。而槃良王后青音在臨來時卻指名要求他們一定要將懷若帶往槃良,幸而弗滄王不待見懷若,如此想到一塊兒,便也就沒有多費周章。只是,這位少公子卻是麻煩,臨了臨了還得去見一個叫“息華”的侍神者,此一去便已近一個時辰。
天生如此,再如何求神,終究是改變不了被擺布的命運。幸而他是一位癡傻的公子,再大的艱辛與危機他都不曾知曉,也便免去了擔驚受怕之苦。
星辰殿外,龍章鳳姿的公子靜靜地立于一處,眉目清遠,眼簾微斂,看不清目色的變幻。星辰殿內,那個與子棠孿生的女子、被世人奉為煞星的女子面容是前所未有的寧靜,她眉目間含著淺淺的笑意,是莫大的祥和。
虛懷若不明白,如子茉這般良善溫柔的弱女子怎么會被預言為虛族的災難。子茉自小性子軟弱,從不與他人爭搶什么,生性溫和寧靜,不似子棠的倔強執拗。如若非要說災難,懷若寧可相信這個人會是子棠,而絕非是子茉。可是,黎先生竟也認為子茉是煞星。
這個不幸的女子,自八年前便被禁足于星辰殿,不曾踏出一步,偶有相見的時候,也
只是隔著門庭遙遙相望,以書傳意。可幸,這些年她還有青召祭司陪著,青召除去不讓她出星辰殿外,其余待她皆無限制,琴棋書畫皆是親授親教,待她猶如親生女兒。青召表面雖是清冷淡薄,實則對其關懷備至。
只是,懷若在此默默地站了近十年,這些年的點點滴滴從不曾逃過他的眼。青召的淺淺一笑,都會使子茉神采飛揚,怕是這些年,青召早已成為她的精神支柱,即使沒有他人,只要有他靜靜地待在她身旁,她都是平靜喜悅的。
近十年的歲月,在青召的身上竟找不到絲毫的年輪痕跡,這位似如神抵一般的男子是一如往昔的年輕,也難怪子茉待他……
一聲輕嘆,懷若抬了抬眼,伸手去接檐外的雨水,他只希望青召可以守護她一生一世。他本答應過子棠會保護她,只是他如今自身難保,怕是要辜負了子棠。還有子棠,自十年前一別便再無消息,生死未卜,直教人千思萬憂。
“公子,我們該啟程了。”久久地停駐,身后的侍從早已迫不及待。只是一言出方才想起這位公子是聾啞之人,他背向于他,根本不知他在說話,是以久久沒有回應。
無奈之下,侍者只好再次沉默下去。這位癡愚聾啞的公子雖不受待見,卻也是一國之公子,心中有再多的不滿與不屑,也必須得顧得弗滄國威,不可失了禮節。
星辰殿內,靜坐深處的青召緩緩放下手中的書卷,望向一旁的子茉,薄唇輕啟,清泠道:“息華,去與他道個別吧,他在外已侯多時了。”他說得輕緩,無悲無喜,一如往常的平靜。
這八年來,他一如她一般,不曾踏出過星辰殿半步,甚至弗滄王虛懷濬幾次前來求天,他都不曾給過回應。而這一次,他竟主動開口與她
說這些書卷之外的話!
子茉心中一喜,隨即又一驚,立刻扭頭往外望去,只見懷若靜靜地立于對面的長廊處,他面色溫潤,略帶笑意,眉宇間似是縈繞著淡淡的愁緒。他微微仰面,伸手捉著滂沱的雨水。
“他即將前往槃良為質子,此去千阻萬險,危機四伏。你自小與他親,去與他道個別,算是了了這一段俗世的情緣。”身后再次響起青召淡漠的聲音,一語提醒,道盡了來緣去故。
“師……師父…….”子茉回首望著青召,因著長年不曾開口說話,一時之間聲音沙啞干澀,幾近忘記如何發音。
短短幾語,只是一念之間,所有的寧靜皆被打破,悲喜交加,子茉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十年來不曾踏出過星辰殿半步,每次與懷若相見也是隔著重重花檻遙遙相望,而這一次,青召竟出去相別,這是喜。悲的是,子茉不敢相信此一別竟是如此慘烈。待在星辰殿近十年,看的書不少,自然知道何為“質子”,質子便是在戰局緊張時候,弱國為防止大國大軍壓境而要求大國出王子以為人質作擔保,若是大國毀諾,那么質子便會被殺害。
如今,懷若此去便無歸期了。
一聲“師父”,青召似是不曾聽到,只是徑自重新拾起書卷,翻過一頁。
一聲輕喚,只是為了確定青召的決定,既然他不再擲詞,便是默認。子茉確定青召有意放她出去,一提裙擺便跑向懷若。她沖進懷若的懷里,緊緊地抱住懷若,近十年的相離,所有的話語與相思都化在聲聲的痛哭之中。如此一哭,也便將這近十年的修心修行化為一旦,這位被上蒼詛咒的女子竟絲毫走不近神的境域!
星辰殿深處的祭司默默地一聲輕嘆,眉宇間的陰霾深了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