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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凌空狠命地抓了抓,什麼也不曾抓到。那一霎,她面朝火海,竭力嘶吼,卻是發現自己喊破了喉嚨,竟不能發出半絲聲音!
夜色如墨,浩渺的蒼穹沉寂下去,沒有一粒星辰。
潑了墨的蒼天下,烈火映染半邊夜空。
那個男子,一襲玄衣,白鳳自下而上纏繞在身側。他從火中來,烈焰添卷著他的衣袂,卻灼傷不了他的身體。
長劍拖得,墨玉的鈍重,在烈焰中劃出一道深刻的軌跡,逼滅了一路的火色。
滄海般清澈的眸子裡,跳動著漫天漫地的火焰。
身後的城池,在烈火中熊熊燃燒。
衣袂獵獵,及地的長髮無風自揚,那雙滄海藍的眸子裡除去燃燒著的烈火,再無他物。
前方,黑壓壓的幾萬人馬,硬是被這玄衣男子的其實逼得連連退後,執劍在手,卻沒有一個敢上前對陣。
這個男子威勢無疑是吞噬山河的,膽子稍微小一點的,硬是被這個男子步步而上的憤怒嚇軟了雙腿。只能怔怔地跪倒在地,眼睜睜地看著這個一身殺伐的男子步步逼近。
微微側劍,連眼皮都不曾動一下,下劍的時候,沒有絲毫憐憫。殺伐決斷,仿似在這一刻只是落葉飄零,連嘆息聲都不曾再有。
看不清男子是如何動的劍,墨玉拖在地上,發出沉悶的嘆息。在這沒有情感的嘆息聲裡,男子過處,留下具具屍體。
男子踏著屍體,拾步而來,每出一步,腳下便是發出“咯啦啦”的詭異聲。聲音雖小,聽在耳裡卻是振聾發聵,森寒的冷意令人毛骨悚然。
是怎樣的恨意,令這個男子如此發狠,即便是早已死去,他竟也意圖揉碎他們的屍身!
忽地,男子動了動,一躍而起,踏過零散跌倒在地的戰士,如燕的身姿輕盈起落兩次。
“咯啦——”
“咯啦——”
沉悶而清脆的聲音在空靈的夜色中傳開,只是輕輕一踏,脖頸陡然斷裂,頭顱與身體扭曲成詭異的形狀。後一位,自腰身處折斷,背朝天,呈滿弓斷裂之態,斷折出深深地陷進泥土裡。
殺戮來得如此洶涌。
烈火在海中燃起,覆滅天下之勢,如此一躍,修羅煉獄!
“不,不要殺人……”
“阿衿?”
男子蹙著眉,伸出一隻手輕輕拍打著沉迷在夢中久久不能醒來的女子,而另一隻手被女子牢牢地拽在手中,修長的指甲,深深嵌進肉裡,蓮花香的味道淡淡地彌散開來。
子棠的夢囈斷斷續續持續了一夜,這一夜,他徹夜不敢閤眼。這個女子,沉迷在噩夢之中,竟不能夠清醒過來!
“阿衿?”
“不要殺人……”
“你不要殺人……”
女子反覆喃喃,終不過是這幾個字。
縱兮的目色沉得更爲冷冽,輕薄的面具之下,眉頭鎖在了一起。這個女子,自昨夜他殺人之後,面色便是蒼白得厲害,雖沒有責怪的言語,淡淡的冷意卻是她莫大的抗議。
這個女子,不愧是天生的先知者,雖沒有沾染過觀星之術,她終究還是感應到什麼了。否則,也不會如此執著。
“阿衿。”
“……”
最後一聲呼喚,牀榻上的女子霍然睜開雙眸,琉璃一般的眸色,晶亮得吞噬了世間所有的光芒,卻有因著如此眸色,天下光澤陡然一亮!
清了清思緒,映入眼簾的是熟悉臉龐,即使這個男子帶著面具,她一眼也能將他認出。頭頂是繡著格桑花的帳篷,夾雜著怪異繁瑣的圖案,在月白的帆布帳篷上鋪成開來。
格桑花是漠漣郎氏的聖花,漠漣有個傳說,格桑花開在荒漠草原,爲迷途者指引歸家之路,有格桑花開的地方,便有人居住。
外邊有歌舞的聲音,隱隱若若得傳進來,似乎熱鬧的很。
這裡是雁丘,是昨夜抵達的地方。
“阿衿……”
音未落,牀榻上剛剛睜眼的女子陡然一個起身,狠狠地抱住了自己。縱兮扯了扯嘴角,終不能溫柔淺笑。
子棠將腦袋埋在縱兮脖頸處,努力往裡面蹭了蹭,切切實實感受這個男子的溫柔。這個男子天性溫柔、生性薄涼,如此噩夢,如何解說?
“先生……”沒有想過要落淚的,可是這個夢是如此讓人恐懼。終究無法控制,淚還是灼傷了他的心:“阿洛……”
“在。”縱兮輕撫著子棠的青絲,輕輕嘆息。
“應我,”子棠喃喃:“應我,你不殺人,你不殺人。”這一刻,這個女子近似無賴地撒起嬌來,她沒有辦法,那樣毀天滅地的恐懼,她真的沒有辦法。她害怕真個男子爲天下帶來無盡殺戮,他的殺伐,沒有一個人可以抵擋。
如果還有什麼可以阻止這個噩夢的實現,那麼就讓她來利用這個男子待自己的好罷。
“阿衿,那只是個意外,都過去都過去……”
子棠的臉埋在縱兮的脖頸裡,看不清縱兮的神色。他的語氣這般溫柔,這個良善的男子啊,任誰都相信,那真的只是一個意外而已。
“應我!”子棠仰起頭,他的溫柔……溫柔之下的真實,是她不容忽視的事實!
“你應我!”
他的溫柔終究騙不了這個女子,他不知道她夢到了什麼,竟會如此執著地要得到他的承諾。
縱兮扯了扯嘴角,目色黯淡下去。這個承諾,他從心底裡明確地知道,自己給不了。破軍的殺伐與破壞會隨著力量的遞增,而逐漸侵蝕良善的心。殺戮,這是他不可避免的事情。身體裡的血液充斥著破壞摧毀的渴望,一旦握上兵刃,便叫囂著,支配著行爲。
他已經極力避免殺伐血腥,可偏偏生來這些不可避免。
“我答應你……”
終於,縱兮還是拗不過子棠的。本不想騙她,卻還是不忍回絕她。
“但是……阿衿,我只能答應你,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去避免殺戮,殺戮尋來,我也沒有辦法。”殺伐而來,反擊是人之本能,他只能保證不主動去殺人,卻不能保證有人前來尋死。
子棠動了動,他如此也算是應下了。只是,這樣的答應,會有效果麼?他本來不是嗜血之人,夢中的那一幕,這個男子眼中跳躍的憤怒之火欲將天下燃爲灰燼。這一步步,該是如何避免?
“恩。”子棠淺淺地笑,所謂的命運,不過是最後的結局,整個過程都是人爲的。是以,只要倍加小心,應該不會走上最後的絕路罷。
縱兮擁著子棠,斂下眉目。破軍在八年前便已入主北辰宮,而虛懷若選擇了槃良,那麼北辰的另一位帝星將會是槃良的哪位?這天下,將是如何變動,他真是無心問鼎天下,卻被這命運牽動在其中,躲不過,只能盡最大的努力延遲這一天的到來。
“阿衿……”久久地沉默,縱兮忽地似是想到了什麼,輕輕喚著:“若是有一天,我……殺伐太重,我是說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你一定要阻止我。執劍相對的時候,不要猶豫,因爲你知道,我也不願殺戮。”
因爲你知道,我也不願殺戮。
很顯然,這一點子棠比誰都清楚的,親口強調,只是爲了替她做出抉擇。對於懂陰陽之術的他來說,在很早的時候便已經信上了命這個東西。人啊,有時就是如此矛盾,明知一切不可扭轉,卻是拼了命也要試圖逃避。
“好。”子棠應得沒有半絲的猶豫,她素來如此,何對何錯,從來分得很清楚。而此次,她卻是想,一定不會有那麼一天,事在人爲,有她在,斷不會任他陷入絕境之地!
終於,得到這個字,縱兮在嘴角扯出絲絲的笑意。如此,他也便放心了。
“胭脂。”
擁抱著,門外傳來侍者的聲音,來者是漠漣的王后。
縱兮順手拿起一旁的面具附在子棠臉上,眉角的海棠花會出賣子棠的身份,也會出賣他的身份。漠漣的胭脂是若兮,來自洵夏,又是他的姐姐,自然待他熟悉的,此等手筆,她應該很容易認出來。
很快,便有人撩起了帳篷的簾子,有人進來。
“二位公子,休息得可好?”女子款款進門,雖是來了漠漣很多年,卻依舊保持著中原女子的溫婉,即是服侍都是一如洵夏的服侍,不曾有絲毫的改變。由此,這個女子所受的寵愛,可見一斑。
“好。”縱兮含笑回答,吐字溫潤。
這個女子是他的阿姐,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阿姐,是他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至近至親。然而,她站在一處,他竟是覺得如此陌生!
皆說這個女子長得極像寧藍,見著她,記憶裡的影子倒是真的清晰幾分。母親,應該就是這個樣子的吧,不似一般女子的溫柔,在溫婉之中帶著讓人不可忽視的高貴,這個女子雖是陌生,可是血脈的相連,即使從來沒有見過,卻也有莫名的親切。
只是,他不能相認。
“那個人可好?”縱兮指的是蘭舟,昨夜蘭舟的傷勢過重,還好有他爲他續了半條命,否則也不會活著來到這個地方。此言一問,只是表面上的功夫。
“他的傷勢太重,若非二位出手相救,恐怕到不了此處。不過,應該無礙了。”若兮淺淺地笑:“此番還要多謝兩位出手相救,若兮感激不盡,爲表謝意,兩位若是不介意可在此處多留幾日,可讓若兮盡到地主之誼。”
無疑,若兮是很感激眼前這兩位公子的。若是沒有他們,蘭舟便是到不了這裡,她也不會得到縱兮的消息。這個消息,來的雖不是很及時,甚至依然晚了,卻依舊有希望的。
人在昨天晚上就已經派出去了,只要沒有找到屍首,那便是有希望的。真不知道,若是此番縱兮沒了,雲清又會如何。
“多謝胭脂美意,在下有要事在身,不宜叨擾。現人已送到,在下也算是功德圓滿,稍後便要啓程了。”
如果可以,縱兮很是願意留下來多住些時日。這個阿姐,雖是從來沒有見過,每每雲清前去槐陽的時候都會帶上這個女子的情意,他很是想看看這唯一的阿姐,過的可曾幸福。
然而,弗滄兵臨城下,北姜那邊的情勢怕是也一刻不容耽擱。
是以,只能回絕了罷。
聽著縱兮稱呼自己“胭脂”,若兮的眉頭蹙了蹙,淺淺笑道:“既然如此,若兮也不好勉強,爲表謝意,二位可有和需要若兮幫忙的地方?”她聲聲稱的是“若兮”,沒有半點草原胭脂的尊傲。
這個女子,不增沾染中原女子的多愁善感,卻也不曾是草原女子豪爽。溫婉內斂的性子,端莊穩重的舉止,她是從洵夏深宮走出來的公主,像極了以往的寧藍。
縱兮斂目思索片刻,也不客氣,他們確實需要幫助:“如果可以,可否爲在下準備兩匹良駒?”此去千里,斷不是靠兩條腿可以做到的。
“不成問題。”若兮淺淺地笑,並沒有多問:“如此,若兮這就去爲二位準備,二位請稍候。”
若兮斂了斂眉目,沉吟片刻,終於還是決定離去。
子棠握上縱兮手,這個女子心裡有話要說,只是不知爲何,最終還是決定嚥下去了。
縱兮回握了子棠,這個女子孤身前來,甚至連個貼身侍從都沒有帶進來,若非有私事要交代,這一趟又何須她親自前來。
欲言又止,這隻能說明這個女子過的不好,即使行動再是如何自由,她終究是過得不幸福的。雲清在遠嫁她的時候,她有沒有反抗過,即使是反抗也是沒有用的吧,舉目無親,斷不會有人相助的。況且,牽扯著國家的利益
,讓她如何反抗拒絕?
而云清,他是否爲她考慮過?
漠漣的那個國主,年紀甚至長了父王幾歲,她該如何面對這樣一位老者。這個女子一生的幸福皆葬送在這片草原,死在了一場本該屬於男人的政治場上!
緩步出帳,若兮的眉頭蹙到一起。
依著這兩位的裝扮,該是行走在西雲大陸的旅者。可是,那個玄袍男子卻說他有要事在身,既然有要事在身,那也不可能爲她這個陌生的女子跑一趟。那麼,還是不要說的好。
只是一別這麼多年,他還記得在這片草原上有她在等他?
他是否早已在那處婚配?
如此下去,可還有相見的一日?
“兮兒。”
心裡想著遠在天涯的那個人,並不曾注意來者。猛地擡頭,卻是見老者以至眼前。
“主上。”若兮淺淺地笑,這位老者啊,她還真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可是她名義上的丈夫呢!
“客人休息得可好?”老者笑起來眼睛瞇到了一起,爬滿皺紋的臉上沒有一絲絲的殺伐氣息,盡是慈祥。
“好,”若兮拉上老者的手,扶著他進入大帳:“客人想要兩匹馬,我已經讓人去準備了。”
“嗯。”老子捋著花白的鬍鬚:“切不能怠慢了客人。”
“這個自然。”若兮扶著老者坐上主位,自己矮下身去依靠在老者身側,爲老者揉捏著雙膝:“主上,您的腿疾有犯,若是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您還是不要出去走動。雖是盛夏,這外面的風也是凜冽得很。那些瑣事,還是讓朗格去辦吧。”
“哎……”
老者仰躺在椅榻之上,微微合目。一聽到若兮提及這個名字,不由蹙了眉,斂去了臉上的笑意,換上了肅殺的表情。卻又無奈至極,只能一聲長嘆。
“朗楦不在,這以後的事情,還是要交到他手上的。”若兮依舊只是淺淺地笑,朗格好戰嗜殺,若非這些年有這位老者約束著,郎氏恐怕早已參與了中原的天下征戰。
“不放心吶。”老者緩緩轉動指上的玉扳指,眉頭鎖得更緊些。
朗格年少氣盛,性子驍勇,素來有進軍中原的野心。只是,他從來都不知道,自洪荒以來,郎氏雖是洶涌善戰,卻從來不曾逐鹿中原問鼎天下。中原的男子陰柔,沒有大漠男子驍勇,然而中原男子僞善,那些謀臣死士,殺人從不見血。郎氏再是驍勇,終究承襲著草原的淳樸,無論如何也鬥不過那些中原的狐貍。
千百年來,郎氏一直生活在這片草原。戈洛庫草原養育了郎氏一代又一代的臣民,郎氏的百姓早已適應了這裡生活,走出去怕是也適應不了。何況,這片草原是如此美麗,開滿了格桑花,爲何還要去與中原人爭奪?
“他早晚會明白您的用心。”若兮苦笑,不知道這一言是在騙自己還是騙這位老者。
默了默,老者握上若兮的手,睜開渾濁的眸子,看著若兮,道:“兮兒,孤一直在想,要不把楦兒換回來如何?”
“這……”若兮顫了顫,眼裡的神色瞬息萬變,終究還是平復下去:“這如何妥當,目前中原戰事緊迫,槃良斷不會同意的。”
朗楦早在五年前便被送往槃良做質子,那個時候朗格尚未成年,爲了保護他,是以朗楦前往爲質子。
時間過得可真快,一晃也便是五年了。朗格從少年長成了頂天立地男人,自己也是散盡了韶華,再不復少年的風采。如若能夠再見,不知他是否還認得出她。
“孤是放心不下你啊!”老者目色哀慼,他緊緊地握著若兮的手:“一旦孤撒手人間,孤怕格兒他會欺負你啊!”
漠漣郎氏的風俗開化,中原的文化禮節被阻隔在汜水湖沿岸的斷壁丘陵處,沒有傳到戈洛庫草原。新任的國主是可以娶前任國主的胭脂的,只要那位胭脂美人不是自己的生身母親。
“您……您原是知道他待我……”若兮斂下眼簾,陰霾攏了一身。
她以爲朗格待她的感情,這世間除去她一人便不會再有人知道,原來這位慈善的老者早就看在眼裡!
“自己養的東西,又怎麼會不知道。”老者再次緩緩閉目,只要一提及這個兒子,這位老國主還真是沒有辦法:“如今孤還活著,他便是如此逼迫與你,若是孤不再了,那小子還不翻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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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格自由在馬背上長大,馬術和箭術從來都是漠漣的典範,早有漠漣第一勇士之稱。許是從來優秀,養成他目空一切的乖張脾性,自負又囂張,做事從來只隨著自己的意思。
若不是看著自己的老父親尚在,他早已強娶了若兮。
“你雖是孤從洵夏娶回來的胭脂,可是這些年孤把你視作自己的親身女兒來養,如何捨得讓那個小子欺負了你。你若是過得不好,孤亦是有負你兄長所託啊!”老者連連嘆息,若是閉目,若兮便是他最放心不下的了。
“您身子健朗,不會有事。”若兮笑得溫婉,老者雖有腿疾,身子卻是健朗的,只要他在,朗格斷不敢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是以,她還無需擔心。
“唉……”老者再次嘆息:“你不知啊……”
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是清楚,大限將至,天命如此,人力又豈能有所改變!
後一言嘆得極輕,有些事似是刻意不想讓若兮知曉。只因著是如此擔心這個女子往後的生活,卻又不得不如此嘆息。
若兮眸光盈動,斂下了所有的陰霾。不是不知,只是又該如何呢?朗格驍勇,乃是漠漣第一勇士,是漠漣百姓心中的神。
天下紛爭,除去這位老者和朗楦明白其中利害,整個漠漣怕是早已有了爭心。若是此刻迎來朗楦,莫說他性子本就溫順,單單是他離開這麼多年,那些臣民也是斷斷不會臣服於他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