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來得格外的早,院子裡那些梔子花又重新發了芽。
楚元策親自拿著鐵杴給梔子花鬆土施肥,鍾充給他來電話,聲音激動:“楚先生,事情辦成了。”
他沒有太大的動作,輕嗯了一聲,收了電話,繼續施肥。
當天晚上,他獨自開船去了雷登島。
嚴紫莉看見他,吃了一驚。
兩人雖然不常見面,但楚元策變化也太大了些。雖還是那幅冷酷淡然的模樣,但卻瘦了不只一圈,瘦得有些脫形。
“在鬼門關走了一遭,”他如此解釋。
“誰關心?”嚴紫翻個白眼,繼續喝她的咖啡。
楚元策往樓上去,進了晚晚之前住過的房間,修長的指尖一樣樣摸過她曾用過的物件,心在顫抖。
“人在時不珍惜,現在過來感慨,有毛線用啊?”嚴紫莉對於他傷晚晚,很看不過去,尤其還是在妻子懷孕期間出軌的,她對他的人品都產生了質疑。
“讓我一個人呆會兒。”楚元策背對著她,嚴紫莉轉過身去,蹬蹬蹬下樓,背了包去醫院。
楚元策在小洋樓呆了整整一週,大多時候都沒做什麼事,只是那麼安靜的站著或坐著,彷彿是在體會當初晚晚懷著孩子在這裡等待的心情。
大年初八,股市開市,範沈盧徐四家股票一夜間跌停。整個魔都財經界彷彿地震一般。
承澤力挽狂瀾,勉強維持住了魔都的經濟,與此同時,楚宅遭到一番襲擊。
彼時,楚元策正坐在晚晚的房間陽臺看夕陽,島上的風光,美得像畫。他當初買下這座島,在島上經營這些,是懷著美好希望的,他希望能在晚年,和她生活在這裡,偶爾打魚,種些蔬菜,悠然度日。
可如今,這些美好的希望都被他親手摧毀。
林潭年前找過他,說已經停止了打撈,他知道,她離開了,義無反顧的,沒給他一絲一毫的機會。
他原本想就此一睡不醒,楚依抱了個孩子在他耳邊吵,吵得他睡不下去。
楚依說那是他和晚晚的孩子,晚晚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生下她,走的時候卻將她留下了。
她決絕到連和他的孩子也一併拋棄了。
楚依說,你自小就沒有享受過父母的愛,你們不能這樣自私,讓孩子也照著你們的人生路走一遭。
楚依還找到他們結婚時錄的視頻,還有當初他向她求婚時的視頻,他聽見她在耳邊一遍又一遍的說“我願意”,他頭疼得像要炸開,之後醫生說手術結束了,他挺了過來。
其實活著並沒有多大意思。
他雙手撐在欄竿上,眺望遠處沉入海底的夕陽,那一抹紅像血一樣。
晚晚當初沉船墜海,離開這個世界的過程,一定也殘酷至極。
而做下這一切的人,也是時候付出代價了。
他手機響起,沈雪蓉的聲音急不可耐:”阿策,怎麼回事?承澤不是和他們簽了協議了麼?合力開發那些項目,他們把家底都掏出來賠進去了,你怎麼能擺他們一道?“
”不然,你覺得我該如何?“他雙手握著欄竿:”他們四家把全部身家都投進去,不就是想博一博,徹底的扳倒承澤,讓承澤再也翻不了身?“
”既然他們想要,那承澤就給。現在是他們吃撐了消化不良,怪我麼?“他不鹹不淡的反問:”現在倒好,明面上的挽回不了,暗地裡的勢力全都出來了,我告訴你沈雪蓉,他們儘管一批又一批的來,我保管叫他們有來無回!“
沈雪蓉聽得愣住。
楚元策的話並沒有完:”還有,你找人撞沉晚晚乘坐的船,你的下半生,在獄中度過吧。“
”你說什麼?阿策,什麼撞沉船?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沈雪蓉握手機的手都在顫抖。
楚元策沒有更多的言語解釋,按了電話。
沈雪蓉手忙腳亂,她再給楚元策打,轉入語音信箱。
她後知後覺,楚元策和她在一起,不過是演了一場戲,他編了一個巨大的網,將她將那四家都網在其中。
他和束晚晚離婚,不過是想保護她,他演得真好,也夠狠心,連她都騙過,連那四家都騙過,事到如今,他把網口收得死死的,誰都休想逃出昇天。
她咬著脣,要把手機塞進包裡,塞了半天才塞好,背起包要走,外面有人攔住去路:“沈小姐嗎?我們接到舉報,你涉嫌蓄意謀殺,跟我們走一趟。”
沈雪蓉被拘的消息,因著楚元策的授意,媒體一夜之間做出報道,與當初她設計的晚晚和楚元策的婚變消息傳播速度更快,更廣爲人知。
有人採訪楚元策,楚元策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窩在島上的小洋樓裡。
發生這樣多的事,嚴紫莉不可能不聽說。
她帶了瓶酒回家,和楚元策相對而坐。
“你姑姑把孩子都接回去了,你還來這島上做什麼?”嚴紫莉自己喝了一杯,半猜測道:“你當初和晚晚離婚,和沈雪蓉搞在一起,是不是有什麼苦衷?”
楚元策喝了一杯,斜睨著她:“重要麼?”
是啊?晚晚都不在了,現在追究這些,重要麼?他現在活著不過是具行屍走肉,有沒有苦衷,是不是被誤解,他根本不在乎了。
“重要。”嚴紫莉執拗起來,很少人能招架得了。
楚元策不想理她,返身要回房去。
嚴紫莉在他身後道:“晚晚走前,交代過我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一直在猶豫這件事要不要告訴你。”
楚元策果然停下了腳步:“什麼事?”
“你和晚晚離婚,是爲了保護她是嗎?”嚴紫莉猜測:“你想把那幾家一鍋端,又怕他們拿晚晚做要脅,所以你把晚晚屏除在外。是不是這樣?”
楚元策不置可否:“她交代你什麼事?”
嚴紫莉知道自己猜中了,她回房取了一隻盒子出來:”她留下來的。“
楚元策打開盒子,裡面是一枚戒指。他親自設計的,結婚戒指。
”她沒有勇氣將戒指還給你,卻也沒有勇氣帶走。她把戒指留在了這裡。“嚴紫莉看向他:”左右放我這裡也沒用,你拿走吧。“
嚴紫莉看著他眼眶泛紅,捧著那枚戒指挪不開步,不由嘆息一聲。
”還有件事,“她咬了咬脣:”關於你們的孩子……“
他詫異的擡起頭來,嚴紫莉又嘆一聲,她原本答應過晚晚,這一輩子都守口如瓶。
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那個可憐的孩子,已經失去了母親,不能連父親也沒有,那是晚晚唯一的血脈……
”晚晚生的,是個男孩。“嚴紫莉話音剛落,楚元策已欺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腕:”你說什麼?“
”你們的孩子,是個兒子。“嚴紫莉道:”我幫著接生的,當時產房還有一名產婦,她懷的第三胎,是個女兒。“
”晚晚大概是心灰意冷到絕望了,纔會想著把孩子調包。她和我說,她要留住一絲最起碼的尊嚴。她要跟你提離婚,不是你不要她了,而是她不要你,她甚至從來都沒愛過你,連孩子,她都是和別人懷的。“
”她分娩前就做好了所有的打算,她要離開你,離開得徹徹底底。“嚴紫莉的話,像是一記悶雷,敲在楚元策的心上。
”只是後來,你先提的離婚,你先污衊她孩子非你親生。這一點上,你們倒很有默契。“嚴紫莉的話裡多少還有些嘲諷。
楚元策捧著那枚戒指,貼在心臟的位置:”那些都是假的,我給的親子鑑定是假的。楚家要孩子的撫養權,我只有用這種方式,才能把孩子給她。原來我已經傷她那般深,連我們的孩子,她都不肯要,不肯帶走……“
他跌坐在地,雙手捧著臉,聲音沙啞哽咽。
嚴紫莉按了按他的肩膀:”老天待你到底不薄,晚晚沒有把孩子帶走,她讓孩子代替她留在你的身邊。“
”孩子在哪裡?“
”在於淑英家裡。”
嚴紫莉道:“當初晚晚和她談了什麼條件,我不得而知。晚晚也沒料到她這胎仍是女孩,據說她懷孕時曾找人看過,許是看得不夠準確,你的兒子跟她女兒調換,於她而言,是件好事。你現在去把孩子要回去,只怕……”
話還沒說完,楚元策已然步了出去。
因著範沈盧徐四家的破產,以及地下勢力的瓦解,魔都的經濟面形成了新的格局,承澤第一的地位無人可撼動。連楚承都做不到的事,楚元策在短短數月裡將一切重新洗牌,不只承澤在魔都的地位無人可動,楚元策更是像神話一般的存在。
三月份,楚承正式宣佈退出承澤的管理。承澤交由楚元策全權負責。
至於楚善一支,楚元策也沒有太壓制,該給項目的給項目,該鍛鍊的鍛鍊,短短兩年時間,楚元召楚元勳竟也能夠獨擋一面。
至於顧成豐,仍舊是楚元策最得力的助手,由他統管的華南區業績持續增長,一切似乎都終於過去,終於風平浪靜,而只有楚元策自己知道,無論坐擁如何的帝國,他都不會快樂,因爲沒有了那個人的世界,再紛繁絢麗,都不過是單調的灰白色。
楚元策明明還年輕,卻已然過上了老年人的作息,他每天只工作八小時,甚至這八小時之中,他的身邊也總是跟著一枚小布丁,小布丁再吵再鬧,他都不會發火。
有人扒他是個寵娃狂魔,有人扒出這個孩子是他和元配束晚晚所生,有人再扒出當年他婚內出軌,致使婚變後前妻自殺身亡。有人更扒楚家世代受詛咒,所有的人都情路坎坷,不得善終。
有人罵,有人贊,不一而同。他只過自己的生活,不緊不慢。因爲沒有人在等他,沒有人在催他,他能做的,就是陪伴小布丁長大。
眨眼兩年過去,又是梔子花開的季節,鍾充突然帶來消息,說是有人在香港看到過徐洋。
這個消息像是一劑萬能藥水,讓早已枯朽的草木突然間煥發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