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兩個心事重重地進了房間,黎璃重重地摔坐在沙發上,任憑身體慢慢地陷進去。我繞到彭煊的房間,看著房中舊物,心里也是潮潮的,瑛瑛的照片就放在書桌上,它曾經是彭煊最珍愛的寶物,也是極盡蠱惑的穿腸毒藥。我不由地拿起它,出神地看著這張百年前的面孔,她是不笑的,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照相鮮有不歡顏的,她卻還要不怒自威,冷眼看著,讓人又愛又怕,心中又癢,白伸了幾次手,蜷了關節,還是得收回去,怕褻瀆了神祗,這全然是個陰謀,是勾人的詭計!她的眼睛深邃得可怕,好像知道鏡頭后正有個一百年后的青年在注視她,所以要立刻拿出氣節和尊嚴回敬,人們怯懦了,她的心也還是荒涼的,像停在墓碑上的烏鴉,滿眼的腐肉和陳死人的青綠的臉,抖一抖翅膀,也飛不到光亮里去。
愛上她是天底下最容易的事,但像彭煊這樣知難而上的人,又有幾個。我暗暗地替他嫉妒著王教授的爺爺,因為他當年不禁親見芳容,還博得過芳心。
半年前,浮光掠影般地一掃,已驚為天人,不過仰慕之情大于傾心,現在細細揣摩,不難理解彭煊如癡如魔的心境,那我呢,如果我也情根深種,會不會做出比他還要瘋狂的事情?我一手擎著照片,一手垂放在書桌上,五個指尖觸及桌面,有些凹凸不平的質感,一開始并未上心,但照片看得時間愈長,心思也愈細膩,竟發覺出端倪來,忙喊來黎璃。
“什么事?你呆在里面很長時間了,我都快要睡過去。”她拖著懶懶的步子過來了,并不情愿。
“你看!”我捉住她的手按在桌面上,她起初有些反感,但實在也摸到了那些起起伏伏,便停止反抗,問道:“這是什么?桌子上的紋路?”
“不是,彭煊寫字很用力,又不喜歡在紙下墊東西,所以會有印記留在桌子上。”我激動地說道,“你去找張薄紙和鉛筆,我們把這些字拓下來。”
我看她一動不動,急切地提醒道:“萬一是彭煊留下來的重要信息呢?”
黎璃方如夢初醒,忙跑著出去,邊說道:“我去找房東要紙和筆!”
不一會兒就拿來了,我將紙覆在桌面上,傾斜著鉛筆尖快快涂勻,果真,在灰色的背景里浮現出幾個淺白的印記,我們連忙對著光辨認,只看到“王教授”“信件”和“家族”這三個詞。
黎璃舉棋不定:“這真的是遺書嗎?”
“反正不是那個什么word文檔!我相信彭煊是有很多話想說的,并不會只留下一句話,說什么見不到瑛瑛有多絕望。”我咬著牙道。
“但是就這三個詞,我們也看不出什么啊。”
“至少能看出和王教授有關,不是嗎?”
“那倒是,現在我們只知道王教授隱瞞了自己的行蹤,并且在彭煊死前曾與他會面,很有可能還起過爭執,但是還是不能說明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需要更多的線索和證據……等等……”黎璃瞇著眼睛仔細看著這張紙,指著問道:“你看這里是不是‘秘密’兩字?”
我也認真看了看,雖然有些殘缺,但確實是這兩字的輪廓。難道是彭煊知道了什么隱秘的事,才讓王教授起了殺心?
“無論你怎么想,謝之明,我都不相信兇手是王教授,他是這么儒雅溫和,愛彭煊像自己的兒子,我覺得這里面肯定有誤會。”黎璃語重心長地說道。
“那是你得到過他的幫助,生了感情罷,我和他并無過多的接觸,只是彭煊的導師而已,所以對他不會感情用事。”我冷冷道。
黎璃有些慍道:“你是說我不理智,一味偏袒他了?可是就憑現在我們掌握的情況,根本就不能給他定罪!”
“那我們就需要搜集更多的證據。”我挑釁似的問道,“你敢不敢晚上同我一起去王教授的房間摸摸底?”
“這是非法入室,被發現就不好了。”黎璃勸我不要走極端。
“害怕了?那我一個人去,非要把王教授的房間翻個底朝天,看看他們之間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說著我已經在收拾東西了,手電筒、手套、背包……
黎璃的眉頭緊鎖,歪歪扭扭地像一條蟲子,幾次欲言又止,用牙齒咬著指甲,嗶嗶剝剝的響,終于下定決定道:“我跟你一塊兒去。”
我剛好收拾完了東西,拉著她火急火燎地出了門,一邊開車一邊道:“危險的事我來做就行了,你在門口給我把風。”
“那也不用現在就去啊,這才剛吃完午飯。”
“我要先去做一件重要的事。”
我將車開到水公館門口,黎璃奇怪道:“你要做什么,怎么到這里來了?”
我停好車,大步流星地走到門口,就要叩門。黎璃一把抓住我的手,焦急道:“你得先告訴你要做什么?”
我轉過身,看著她道:“我不能讓你一個人住在這里,我無法忍受你所受到的那些驚嚇,我必須要在和你最近的地方。”
黎璃一愣,道:“你也要住在這里?”
“是的,做水公館的房客應該不難吧,我要保護你。”我認真回答到。
誰知黎璃甩開我的手,莫名發著脾氣道:“你不要再扯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了,誰要你的保護,你要保護誰,你跟我什么關系,還要再玩一遍嗎?”
原以為我和她已經成了較友誼更加契厚的戰友關系,沒想到曾經在我這里受到的傷害會成為她心里的一根刺,連這些單純的好意都會被誤認為是嘲弄和故意刁難。
我正要辯解,突然旁邊有人問道:“すみません、最寄りのレストランはどこですか?”
我回頭一看,是一對日本情侶,他們見我們一頭霧水的樣子,連忙改問道:“Excuse me, where is the nearest restaurant?”英語說得很蹩腳,我雖然聽懂了,也不由在心里發笑。
黎璃剛才在氣頭上,見他們在問路,用流利的日語答道:“ストレート、左、通りは食べることがあります。”
兩人一見黎璃說的日文,開心地擁過來問長問短,黎璃也不好回絕,寒暄了幾句。正在這時,我突然感覺房中有個人在看著我們,我一扭頭,見一個女人的身影一晃而過,一頭長發將細碎的陽光甩在了玻璃窗上。
我疑心是自己看走了眼,正揉著眼睛,黎璃過來了。我忙說:“你還是不同意我住在這里嗎?”
“同不同意不是我說了算,要看水老太和白依依。”一副不想搭理我的樣子。
敲了門,白依依看到我,很不樂意道:“你來干什么?”
我很客氣地說明來意,并不意外的,她“嘭”一聲關上門,聲音在門后響起:“我們這里不收人了!”
拒絕地這么干脆,我正兩難,黎璃“啪啪啪”拍著門,叫道:“白阿姨,別把我關在外面了!”
門又開了,黎璃走了進去,并不理我,我站在門檻外,猶豫要不要打道回府,誰知白依依在身后叫道:“二樓還有一間房,房租和黎小姐一樣,從今天算起。”
我驚喜道:“好的!等等,我從車里拿點東西。”
白依依在身后抱怨道:“水老太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同意還住一個人,瑣碎死了……”
我取了行李箱,見黎璃在樓梯口等著我,連跳了幾步到她面前,興奮道:“嘿嘿,還是讓我住下了,老太太人蠻好的嘛。”
黎璃自顧自走著,一臉嫌棄的樣子,我只得搭訕道:“剛才那兩個日本人和你說了什么,這么長時間。”
黎璃才懶懶地開口道:“我說水云鎮不太平,讓他們別在這兒呆久了,他們不以為然,說又沒得罪誰,不會有事的。”
我剛要接話,黎璃手一指:“這個就是你的房間!”說完徑直進了屋,把門狠狠地闔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