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小說

14

晚上黎璃如約而至,她進了房間,左右看了看,一副顯而易見的嫌棄表情:“你這裡跟狗窩一樣。”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倒了杯水遞給她,她瞅著我道:“你看著真小,像個大學生,裝大學生也裝得很像。”

我哭喪著臉道:“不提這個了行嗎,我真的很悔恨,想要補償你。”

“不用,我這輩都會記得這件事的。”她冷冷地說道。

“不過,你是怎麼知道我就是謝之明的?”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她坐下喝了口水,慢條斯理道:“我在醫院躺著玩手機,想著要不要跟你,不,是彭博士聯繫,結果無意進了他的空間,沒有日誌,沒有照片,什麼也沒有,但是有個好友留言,還是半年前的,說一起去哪裡過暑假,彭煊回覆去昆明,一人說,不如去天山,謝之明老惦記了。我當時一個激靈,第一感覺是不是同名同姓,但想起你脫口而出的《天山景物記》,就開始疑心你真的是彭博士的一個朋友了。”

“原來是這樣,我只是把他空間裡有關身份的東西都刪除了,卻忘記還有好友留言。”

“但是,既然彭博士認識你,爲什麼我多次提到‘謝之明’這個名字,他卻如陌生人一樣,我覺得有點蹊蹺,就託一個朋友去你們心理學院打聽,她也是你們學校的學生,所以輕車熟路,結果告訴我,心理學院就一個叫姓彭的博士,叫彭煊,最近和機械院的學長去南京度假了,還打聽出那個學長叫謝之明,給我發了照片,一看便是你。”

真相往往就在眼前,一查便知,我的這個把戲太過膚淺,破綻百出,人人都能看透。

“也就是說,”黎璃繼續說道,“彭煊和謝之明不僅認識,兩人此刻還在一起。雖說是南京,也有可能只是個含糊的說法。我想起來每次跟彭博士說到第二天會去哪裡,結果就會碰到謝之明,因爲謝之明知道我的一切行蹤和動向,所以我一度以爲他是我的幸運之神。這麼想來,兩人應該就在水雲鎮。”

我有些無地自容,這個幸運之神當的真是名不副實。

“我心裡特別恐懼,不知道你們煞費苦心布這個局是爲什麼,後來我找出彭煊跟我的第一份聊天記錄,我發現他打字是不加標點的,用空格代替,但之後的留言全部標點齊全。一個人的做事風格不可能變這麼快,再加上你說過有個心理學師弟陷入一段奇異的戀情中不能自拔,如果這個人是彭煊的話,他就不可能條分縷析、鎮定自若地來解決我的問題,所以我懷疑謝之明和與我通信的是同一個人,當然這只是個猜測,當我在醫院看到你的時候,故意說出兩個人的名字,你卻像做賊心虛一樣認可了。”

“能跟你坦白真好,這幾個星期以來,我的心情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輕鬆過,做人還是要問心無愧的好,但是對你造成的傷害我真是感到很抱歉。”我再一次向她懺悔,希望得到諒解。

“這件事以後不要說了,只會白費口舌,現在你的目的也達到了,明天就可以收拾收拾和彭煊的父母一起回去了。不僅你的聊天記錄能夠證明我有病,現在連醫院都能拿出證明了。”她乾澀地冷笑了兩聲,這笑被絕望的繩索捆綁著,帶點悽咽和反抗。

“不,你很正常,今天跟你談了很多話,你的推理和判斷能力都沒有問題,甚至看問題比一般人還要犀利,就算以前有一些幻覺,也是我給了你錯誤的引導,不能怪你。我會跟張律師講明的,不能爲了一己私利犧牲無辜的人,你放心,我不會向法院遞交什麼新證據,也會請求王教授親自給你做一個精神鑑定。”

當我以爲一切塵埃落地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心還像個風箏一樣懸在半空,而線就握在她的手裡。在她失蹤的幾天裡,我像枯海里的一條半乾的魚,疼痛、孤獨、追悔失去的一切,那種切膚的失去,如吉普賽人賣掉了水晶球,破落的名媛轉讓了最後一件chanel包包,不,比那些還要痛苦百倍千倍,現在她回到了我的身邊,即使已形同陌路,我也絕對不能再讓她受到傷害,這不僅是一種補償,更是我心之所向。

她眨了眨眼睛,閃爍出轉瞬即逝的動容,但立刻恢復了無動於衷的樣子來,只簡短地說道:“照片呢?”

一直以來我都忽略了一個問題,就是在她寫完絕筆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找遍了整個水雲鎮,水公館的門都被我拍出了五指印,還是沒有她的蹤影,如果她這幾天都在醫院,那又是什麼原因被送進來的呢。

“沒有原因,我也不想告訴你。”對於我的疑問,她果斷地拒絕了。

我找遍了彭煊房間的各個角落,還是沒有那張照片,不免有些喪氣。黎璃靠在門框上,打量著房中的擺件,目光落在他自殺時坐的電腦椅上,頓生了物是人非的感覺,唏噓道:“他就是在這裡自殺的?”

我鼻子有些發酸,道:“是的,那一幕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他的外套還套在椅背上,像前一分鐘還坐在這裡,現在不過是出去倒一杯水。黎璃的眼睛也溼潤了,片刻後,她的目光重新落在外套上:“既然這麼寶貴的照片,應該隨身攜帶吧,會不會在大衣裡。”

我在外套裡層口袋裡翻了一下,果真找到了,指給黎璃說:“就是她。”

黎璃擰開臺燈,想就著燈光看仔細,突然見她驚叫一聲“天哪!”,我立刻問道:“怎麼了?”只見她面孔通紅,全然不是剛纔的青冷,嘴巴不自覺微微張開喘著氣,激動地說不出來話。我一時慌亂握住她的手,卻感到手尖冰涼,汗涔涔的,渾身還在發抖。我扶她坐下,倒了一杯熱水給她,她只是兩眼發直,像中邪了一般。

我一時心裡沒了主意,想著要不要送她去醫院,她卻突然回過神,捂著胸口道:“這個女的,就是清水沙也加。”

“什麼?”我也如晴天霹靂,“怎麼可能,沙也加是什麼樣子?”我突然想起來,沙也加的真容我並沒親見,只是報紙上刊登的已在眼睛上做了馬賽克處理的身份證照片,模糊如同80年代無線電視臺上佈滿雪花的女主角,但從臉部輪廓已能窺見她的美貌。

黎璃喝了點水,定了定神說:“如果人有相似,那她們也有血緣關係,因爲這簡直就如同一個人!”

我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睛,覺得思緒很亂,有些疲倦道:“你想調查這件事嗎,這得從沙也加的家族開始查起了。”

她突然坐直身體,很緊張地看著我道:“如果,我以前也向你提過,如果沙也加沒死,你弟弟就不會有事,而我也能走出這場陰霾了。”

我被她鄭重其事的情緒所感染,但依舊理智戰勝了僥倖心,說道:“這不可能,太平洋……”

她打斷道:“水性好的有什麼不可能,她的屍體到現在還沒找到,況且,她還抱著一個木箱子……”

“木箱子?”我從來沒聽過這一茬,“什麼木箱子?”

“警察問的時候我壓根沒想到說這事兒,因爲它太無關緊要了。沙也加掉下去的時候,手裡還提著一個木箱子。”

“很重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很重要,因爲她攥得很緊,箱子一刻也沒離身。”

“這……”我感覺有些不對勁,又不知道哪裡不對,只好說:“僅憑這個,你就能確定她沒有死?”

“謝之明,你覺得我沒有精神病,是嗎,你要用心回答。”黎璃突然看著我的眼睛,像在表明她的真誠。

“沒有。”我尊嚴承諾。

“好,那我要再一次告訴你,在水公館站在我牀邊的那個人,就是沙也加,絕對不是什麼幻覺。”她聲音低沉,像女巫在我耳邊念著悖逆的咒語,迫使我與她一同跌入命運的漩渦。

她看我久未出聲,有些憤憤道:“說到底,還是不相信我。”

“我並沒有……”我急忙掩飾道。

“你當時說,一個日本女子怎麼可能穿著旗袍出現在中國民居里,但是如果沙也加和水瑛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那麼她爲何就不能出現在水公館,水公館可是水瑛的祖宅啊。”她急切地表達著自己的意思,一切彷彿已水到渠成。

我何嘗不想讓沙也加復活,與之浩重聚,媽媽在爸爸去世後就鬱鬱寡歡,如果之浩這回真的出事了,媽媽絕對承受不了這個打擊了。

“那你想怎麼做?”我邁出了第一步。

“先從白依依開始。”她的眼裡突然放出兇狠的光來,讓我有些膽寒。

“白依依是誰?”

“就是白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