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鱼机如何接线

11

到夜幕降臨的時候,我主動聯(lián)系了她:“今天過得還好嗎?”

“我不想說。”那邊很安靜得回道。

“為什么?”

“因為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的。” 已經不用敬語了,精神狀態(tài)一定很糟糕。

“告訴我,我相信你。”

數(shù)分鐘的軟磨硬泡,她終于松了口,說了今天發(fā)生的幾件事:

從五點鐘以后就沒再能入睡,眼睛時刻睜著,怕沙也加會突然出現(xiàn),但直到七點,都是靜悄悄地沒有動靜。我穿衣下樓,看到白阿姨直直地杵在樓梯拐角,嚇得我又一聲尖叫。

“怎么了,見鬼了?”白阿姨冷冷地說。

一聽到“鬼”字,我渾身一冷,囁嚅道:“這屋里有鬼嗎?”

“有,”她突然神經質般湊到我的耳邊,露出白森森的牙,手往上一指,詭異地笑了兩聲:“就在閣樓上。”

你知道我當時的感覺嗎,那是我聽到的最陰森可怖的笑聲,比電影里女鬼陰陽怪調的索命聲還要瘆人,因為這個聲音就響在我的耳邊,我當時嚇得就像篩子一樣抖成了一團,差點從樓梯上翻滾下去。等回過神來,她已經不在了,空蕩蕩的堂屋里靜謐得像一張黑白老照片,正北邊放著兩張紫檀嵌玉太師椅,中間一張紫檀木鑲琺瑯的方幾,背靠著一張朱漆彩繪的長桌,上面擺放著幾件青花瓷的花瓶和兩個銹跡斑斑的鬧鐘。東西兩側各擺放著兩套桌椅,用料差一些,但一樣的精雕細琢,彰顯著主人曾經尊貴的身份和顯赫的地位。我仿佛看到一個舊式大家庭清晨忙碌的場景,穿著粗布衣服的丫頭將碗筷菜碟擺滿餐桌,大門敞開,幾個小斯灑了水,拿著掃帚打掃院落,姨太太和小姐們穿著綾羅綢緞花枝招展地扭著細腰走出來,各房問了好,等著老爺入座用早膳。這些人都還活著,我能看見,他們對我禮貌地微笑示意,但并沒有被我格格不入的闖入而打擾,依舊談笑自若地做著自己的事,太太夾了個小籠包放在老爺碗里,二姨太的小少爺鬧個不停,也叫著要吃包子,三姨太說商行新到了一批法蘭西絨布,約四姨太一塊去裁料子,這時候大小姐飛奔出來,一邊胡亂穿著外套,一邊從桌上拿了個雞蛋,喊道:“要遲到了,遲到了!老吳,快把車備好!”老爺訓道:“沒個大家閨秀的樣子!”語氣里卻充滿著慈愛。

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這些人全都消失了,我一愣神,見白阿姨不知從哪里走出來去開門,便百無聊賴地去廚房燒水,忽然聽到門外一句禮貌的詢問聲:“請問這是水公館嗎?”我轉身一看,大概是一位老先生在白阿姨說話。不知怎么的,我覺得他的聲音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來,也實在不想花這個力氣去想,反正腦子已經壞得差不多了。

“你不會看門外的牌子嗎!”白阿姨疑慮地打量著他,“有什么事?”

“請問水女士在嗎?”

“不在!”說著就要關門,老先生眼疾手快,撐住道:“請讓我見一見她。”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信。

白阿姨明顯一愣,沒好氣道:“你等著,我去問問。”

第一次見白阿姨服了軟,我對這位老人產生了莫名的好感。

不一會兒,白阿姨出來了,拿余光一掃,對老先生說:“趕快進去,開關門要快一點,老太太受不了風吹。”她對水老太倒是盡心盡力。

老先生背對著我走進了水老太的房間,他的頭發(fā)有些灰白,穿著考究的棕色羊毛大衣,圍著黑色開司米圍巾,我的疑惑又加深了,因為連他的背影,我都好像在哪里見過。

接著有個奇怪的現(xiàn)象,我不得不向你提起,當老先生進了水老太的房間后,白阿姨悄悄地湊在門口聽了一會兒,那神情很是專注,連我在她后面都沒有察覺。忽然她的余光瞥到了我,立刻放松了剛才緊張的面部表情,恢復了以往事不關己的僵尸臉,旁若無人般地往廚房走來,我鼓足勇氣,小聲問道:“阿姨,您剛才說的閣樓……”

她照例白了我一眼,嘴角不無嘲諷:“害怕了,害怕了就走,我房租都不收你的,這屋子死過人的,都死得可慘可慘了,說不準現(xiàn)在就有個人在背后看著你呢。”

我脊背忽的一陣發(fā)涼,這是她跟我說過的最長的話,卻最惡毒沒品,我鼻子發(fā)酸,有點想哭,不僅是害怕,還有無助和委屈,感到突然間一切都失控了。

“如果有鬼,那也是你!”我惡狠狠地甩下這句話,大出了一口惡氣,心里卻砰砰直跳,這回是把她得罪完了吧。

她倒沒有發(fā)怒,只是用威脅的口氣恐嚇道:“這兩天晚上八點以后最好不要出門,連房間門都不要出,外面剛出了兇殺案,這件屋子又鬧鬼,哼,都是自找的!”

我沒等她說完就跑了出去,我的精神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再有一根稻草壓過來就會摔得粉身碎骨。我就這么跑啊跑啊,跑了好遠好遠,淚水被風吹得干涸在臉上,路上的人都在看我,可我顧不了這么多,直到精疲力竭,才停下來。

我的雙手撐住膝蓋,低下頭不停喘著氣,卻見一雙帶有字母的運動鞋越走越近,在我眼睛垂直看到的地方停住不動了。我驚訝地抬起頭,卻撞見在這個時候最適宜見到的一張臉,他關切地問道:“你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被什么力量驅動著,猛地撲到他的懷里嚎啕大哭起來,我能感到他的身子突然一抖,接著慢漸漸接受了我突如其來的擁抱,輕輕拍著我的后背,柔聲道:“黎璃,怎么了?”

“沒什么,對不起。”我頓覺失態(tài),臉立馬通紅起來。

“有什么難過的事情可以告訴我,說不定我能幫的上忙。”他的語氣很誠懇。

“不用了,陪我聊聊天就行。”我不能告訴他這些發(fā)生在我身上亂七八糟的事,不想讓他以為我是個瘋子。

謝之明真是個治愈系的男生,他給我講了好多大學生活里的趣聞,這點我們倒很有共同語言,接著他還回憶了中小學學過的文章,問我有沒有哪一篇印象深刻的。

我想了想說:“有一篇叫什么流星,我記得是初中語文書上的第一篇文章,所以還有印象。”

他笑道:“《這不是一顆流星》,對吧?”

“哇!”我驚呆了,“你好厲害!”

“碰巧記得,因為剛好那個時候我的外婆去世,所以學這篇文章的時候很有感觸。”

我連這篇文章的內容都忘了,有點汗顏,又轉問他:“那你還記得哪一篇?”

“《天山景物記》。”

“我們學過這個嗎?難道不是什么小白楊,沙漠紅柳什么的……”我有點心虛了。

“不知道為什么,其中有兩句可熟了,到現(xiàn)在還是張口就來。”他沒接我的話,看起來很興奮,陶醉地背誦道,“ 遠望天山,美麗多姿,那長年積雪高插云霄的群峰,像集體起舞時的維吾爾族少女的珠冠,銀光閃閃;那富于色彩的連綿不斷的山巒,像孔雀開屏,艷麗迷人。”

我和他就這樣瞎聊著,時間過得很快,又到了黃昏,我心里一陣發(fā)緊,暗叫道:“不好,我得趕在天黑前回水公館。”

謝之明看了看時間,說道:“時間不早了,這個點不好打的,這兒又離水公館太遠,我開車送你回去吧。”

我如釋重負,奇怪道:“你怎么會有車呢?”

“學生不能有車嗎,我是自助游來的水云鎮(zhèn),這里離我住的賓館很近,你在這里等著,我去取車。”說著微笑著跑遠了。

我坐在副駕駛上看著他的側臉,心里感到鎮(zhèn)定又溫暖,難得遇見一個稱心如意的人,每當我要崩潰的時候都會遇見他,將我陷入泥淖中的身軀拉了出來,重拾生活的信念與勇氣,他絕對是能拯救我的人,只有跟他在一起,我才能百毒不侵,勇敢面對恐懼和病痛。如果一生中可以有千千萬萬個錯過,那么他絕對不能錯過,我可以失去千千萬萬個爭取幸福的機會,但是絕對不能失去與他在一起的可能,我的手心捏出了汗,緊張得口干舌燥,唾液像水泥一樣粘稠,他看右后視鏡的時候無意瞥見,關心道:“是我空調開高了嗎,你的臉好紅啊。”

我心一橫,用低的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道:“我們倆能在一起嗎?”

突然一個急剎車,他將車靠右停在路邊,驚訝地問道:“你剛才說什么,我沒有聽錯吧。”

我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深呼一口氣道:“你沒有聽錯,我想跟你在一起。”

他一愣,尷尬地笑了笑,打開車門出去了。我的心情一落千丈,他竟厭棄地要把我丟在路邊嗎?眼眶里滲出的淚水打在冰冷的心臟上,澆滅了剛剛才燃起的激動的火苗。

車門又被拉開了,他遞給我一瓶水:“喝點水吧。”我的心稍有些安慰,等著他的下文。

誰知他一腳油門,回到了主干道上,一言不發(fā),專心地握著方向盤。我的心如螞蟻啃噬般坐立不安,沒忍多久,又開口道:“如果你不答應,也最好給個話。”

他嘆了口氣,用平靜的口吻道:“黎璃,我只愿把你當做普通朋友,連好朋友都不是的那種普通朋友知道嗎,一年就在看春晚的時候轉發(fā)個別人的短信給你的那種普通朋友。”

我的全身像掉入了冰窟窿里,心被冰刃剁得爛爛的,成了一灘肉醬。原來我在他心目中連朋友都不是,還自作多情要做他的女朋友,高攀啊,太高攀了,一開始他就沒正眼瞧我,我到底有多失敗讓他這么不屑,我的眼淚已經克制不住嘩嘩啦啦流了下來,臉上的紅潤早已冷透了,變成青白色的墓碑。

他也許有些于心不忍,寬慰道:“我采訪完成就回學校,你度完假也要回家,我們本來就沒有交集,提這個干什么呢?”

我說不出話來,只在心中狠狠罵自己為什么這么蠢,你了解他嗎,跟他認識了幾日,就像抱住了一根就命稻草一樣硬往人家身上貼,真是幼稚,蠢鈍至極!我現(xiàn)在最想做的,就是回到家捂著被子大哭一場,哭到天亮,哭到昏死過去,我捂著胸口痛苦地喘著粗氣,仰起頭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突然驚天霹靂般,看到后視鏡里赫然映出了一個人頭!我猛地縮回肩膀,生怕自己在冬日黃昏的黯淡的光線下看走了眼,便顫顫巍巍地小心將眼睛一抬,是的,一個女人,穿著暗紅色的旗袍,就爬在后備箱上!像一聲驚雷炸在腳邊,我發(fā)出了最歇斯底里的一聲尖叫,謝之明被我一驚,手上打了滑,一腳剎車,差點與后邊的車追尾,馬路上頓時響起了怒罵和煩躁的喇叭聲。

他惱怒地問:“怎么回事!知不知道剛才很危險!”

我臉色煞白,頭上直冒冷汗,他也發(fā)現(xiàn)了異樣,語氣平緩道:“是不舒服嗎,還是被什么嚇到了?”

我發(fā)抖著說:“車箱上趴著一個人。”

他看了一眼后視鏡,莫名其妙道:“怎么可能,哪里會有人爬在車子上,我們速度開到了40碼以上呢。”

我依舊抖成一團,斷斷續(xù)續(xù)道:“你看后視鏡,后視鏡……”

他不耐煩道:“哪里有,我看過了,你也來看看,你是不是精神有些不正常?”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瞇著半只眼試探著看了一眼,果真沒有了。我無話可說,只一句“對不起”草草收場。

到了水公館,他停好車,為我拉開車門,說:“黎璃,今天的事我希望不要給你帶來太大的困擾,不過剛才在車里你的確是嚇到我了,也有可能還是天色太暗,你看走眼了,不過如果身體有問題,還是要盡早去看醫(yī)生,知道嗎?”

我低頭小聲道:“好,謝謝你能送我回來。”一半是羞愧,一半是還沉浸在剛才的驚恐中,我頭也不抬地快步挪向了水公館,不過在我拿出鑰匙開門的一瞬間,我感到有人在遠處看著我,我一轉身,一個男人連忙躲在了樹后面,這時候謝之明早已經開車走了,我大著膽子一步步靠近,他竟然慌張地逃跑了,看身材和穿著,應該是個年輕人,臉色有些蠟黃,跑的步子有些蹣跚,身體似乎也不大好。

今天發(fā)生的事已經耗盡了我全部的精力,我無心再去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拖著步子進了水公館大門。

堂屋里光線已經很暗了,我隱約發(fā)現(xiàn)南邊靠外的太師椅上坐了一個人,心中一凜,再一細看,是白阿姨,她陰陽怪氣地說道:“你這副丟了魂兒的樣子是怎么回事,又撞鬼了?跟你說不要出去,知不知道今天又出命案了!”

我有氣無力道:“又死人了?”

“出命案當然是死人了,你今兒是怎么回事?又有兩個日本人死了,以后沒事別亂跑!”

我心里冷笑一聲,今天跑出去就是被她氣的,真是不可理喻。

“看樣子殺手只殺日本人,我們怕什么?”雖然精疲力竭,但還是還要頂回去,“他們日本人就活該!當年殺中國人的時候眼都不眨,現(xiàn)在還敢到以前屠城的小鎮(zhèn)來旅行,這就是報應,真是厚顏無恥!”

白阿姨冷冷地看著我,我感到她有什么話想說,可是終究沒有開口,但是腦子里肯定堆滿了罵我的話吧。

彭教授,不管你怎么認為,我相信我看到的和感到的都是真實存在的,閣樓上的腳步聲,凌晨五點站在我床邊的沙也加和今天趴在車后備箱上的女人都是我親眼見到的,雖然今天天太暗,我沒看清她的容貌,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也穿著暗紅色的旗袍,也許就是沙也加。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感到自己真的要瘋了,那些景象太真實了,幻覺不會這么真實,我真的已經崩潰了,也許這次是我最后一次給你寫信,因為我已看到自己的末路,任何治療都不再會有效果。如果以后你遇見一個陽光帥氣的男孩,喜歡穿白襯衣和菱格紋的羊毛背心,請問他認不認識一個叫黎璃的人,告訴他,他曾經是我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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