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疲憊地靠在椅背上,全身每一寸肌肉都痙攣了,閉目養神了一會兒,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解脫,像懸在空中的雙腳終于觸著了地面,我掙扎著起來,迅速寫了一封郵件:黎璃,女,26歲,2014年11月22日被診斷為反應性精神障礙,主要表現在反應性精神抑郁,已到精神病的嚴重程度,伴有幻覺、妄想和意識障礙。發出去后,又在椅背上昏睡過去了,不知過了多久,房間門被打開了,我睜開朦朧的眼,看見彭煊走了進來。
“你回來了?”
“嗯?!?
“見著她了嗎?”
“沒有。”
我此刻已完全清醒了,卷起袖子說道:“沒吃飯吧,還有包泡面,我打兩個蛋,再加個火腿給你怎么樣?”
“我不吃?!彼怪^坐在床邊,一副閑雜人等不得靠近的樣子。
我覺得有些異樣,正眼一瞧,立刻驚訝道:“你跟人打架了?”
他不置可否。
我扳起他的臉,見著淤青的眼角和紅腫的嘴唇,額頭上還有幾道血口子。
“怎么回事!”我厲聲問道,“無論你的行為多么怪異,我們都可以遷就你,但是如果你做了傷害自己的事,這次的行程就徹底取消!”
“我不能說!你不要逼我!”他幾乎是吼著說出來的。
我一時也呆了,平時他是多么溫順,現在卻如一頭發怒的獅子,也許在他身上真的發生了什么難以啟齒的事情,我嘆了口氣,默默走開了。
躺在床上,我又想到了黎璃,謝之明已經將她拋棄了,如果彭博士也拋棄她,那就等于把她逼到萬劫不復的境地了,那封信,明明就是篇絕筆,此時此刻,我還能在床上安然入睡嗎。在深夜的籠罩下,摒除了白日的喧囂和浮躁,我沉下心,一點一點地審視自己,訝異自己為了一己私利,日漸腐壞變質的內心和墮落到與謀殺無異的道德底線,今后在良心的拷問下,是否還能安然過完余生?幾經掙扎,我重新支起電腦,回復道:“黎璃,在嗎?”沒有人回答。
我一直守到天亮,始終沒得到她的回應。
第二天,還是沒有她的任何信息,我不斷地發簡訊:“黎璃,在嗎,快回答我!”幾乎是一分鐘一次,但依舊無果。
我像迷失方向的獵犬,走遍每一條大街和小巷,翻看著任何一個和她長得有一絲半毫相像的人,從太陽初升到夕陽西下,沮喪地如一無所有的乞丐,但仍舊沒有她的任何消息。
第三天,無郵件,無簡訊,無回應,一切就像憑空蒸發了一樣,又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難道這半個多月來,我只是做了一個夢,夢中有個叫黎璃的女孩,需要我的幫助和救治,而我卻徹底將她拋棄了。
第四天,我已經不像個正常人了,也許很久以前就已經不是自己了。在外面奔走了一天后,我頹廢地回到了房間,屋子里堆滿了三天沒處理的垃圾和臟衣服,零食袋子、礦泉水瓶子和泡面桶雜亂無章地扔在茶幾上,臭襪子和內褲在地上被踩的全是腳印,我喊了幾聲彭煊,沒人應聲,這個時間應該回來了啊,我看了時間,已經十點了。日子總得過,我無奈地開始收拾搭在沙發上的臟衣服,把茶幾上的瓶瓶罐罐扔進了垃圾桶,忙起來就忘了時間,到了十一點時,彭煊還沒有回來,我拿出手機撥通了他的號,鈴聲卻從他的房間傳出來了。我立刻關了機,心里犯了嘀咕:今天他忘帶手機了嗎,還是他一直就在家?不對啊,我在家打掃了一個鐘頭,他怎么就沒出來,是睡著了嗎?我滿是狐疑地推開他的房門,黑暗中看到有個人靠在電腦椅上睡著了,我如釋重負,一邊開燈一邊罵道:“你小子就這么睡了,還睡得跟死豬一樣!”
屋里亮堂了,但是他并沒有醒,我心里暗忖道:“這該是有多累啊?!?
“喂,快醒醒,洗了到床上睡去,你這樣容易感冒……”我想著干脆搡他一把,快走近時,腳上感到踩到了一灘液體,我疑惑地低頭看去,在鋪著暗色瓷磚的地面上辨別不出是什么顏色,我蹲下來,用手指蘸了一滴,慢慢翻轉過來,竟看到鮮艷的紅色滴了下來,是血!我驚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彭煊垂下的手腕上有一道深入骨的刀痕霎時撞入眼簾。
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醫院了,護士小姐看到我,高興地說道:“你終于醒了,我去叫大夫?!辈灰粫横t生來了,身旁還有穿著制服的警察,約莫四十歲的樣子。
醫生檢查了一下,說道:“沒事了,你是驚嚇過度,最近又太操勞,一下子暈倒了,回去后注意休息,吃點好的補一補?!蔽覄傁肫饋戆l生了什么,痛苦地拉著醫生問道:“彭煊呢!你們治好他了嗎?”
醫生為難地望著身邊的警察,警察拉過我的手,平靜地說道:“他已經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他還這么年輕!他還有好多事情要做!”我腦袋已經炸開了,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抓狂地扯掉手背上的輸液管,翻身就要下床。
警察將我狠狠按在床上,吼道:“你給我老實呆著聽我說!他已經死了,你回去的時候就已經死了!初步判定他是自殺的?!?
我痛苦地捂著臉,喃喃道:“他不可能自殺,他還在找一個人,還沒找到,他怎么可能自殺?”
警察松開了手,緩緩道:“他的遺書上就寫著一句話:我已經找不到她了,沒有她,不如死掉?!?
我開始悲慟地嚎啕大哭起來,這是我最友愛的師弟,我們一起相處了近三年,互相陪伴互相照顧,早已親如兄弟,對他的死,我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或者可以說是因為我的自私和疏忽,才導致他走上了不歸路。
在場的人無不動容,有幾個小護士也躲在一旁哭了起來,連警察的眼睛也濕潤了,他拍了拍我的肩,安慰道:“逝者已矣,等你情緒穩定了,我們再來做筆錄?!?
我的眼角還淌著淚水,仍沒從悲痛中走出,但還是斷斷續續說了事情的經過。
警察點頭道:“是的,法醫鑒定過,他是在當天上午去世的,而你是晚上十點左右才回來的,房東可以做你的證人?!?
我心中一凜,差點忘了自己處在一個極度危險的境地,彭煊死的時候身邊只有我一個人,很容易被人誤認為是兇手,幸虧早上出門和回來時都碰上房東跟她打過招呼,不然去哪里找時間證人。
“那我是怎么被送到醫院來的?”
“你還記得你打掃完衛生后找過誰了嗎?”
我想了想說道:“我就是給彭煊打過電話,還有哦……房東,我找她要過洗衣房鑰匙?!?
“是的,她來送鑰匙的時候看見你暈倒在地,報了警也叫了救護車?!?
我在心中不由感激起房東來。
警察又說道:“你可以再休息一天,也可以現在就辦出院手續,我們已經聯系了他的父母和學校,如果這個案子在審理中出現什么問題,希望你能給予協助?!?
我點頭道:“我會的。”心里又一陣發酸,彭煊是獨子,他的父母該有多么剜心刻骨的傷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