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懷景在外面見幽芙端著一托盤碎瓶渣出來,怒火又沖上來。
幽芙忙搖頭,伸手扯住他的袍袖,下巴朝書房的方向微抬,示意他看那桌上的布兵地圖。
嚴懷景無聲失笑,怒火頃刻間煙消云散,便反牽住幽芙的手去了寢室。
宏大的寢帳幽冷,四處彌漫著杜若和梅花的香氣,清苦芬芳。
陌影渾身發涼,裹緊了毯子,還是無法暖熱。
隔著幾道垂簾與屏風,她聽到,父親和幽芙在那邊細細低語鈐。
低沉沙啞的話音里,繞著女子柔婉含笑的聲音,刺耳,卻又悅耳。
她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隱約聽去,似柔情蜜意,似雙鶯對唱,似兩根癡纏的藤蔓開出絢爛的花……
燈熄滅良久,那聲音還在。
陌影夢到前世的母親,那坐在落地窗前,孤零零望著滿院梅花的女子,長發如愁,雙眸滿是傷……她那么美,那么痛,除了她這做女兒的,誰也不曾在意。
辰時,聽到父親在外面出去,陌影睜開眼睛,室內一片昏暗。
幽芙叮囑他,“議事結束,回來用膳。”
低沉的聲音難掩溫柔,“你再回去,多睡會兒。”
“嗯。”
聽到簾幕悉悉索索響,陌影嘆了口氣,忙起床。
見枕畔放了一套月白的騎裝,她抖開來看了看,整套衣袍凈無刺繡,寬袖束腰,修身又清爽。
匆匆穿好衣袍,雙腿垂下羅漢榻,碰倒了一雙銀紋翹首白靴。
她嘆了口氣,彎身拿起來,眼前卻一片暗黑,只得閉著眼蹬上靴子。
奇怪,里面怎么濕乎乎的?
疑惑睜開眼,待頭暈緩過勁兒,忙脫下靴子,伸手到靴筒里抹了一下,無色無味,只有一點點,所幸不是不能穿。
這些吸血鬼丫鬟將人類看成行走的糕點,總沒有多少耐心服侍。
她搖了搖頭,干脆套在腳上。
站起身來,頭還是暈,身上越是冷得厲害。
見盆架上擱了水盆,她走過去,看著水盆里凄艷如鬼的影子笑了笑。
冰冷的水,潑在臉上,命自己打起精神,卻越是渾身發冷。
紫燕進來,見她竟坐下來開始梳頭,忙上前,“郡主,您怎么起來了?這袍子,是誰給您的?”
“不是你嗎?”
陌影說著轉頭,正看到她托盤上放了一套紅色的騎裝,頓時心生狐疑。
“去問問,我身上穿的這一身,是誰送來的。”
“是,奴婢馬上去。”
見她出去,陌影握著梳子的手微僵,只怕……這袍子又是一出陰謀詭計!
猶豫片刻,她還是拿起托盤上的紅袍,從領口,到裙擺,薔薇,百合,牡丹……一籮筐的花都繡在了上面。
昨晚出那種事,今兒讓她穿得像個新娘子,是生怕不夠扎眼么?!
見托盤上有一條橙色抹額,她拿起來系在頭上,將長發于腦后束了一條馬尾辮。
紫燕進來,因那條驚艷的抹額,恍然微怔,忙垂下眼簾,忙湊上前,壓低聲音說道,“郡主,護衛說,子時之后,嚴盈和嚴滿兩位小郡主又進來過,說是為安慰,給郡主一個驚喜,不讓驚動任何人,所以,護衛沒有驚動王爺。”
“把你靴筒里的銀匕首給我。”
“是。”
紫燕忙取出匕首,俯首,雙手奉上。
陌影脫下靴子,拿匕首在里面試了試,匕首上沒有任何反應。
匕首劃過一身衣袍,亦是銀閃閃的。
衣袍靴子都如此干干凈凈,沒有任何毒藥毒粉,那幾只小鬼到底搞什么鬼?
紫燕見她遞回匕首,忙接過來,擔心地問,“郡主,要不要換了袍子和靴子?”
“我厭惡紅色。就穿這一套吧,看她們到底想干什么。”
紫燕想到昨晚她一身紅袍的樣子,沒再勉強她。
陌影拿起托盤上的唇脂,走到水盆前,在指尖拈開一點,染在唇瓣上,水里蒼白的臉,才好看了些許。
“我要出去,紫燕,你不必跟著了。”
紫燕欲言又止,終是沒有阻止。
陌影走出書房,看了眼對面的垂簾,意外的一片安靜。
她穿過營地,頭重腳輕,似感覺昏暗的天空要傾壓下來。
巡邏的護衛們都對她避如蛇蝎,有的到了近前,忙跪趴在地上,畢恭畢敬的行禮。
陌影沒有吭聲,直接經過,無奈地嘆了口氣。
抵達高臺前的賽場上,她已然喘不上氣,停下腳步頓了頓神,就見一群皇子,公主,郡主都已集結完畢。
陌影上前,環視眾人,發現少了很多人,六皇子百里煒,五公主百里嫣,安凝,十公主百里香,竟都不在。
嚴如玉今日獨自騎了一匹,仍是在百里遙身邊。
嚴盈,嚴滿也被各自的護衛擁著,騎在馬背上。
百里玹夜牽著玉麒麟,正和麗娃郡主說話。
陌影走過去,正見麗娃不知聽了什么笑話,突然笑得前仰后合,一身珠翠,叮當作響,似在嘲諷什么。
鄭烽忙牽著白羽上前來,“郡主,七殿下已經喂過它。”
“多謝。”
鄭烽尷尬地看了眼百里玹夜,輕咳了一聲。
百里玹夜朝這邊看過來,就見陌影一身極輕簡的一身裝扮,空靈秀雅,在晨光里,清冽如曇花。
他命人送過去的那一身紅袍,她竟沒穿……
不過這樣一身月白,倒是出塵脫俗,橙黃色的寶石抹額,用的恰到好處。
“昨晚睡得可好?”
她低頭避開他的視線,“嗯,很好。”
“走吧,出發。”
“殿下……”
他疑惑看她,見她無精打采,以為她是吃醋,忙低聲道,“我和麗娃郡主只是聊天,她提到昨天……”
“我沒有介意,我只是想問你……”
“問什么?”
她清苦笑了笑,終于還是無法指責,“算了,沒什么。”
說完,她拍了拍白羽的脖頸,縱身上馬,就聽到嚴盈對嚴滿低聲地說話。
“她怎么好端端的?你確定在靴子里放了藥嗎?”
嚴滿堅定地說道,“我確定,就是祖母給的那一瓶,能把身體腐蝕消失的劇毒。”
“好奇怪,她怎可能安然無恙?”
“難道,是和她昨晚拔出翼龍神劍有關?”
陌影忽然想到皇后假扮成百里尺素一事,那毒藥是皇后給這兩個小鬼的,這藥——百里玹夜早已命欒毅調包更換過,所以,她此刻才能安然無恙。
一點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抽筋帶骨。
想到那布兵圖,再也恨不起。
眾人爭先恐后跑到前面去,麗娃郡主歡笑著,始終跟在百里玹夜身邊,與他并肩前行。
陌影收住韁繩,“白羽,我們回去吧。我不想看到他的丑惡。”
白羽停下來,靜靜地站著,揚著脖頸,瞧著群馬痛快淋漓地沖進樹林,悻悻地吐了下鼻息。
陌影拍了拍它的背,“我們回去吧,被父王發現,難免又要挨罵。”
白羽聽話地載著她轉回來,慢慢朝營地走。
鄭烽見她獨自回來,忙奔過去迎著,“郡主?怎么一個人回來了?”
“身體不舒服……”
“七殿下和麗娃郡主沒什么的。”
“我知道,我沒有介意那些……我是真的身體不舒服才回來……”
話剛說到一半,她就一頭栽下來。
鄭烽大驚失色,忙接住她,卻似抱著一個火球。
一行人抵達溫泉谷。
百里蘊,百里遙,百里羿,百里玹夜,在最前面下了馬,皆是不約而同回頭尋找陌影的身影。
后面稀稀落落跟上來的一群年輕男女之中,沒有那月白的身影。
麗娃緊隨他們身后下馬,率先注意到溫泉邊的衣袍,她朝著一團玫紅走過去……
“哎?你們看,那不是陌影郡主昨兒穿的袍子嗎?”
眾人都好奇地走過去,獨百里玹夜僵站馬前,雙腳如灌鉛,雙眼望著暖熱的溫泉,俊顏卻冰冷鐵青。
百里羿忙走過去,拿起袍子,“的確是陌影的騎裝,昨天幽芙強迫她穿的這一身。”
然后,百里玹夜送的那把彎刀從袍子里脫落,墜在地上。
不遠處,還有頭冠,發簪……似美人香消玉殞,留下的遺物,在晨光里,凄冷詭艷。
麗娃突然說道,“昨兒發生了什么事,陌影竟連袍子也沒穿,就被彌天皇子抱走了嗎?!若說他們沒什么,倒也奇怪。”
無人再搭腔。
麗娃繼續道,“恐怕是兩人一起泡過溫泉吧。”
百里羿森冷嘲諷,“麗娃郡主約我們一起來溫泉谷,原來是讓我們聽你編故事。”---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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