綴滿花朵的蛟綃紗裙擺紗帶,在風里飄渺飛揚,如夢似云,回風舞雪,繞在他的寶藍金紋王袍上,兩人掠空而去,似兩只嬌艷的鳳尾蝶。
陌影卻惱怒交加,一眼不看他。她渾身冷透,寒風錐刺筋骨血脈,膝蓋骨似被刀生生剜掉,一雙腿麻木地已然全無知覺。
從前,她不喜歡當吸血鬼。
但是,現在,她有仇敵,有孩子,她不得不防備那些吸血鬼和狼人。
她的身體,也承受不住如此突然的虛弱與病痛,萬一動了胎氣,傷及女兒,她生不如死溲。
“百里玹夜,你答應過我,不會奪走我的翅膀”
“你捫心自問,你這兩日做過些什么”
“我什么都沒做”她死也不會承認偷銀子的事兒恧。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百里玹夜帶她避開人群,來到一座宏大的府邸門前,那牌匾上是三個鎏金大字赤騰府。
“赤騰乃是西域望族,赤騰淵也是百里尺素的故交,與御熙王府稱得上門當戶對。本王順應你的意愿,讓你成為赤騰姑娘,這個身份也比締柔舞姬尊貴百倍,你不必再擔心女兒出生之后,因身份再受非議。”
陌影恍然大悟,沒有再掙扎,心里卻盤算著解毒之事。
門口的護衛一見百里玹夜抱著陌影上前,忙打開大門,跑進院子里通報
院子里百花爭艷,假山嶙峋,一條冗長的白玉石板棧橋鋪展過去,兩側是清澈見底的鵝卵石水池,整個院子,花香濃郁,水汽清幽,美麗如仙境。
一位身穿西域七彩祥紋對襟袍服的中年男人迎出來,他絡腮胡子是自然卷的,深邃的眼窩和高挺的鼻梁,頭上戴著雪貂錦帽,一雙黑眸滿是擔憂與關切。
極有魅力的大叔,且一舉一動,貴雅不凡。
陌影打量著他陌生的面容,眼神疏冷一瞇,這廝是易容的
這身高,這肩寬背厚萬夫莫敵的樣子,這哪是什么赤騰淵而是她親爹,嚴懷景
“女兒,這是怎么了”他就這樣自然而然沖過來,口音還帶有一點異域的鄉土之氣,仿佛容不得她有絲毫損傷。
百里玹夜道,“赤騰小姐在花車上遇刺。”
“是御熙王救了小女”赤騰淵說著,手按在胸前,優雅彎身,異常鄭重的一拜,“老夫代小女,謝王爺救命之恩”
“赤騰伯父不必客氣,本王舉手之勞。赤騰小姐嚇壞了,帶她回房歇著吧。”百里玹夜把陌影放下。
陌影顧不得看他們演戲,手惶恐地按住腹部。
小腹墜痛的厲害,雙腿知覺全失,沒了百里玹夜的支撐,當即便癱在地上不省人事。
百里玹夜臉色驟變,擔心地剛要抱起她。
百里祺便從門外奔進來,一把推開他,抱起地上的女子朝著正堂走去,還頭也不回地嚷道,“七哥,你該去關心陌影,而不是關心一個陌生女子,我說過,這女子我要了是我先說的”
“老八,這女子不行”
百里玹夜想追過去,注意到赤騰淵的眼神不對,他脊背警惕一凜,狐疑看向背后,那幾個陰魂不散的兄弟,竟都跟屁蟲似地跟了來。
百里璘上前就問,“赤騰小姐呢”
赤騰淵忙自報身份,說道,“小女被八皇子抱進正堂了。”
“多謝我是老九,百里璘。”百里璘拍了下赤騰淵的臂膀,就沖進去。
赤騰淵哭笑不得。
正堂里,里里外外都是西域風情的布置,秀雅富麗的掛毯,錦簾,層層疊疊。
百里璘好奇環視著一應布置,直入內堂,卻見百里祺似被嚇倒,踉蹌著從羅漢榻旁退后
他忙上前扶住他,“八哥,怎么了”
“她她在流血”
百里璘疑惑上前,就見女子的紅袍下,大片血污,正沿著羅漢榻的榻沿瀝瀝淌下去,而那女子臉上被厚厚地脂粉覆蓋,看不出臉上有絲毫變化。
不諳世事的百里璘,篤定猜測,“她一定一定是來了月信”
百里祺扯住他的手臂,不讓他靠近。“月信不可能這么多血,她一定是有了身孕我們快走。”
“我們是不是應該告訴七哥”百里璘看著那張濃妝艷麗的面容,擔心地說道,“如果這女人是小產,有個孩子在她肚子里耶”
“萬一她死賴著我們負責怎么辦七哥若是知道了,一定會沖進來,到時候陌影吃醋,不知會發生什么狀況呢你忘了上次她拆掉舞花樓”
“對,對,對,這赤騰府,處處不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兄弟兩人狼狽地落荒而逃,出了正堂的門,兩人見百里玹夜過來,忙架住他的手臂,強硬帶著那俊偉的身軀轉了方向。
“七哥,你別進去了,那女人可不是什么清白之人。”
“我篤定”
百里玹夜狐疑,剛才這兩個家伙還要爭要搶的,怎么突然就變了“你們為什么說這種話”
百里祺看了眼赤騰淵,壓低聲音說道,“她手臂上沒有朱砂痣,而且,偏要去華車上招搖,可見不是什么正經人家的女兒”
百里玹夜恍然點頭,“那你們先走吧,我進去瞧瞧。”直覺告訴他,事情絕沒有這樣簡單。
赤騰淵也看出不對,擔心地行了禮,忙進入內室,見陌影正在流血,他氣惱低咒了一聲,忙從懷中取出兩顆藥丸,給她喂下去。
百里玹夜擔心地看向窗口,執意要跟進去。
百里羿和百里煒都忙擋在他身前。一個揪住他的胸襟,一個扯住他的手臂。
“老七,你若心里有陌影,馬上跟我們離開。”百里煒低沉勸到。
“我擔心她出事”
百里羿嘲諷地潑他一記冷水,“老七,就算她出事,你怎么救你已經不是狼人,我也不是吸血鬼,我們的血液,因為服用了父皇的毒,早就失去了救治別人的能力,你醒醒吧”
說完,他一掌橫砍在他的頸側。
百里玹夜身軀一晃,便癱下去,幸虧百里祺和百里璘架住她的雙臂,他才沒摔在地上。
“抬回御熙王府。”
黑夜寂冷,小馬車幽幽穿過皇宮西門,值夜的護衛統領看了眼令牌,眼角浮現一抹嘲諷的神色,然后遞回去。
馬蹄噠噠響徹了整個過道。
一個護衛好奇地走過來,撞了下統領的肩,“又是嚴如玉”
統領望著遠去的馬車說道,“不然還能有誰在這個時辰入宮”
護衛道,“二皇子和陌影公主就要成婚了,她這樣太過分了吧整個皇宮都是流言蜚語,她身為南贏王府的嫡女郡主,竟一點都不害臊”
“這婚能不能成還難說呢,傻子都看得出來,陌影公主鐘情的是御熙王。”
“將軍沒有聽說嗎今日御熙王救了牡丹花神赤騰瑟,還親自抱著她飛過半條街,在赤騰府逗留許久才離開。”
“有這事兒”
“圣旨擺在那里,這大婚怕是要成了。”
馬車穿過冗長的宮道,在一座寢宮門前停住,裹著艷紅狐皮披風的女子,輕軟的靴子踩在一塵不染的石板路上,那披風蕩漾,掩在紅紗下瑩白的腿,若隱若現。
她正要進入宮苑大門,忽然有大團大團鵝毛般的東西擋在眼前。
攙扶她的丫鬟忙道,“郡主,是雪花”
嚴如玉疑惑拂掉,雪白的東西,在她掌心里融化成水,“怎么會突然下雪”
“是呀,春雪一下,怕是有災。”
“呸你個烏鴉嘴”
丫鬟嗔怒道,“郡主,瑞雪都是冬季才下,春季下雪,怕是天有怨。”
“行了,盡說這些沒用的。”
滿天飛雪飄灑而下,落在地上,沙沙索索。
嚴如玉進去院子,就見百里遙正站在庭院里,肩上罩了披風,還穿了護肩與護甲,腰間掛了佩劍。
“遙你這是要出門,還是出門剛回來”
他柱子似地仰頭看著天,似一尊美麗的玉雕。
金冠,黑發,玉面俊美,如畫的眉宇間,憂郁沉重,觸痛她的心。
那翹首祥云護肩,黑色虎皮披風,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那披風上青光華美。
她在他面前站定,縱然夜夜同床共枕,仍是覺得兩人之間隔了萬水千山。
“遙,太冷了,我們回殿里吧。”
“今日昭花節,我也出宮了。”
“哦。”
“看在這些時日你陪我,我本要去找你。”
她欣喜揚起唇角,忙道,“我在城隍廟的花神殿里祈福,不在府中。”
“我一早就出門找你的,一直跟著你去了花神殿,也跟著你去買藥。”
嚴如玉身子顫了一下,她忽然覺得有些冷,刺骨的風卷著雪花從天空里飛旋而下,像是美人飄展的白色綢緞,舞在兩人之間,似是嘲諷。
他嘆了口氣,這才低頭看身前容顏嬌艷的女子,她睡覺也是帶著滿臉濃妝的,他甚至不知她本來的樣子長得如何。不過,可以想象,總是要失望的。
“我聽到,你向花神祈福,期望她給你一個能繼承皇族的孩子。”
“遙,我是期望,我們的孩子出生之后,將來文武雙全你若不相信我有孕,可以讓御醫來把脈”
“不必了。”他唇角淺揚,微笑甚至是溫柔的。“我問過你去的那家藥鋪。掌柜說,你從他那里買過一種藥丸,服用之后,可如孕期的女子一般,孕吐,無月信,且脈搏也一樣。”
嚴如玉瞪大了眼睛,圓而小的黑瞳在大片眼白上,突然猙獰。
“是那掌柜污蔑我”
百里遙從她臉上別開視線。他不喜歡與不值得的人發怒,自幼養成了這樣的習慣。
“嚴如玉,看到你這樣努力,我突然想起,陌影乘坐花車,妄想入宮給我祝壽的一幕。
那天,你和你的母親,把她軟禁在雨花閣,不準她出門。
她好不容易出來,老七又阻止。
兜兜轉轉,上天還是依了她,圣旨賜婚,誰也不能忤逆。”
“我們我們在一起這么久,我們計劃好了,殺了她,我們成婚”
“陌影早就知道,我們商量著要殺了她。”他口氣還是靜無波瀾。
嚴如玉卻頓時膽寒心驚,“你說什么”
“如玉,我決定娶她。”
“你怕她去皇上那邊告狀”
“這樣我們不會因我們的罪而死,她也不會難過”
“她怎么會難過”
“老七愛上叫赤騰瑟的女子。”
“你娶她那么我呢前幾日我的確不曾有孕,但是現在萬一有了呢”
“這個問題,你該捫心自問,別問我。”說完,他拍了拍她的肩,“憑你的手段,該去勾引最有望成為儲君之人,比如,老七”
“不不遙你要去做什么”她忙扯住他的手臂,“我不準你去皇上會把位子給一位人類皇子,就是你”
百里遙頭也沒回。
“借用一下你的馬車這車是從南贏王府出來的,回去應該不會太唐突。”
說完,他飛身把車夫踹下去,獨自駕車離去。
丫鬟擔心地上前扶住嚴如玉,“郡主,該怎么辦呀”
嚴如玉咬牙切齒地嚷道,“我們進去等,我不信他一去不回”
雪越下越大,絲毫沒有要停止的意思。
初春的那點僅存的溫暖,都被驅散了。
紅煞端著三盅剛熱好的血,穿過雨花石路,見門前站著一個男子,收住腳步。
這人不是百里玹夜,也沒有那般冷酷懾人的霸氣,縱然一身黑色披風,亦是溫雅的。
她繞到他面前,“二皇子,你來做什么”
“我來看看她,你幫我通報一聲。”
“公主還沒有醒過來,你上去等她吧。”
“我可以嗎”
紅煞點頭,“當然可以。外面太冷,總不能將未婚夫擋在樓閣外。”
百里遙尷尬地笑了笑,“多謝你,紅煞。”
“走吧”
紅煞端著湯盅進入雨花閣,領著他上樓。
寬敞的寢室里,燃了六個暖爐,熱烘烘地。
吉祥和如意暖的小臉通紅,正守在床前,見百里遙進來,忙行禮。
紅煞讓他坐,她便端著湯盅擱在床沿的小幾上,悄聲吩咐,“我身上冷,吉祥,你喂公主喝下。”
“還是我來吧”
三個女子都看向說話的人
百里遙上前,取下手上的黑皮手套,解下披風,這便在床沿坐下。
他接過暖熱的湯盅,拿湯匙舀出鮮紅溫熱的液體,喂進陌影唇間。
紅煞便退出去。
見陌影皮膚蒼灰,長發暗淡,百里遙疑惑看了眼兩個手足無措的丫頭。
“吉祥,如意,今天發生了什么事”
“公主腿疼病又犯了,許是因為雪天的緣故。”吉祥忍不住拉著袍袖擦汗。
如意點頭如搗蒜,圓臉兒上,肉兒跟著哆嗦。“對,對,對,公主公主疼得厲害,就暈厥過去了。”
百里遙點頭,“你們先去歇息吧,這里有我就可以了。”
“是。”
三盅血被他慢慢喂完,床榻上的女子,暗淡蒼灰的肌膚,也漸漸變得瑩白勝雪,修長而精致的眉眼,無任何修飾仍是美得令人心顫。
他手肘撐在床沿,手托著腮,只想這樣看她一輩子。
辰時,陰沉的天暗白,窗外萬籟俱寂,房頂,花木,假山,小路,都被厚厚的積雪覆蓋。
陌影睜開眼睛,右手麻痛地厲害。
她側首看了眼,一張恍若隔世的臉沖進眼簾,似噩夢驚醒,讓她駭然一怔。
自從愛上百里玹夜,她總是懼怕,一覺醒來,又回到現代。
“錦年錦年”
百里遙手中緊握的柔夷被抽走,身軀一動,本能地醒過來。
久坐一夜,他雙腿已經發麻,想站起來,人就從凳子上滑了下去。
陌影忙坐起身來,環顧四周,發現這是雨花閣的寢室,也認出他是百里遙,才呼出一口氣。
她手按在腹部,確定胎兒安好,渾身上下感覺靈敏,才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扶起來。
“殿下沒摔痛吧”
“沒事。”百里遙笑了笑,在床沿坐下,活動修長的腿。
“殿下一直在這里”
“嗯。”
“我有沒有說夢話”
“沒有。”
“謝謝你陪我,不過,你這樣做,嚴如玉應該會不高興的。”
“陌影,別提她。我我知道錯了,我們重新開始,我會努力對你好。”他握住她的手,“我會永生永世對你好的。”
“這件事定是要繼續的,皇舅父給了我命令,成婚之后,我帶一命質子回去。”
她原來的計劃便是,婚后分居。
她將以回血魔執政的名義,去城郊大宅養胎,生下女兒,送往江南教養,從此與眼前的男子簽下和離書,平心靜氣,好聚好散,好死不相往來。
她拍了拍他的肩,“躺下睡一會兒,我有點事情要處理。”
“好。”
他聽話地笑了笑,解下佩劍,擱在床邊,便脫了靴子躺上床榻,拉過留有她體溫的錦被蓋在身上,心底一片甜暖美好。
陌影穿了宮靴,站在床側看了眼他的佩劍,轉身便走向衣柜去穿外袍。
她穿戴整齊,隨手以一支步搖簪綰起長發,罩上披風,走到床邊,見百里遙已經睡著,輕輕拿起他的劍,轉身下樓。
種滿湘妃竹的小院,鳥雀都被收走,滿院的花,被大雪淹沒。
百里尺素一夜未眠,坐在茶幾的高背椅上,看著外面持續不停的雪,憂心忡忡地嘆了口氣。
兩個御醫還在忙碌查驗那舞衣上的毒粉。
百里玹夜和一身異域袍服的嚴懷景,便在桌旁等著他們的答案。
昨日端袍服給陌影的丫鬟,被兩個嬤嬤帶了進來。
“稟兩位王爺,太妃娘娘,這丫頭是從假山底下發現的,尸體已經凍僵。在她的房間里,奴婢找到了一枚東西。”
百里尺素伸手,“拿過來”
嬤嬤忙從袖中取出一個金燦燦的東西,雙手遞上。
是女人戴在小指上的鏤花護甲套,上面雕刻著祥云龍紋,有細碎的黃色玉石鑲嵌龍眼上,看上去貴雅霸氣。
百里尺素看過之后,便交給百里玹夜和嚴懷景。
嚴懷景對這東西并不熟悉。
百里玹夜卻一眼認出,這是鳳想容的。
御醫那邊終于查驗出了結果。
“王太妃娘娘,舞衣上撒了一種無色無味的毒粉,可使吸血鬼變成人類,且小產,所幸,公主并沒有穿太久,且風吹散了不少不少毒粉,所剩的量,不至于傷及性命與胎兒。”
恰在這時,院中的護衛,突見一道紅影閃過,他們忙沖到廊下
房門霎時呼嘯,那影子已然入了室內,長劍出鞘,劍刃直刺向百里尺素的心口。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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