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思陌在工作室外接了裕哲,陸飛揚感慨道:“陌姐,你可真是準時!平日里葉子來接,不是來得早就是來得晚……”
面前的女子神態平和,可是那種平和卻隱含著一種陸飛揚想要敬而遠之的危機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這種危機感到底從何而來,但是陸飛揚能有今日的地位,自然不是個笨人,他將勾畫過的文件遞給顧思陌。
“陌姐,細節的地方我們可以約個時間慢慢談。”
“好。”顧思陌點頭,攙著裕哲告別了陸飛揚。
明明只是分開了三個小時不到,卻感覺有整整一個月那么久。她的手溫暖而穩定,兩個人慢慢地走向通往電梯的長廊上。這條路他來來去去走了很多遍,第一次覺得那樣的短,眼前是一片黑暗,獨自在黑暗里生活了太久,她給予的一點溫暖足以讓他余下的日子里懷念,裕哲安靜地走在她的旁邊。
“想吃點什么?”她問道,以為裕哲會繼續保持沉默,卻沒想到他的唇邊綻開笑容。
“你不是說會帶我吃好吃的……”他反問道,有些期待地等著她的回答。
顧思陌愣了愣,認真地看著他的表情。
裕哲抿著唇,每次他不好意思或者做錯事的時候總是會有這樣的一個微表情,她確認了他不是在嘲諷,“好!今天請你吃大餐。”
她和嚴笑常去的那家西餐廳,臨時前去,最喜歡的那個位置已經被人預定,顧思陌和裕哲坐在了二樓靠近那架鋼琴的位置。
點完餐后,兩個人相對坐著。
鋼琴旁邊有位穿著粉紅色晚禮服,長發披肩的女樂手正在演奏,彈的是一首抒情的鋼琴曲。
裕哲并不畏懼出席這樣的場合,雖然在這樣的西餐廳戴著墨鏡有點奇怪,但是他坐的筆直,衣著高檔,乍一眼看上去像位明星。
他的手不動聲色地在桌子上摸索著,手邊已經觸碰到了顧思陌遞過來的茶杯。
他想要什么,不用開口她就知道。
時隔多年,她的敏銳一如往昔。
杯中是浸泡過檸檬的礦泉水,水的味道微酸,顧思陌注意著裕哲的神情,發現他神色如常的喝完放下茶杯。
“葉子給我打電話,說他明天就回來了。”顧思陌開口說道,看到裕哲略僵了下,用平常的語氣說道,“哦,是嗎?”
薛葉回來了,他要到薛葉身邊去,她應承薛葉照顧他的事也就到此為止。
“我拜托了陸飛揚,幫你報名Y市電視臺的明日之星選秀,想要成名要有途徑才行。”她緩緩說著,“我準備辭職,專心地打點你的事,成名以后會很忙,有出不完的通告,發不完的專輯,還要維護粉絲群體……”
裕哲的眉頭皺了起來,冷冷說道:“這是我的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顧思陌說,又遞給他一張紙巾在手中,裕哲順勢握住了那張紙巾,原本重新包扎過的傷口因為用力再度崩裂開,可是指尖的疼痛比不上此時心里的刺痛。
她很介意當年的事,拼卻所有的一切回過頭來。
可是人生不是游戲,不是所有的事情想辦法就能翻轉過頭重新再來。
他不是那時心懷愛慕的無知孩童,卻在乍然聽到她的這番打算甜蜜涌上心頭,接踵而來的種種苦澀和嘆息,想到原本此舉的目的,裕哲繼續冷聲道:“我的事我自己會打算,不用你幫我。你……你原本已經平平靜靜的這樣了,何必為我這樣!”他每次動怒的時候,才有這樣清冷如玉碎的聲音,引得服務員也側目看過來。
“那你要我怎么樣呢?”顧思陌的語氣里透著幾分無奈,“如果我所做的一切你都不接受,我該怎么辦呢?”
她的無助幾乎將裕哲淹沒,他低下頭去聲音也低下去隱然已經帶了哽咽,“你若是這樣,就當我已經死了。”
“思陌,沒想到在這里碰到你。”磁性悅耳的男中音,唐宇風度翩翩地出現在西餐廳,原來訂了那個位置的人就是他,不過他并不是一個人,旁邊還跟著一位年過中旬風姿綽約的女性,正略帶好奇地打量著顧思陌。
“唐先生,真巧。”顧思陌站起身來客套了句,沒有多話的意思。
唐宇見到她和裕哲相對而坐,頓時明白了此時他不宜多做打擾,看向顧思陌的神情中帶著幾分了然,“你有事我就不打擾了,先過去了。”
待到唐宇到那邊去就坐,顧思陌才復又坐下。
這些年,她一直覺得自己心若止水,活得無悲無喜,卻在這短短時日,體會到失而復得的狂喜和無能為力的酸澀。
“就當你死了,你這話說的可真輕巧。”顧思陌說道,語調很平卻掩飾不住悲愴之意。
“你故意讓我認出你,是想看我有多狼狽吧。”他始終對她戒備而懷疑,“那天晚上其實那個女人說的一點也沒錯,我是個殘廢,捧一個盲人成大歌星有多難,這是我的事我會自己想辦法,你不要管也不要過問。”他霍地站起身來,椅子發出吱呀一聲。
“是你說,要我在你身邊看著你成名!”
“我只要你看著啊!我只要你看著,”裕哲說道,“你拋下我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我再也不會信任你,現在何苦為我做這些,如果你的心是鋼鐵做的,你完全可以不認我,反倒讓我覺得坦然……”
“如果我就是不認你呢,你找上來我也不認你呢?”顧思陌追問道。
他一時語塞……他盼望顧思陌記得他,盼望她覺得歉疚,卻在得到明確的回應后開始后悔自己的冒然,他是恨她的,可是更希望她能好好地活著,過安穩平靜的生活。
如果她真的堅決不和他相認,就能繼續恨她,恨是這些年唯一的支撐,因為太恨,所以可以忍受生活中所有的黑暗,仇恨就像黑暗中的一束光,他的前路都由仇恨一步步引領,怎么可以,在見到顧思陌之后,就如此全盤崩潰!
她怎么就成了現在這樣溫暖柔和的樣子,讓他所有的尖銳都刺入到棉花中無從著力,所有的恨和不甘都變得淺淡。
這樣復雜而糾結的情感太過于濃烈,他一時也說不上來該怎么辦。
略有些低沉的女聲,他喜歡她的聲音,平和中透著點寂寥,“既然上天讓我們再度見面,就不要糾結于那些過去,所有的過錯我會彌補,你是我唯一的親人,為了你我愿意做這些,雪如阿姨和媽媽都去世了,我不想再失去你……”
顧思陌很想問問他的傷,很想親耳聽一聽他這些年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都遇見了些什么人,經歷過什么樣的事情……可是他絕口不提,她就絕對不問。
兩個人似乎有了約好的默契。
“你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我以為你會指著我讓我立刻滾……”裕哲苦笑了下,他所有的尖銳都是源承自她。
他是最忠心的跟班,也是年少時尖銳好勝的她唯一的朋友。
“小哲,我真恨,媽媽怎么能這樣!這些人看人的眼神讓人不舒服,我想回桐鄉去,我們種下的那顆桂花樹也該開花了,媽媽腌桂花糖吃,可香了!可是媽媽不愿意回去,真討厭!”她坐在院中那顆高大的棗樹上,用鏗鏘有力的語調訴說著自己的不滿,側過臉去就看到旁邊的小男孩子正在用衣服擦著棗子,燦爛的笑著遞給她,“姐姐吃棗。”
“你就知道吃!”她敲了敲他的頭,哀嘆一聲看著天,“雪如阿姨什么時候回來啊,她回來的話媽媽就不會受這種氣了!偏偏爸爸又出去做事了,帶著九姨十三叔他們一起去的,你說以后爸爸會不會帶我出去做事?”
她想著,半瞇著眼睛手指做出手槍的形狀向前做了個開槍的手勢。
“當然,姐姐是最棒的!”小男孩挺了挺胸脯,比女孩還要姣好的臉上透露出與有榮焉的自豪。
“呆瓜,媽媽說女人這么厲害,以后找不到婆家。”女孩在樹上晃著腿,漫不經心地說道。
顯然那個呆瓜沒有聽懂她話里的調侃,依然用崇拜的目光看著她,“姐姐就應該這么厲害!”
女孩一個靈巧地翻身跳躍,歡呼道:“爸爸!”
她輕巧地踩著墻頭,幾個翻身就出了院墻往大門迎去,而她穿著軍大衣的父親身后跟著幾個人遠遠往巷子里走來。
“姐姐……”男孩遠沒有她靈巧,見她翻\墻走了喊了聲也毫不回頭,抱著樹就慢慢往樹下挪,落地的時候坐在地上,坐了一屁股灰,剛爬起身來就看到一張略帶嘲笑的臉卻笑容溫暖的臉。
穿著整齊的男孩子站在后院的門邊,笑著說道:“小哲,姐姐不要你啰!”
他委屈地癟癟嘴,卻知道不能和面前的這個男孩子頂嘴,“小哥好。”
年少時候最大的煩惱不過是姐姐見到爸爸就飛奔而去將他獨自一人遺留在樹上,不會考慮到他一向害怕從樹上下來,而姐姐最不喜歡的小哥又笑咪咪地牽了他的手,“她不要你我要你,我帶你過去。”
他卻掙扎著抽出手來,知道姐姐不喜歡小哥,如果他和小哥親近,姐姐會發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