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宇應了一聲,和他牽手的顧思陌卻忽然感覺到了唐宇不自覺用力的手心。
唐宇的二叔,唐兆南是個風度翩翩的中年大叔,唐家到現(xiàn)在也唯有他客氣地表示了對顧思陌的欣賞,當唐兆南表達了立場之后,輕易感受到唐宇姑姑更加熱絡起來。
“晚上都在家吃吧,我看安排吃什么……”唐宇的姑姑招呼道。
唐宇拒絕了:“不用了。”
“第一次到家來,怎么能不招待人吃晚飯?”唐老太太說道,對顧思陌也比方才和顏悅色,“兆南也難得回來。”她說話的時候一直都看著唐宇。
唐宇卻仍是拒絕:“思陌晚上還有別的事,今天就算了。以后還有時間,奶奶不用這樣客氣。”
唐兆南倒是沒說什么,特意送了唐宇和顧思陌出門。
“唐宇,沒事就帶著顧小姐來家里坐坐。”
唐欣跟在唐兆南的身邊,也是笑語盈盈地揮揮手,等到唐宇他們走了之后,明麗的女孩子才有了絲哀怨的情懷,唐兆南看了她一眼,說道:“什么事都不要擺在臉上,我是怎么教你的?你看看唐宇帶回來的這個女朋友,你跟她比太嫩了。”
說完唐兆南轉身進房間,唐欣委屈地要了下嘴唇,又笑著跟了進去。
“唐宇,你沒說過你們家這么不好對付。”顧思陌說道。
“辛苦你老人家。”唐宇說道,“晚上去哪兒?”
“去看看他們買衣服買的怎么樣了。”顧思陌對于唐宇的家庭只字不提,唐家的平靜與熱鬧下隱藏著隱約的劍拔弩張,每個人的眼神后都隱藏著一些別的情緒,唐宇面對這一切的時候,有些抗拒,但是表現(xiàn)的并不明顯,就如同他對于其他人的第一印象,有些客氣的淡然,和誰都不熟絡。
手工禮服訂制店里,兩個年輕的女店員正圍著一個客人忙活。
服裝店的裝修是歐式古典風格,寬大敞亮的穿衣鏡前,瘦削蒼白的年輕男子穿著三件套的西裝,西服有些大,店員記下尺寸好留著修改。這家店的老板是個法國設計師,不少明星也會來這里特別訂制禮服,但是眼前的這個客人長得好看是好看,可惜眼睛看不見。 wωω?тTkan?¢O
那雙雋秀的鳳眸定定看著一個方向,眼神是空泛沒有聚焦點的。
等穿戴妥帖,一直坐在那兒的另外一個年輕男人走上來,為他理了下領口,說道:“這套也不錯。”
這是個大主顧,已經(jīng)連訂了好幾套衣服,店員格外殷勤地記了下訂的單子。
顧思陌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裕哲,笑道:“穿成這樣,是要彈鋼琴嗎?”
裕哲的神情一亮,欣喜轉向顧思陌的方向:“姐姐。”
接連的試穿已經(jīng)讓裕哲體力不支,他微微喘息著坐在沙發(fā)上。
這樣高檔的訂制衣服,就算加急趕工,制作也要花費時日,薛葉訂了這樣多,卻沒有立刻就能穿的,然后他們又去了商場,依然是薛葉的大采購,看到喜歡的在裕哲身上比劃一下就買下來。
薛葉的心里積壓了太多的情緒,這樣的購物發(fā)泄顯得合情合理。
顧思陌什么都沒說,只是陪著裕哲走著。
裕哲問道:“那位唐先生呢?”
顧思陌:“他還有工作,總不能一直占用人家的時間。”
裕哲笑了笑:“他想要追姐姐,當然要付出精力和時間。”
顧思陌:“你又知道了……”
裕哲倨傲地抬了抬下巴,想要說什么卻被薛葉打斷:“小哲,大概想過登臺的時候穿什么嗎?”他們現(xiàn)在站在一排T恤前,這些款式都很潮,這些流行的東西,顧思陌也不太懂,她取下一件黑色的T恤,中間一顆鉚釘鑲嵌出的骷髏頭,在裕哲身上比劃了下,有點想象不出他穿上后的效果。
裕哲的音樂風格變化多端,從喧囂的搖滾樂到抒情的爵士,他都能唱。她還記得那天晚上,他在燈光中登臺,那樣華麗至極的吉他SOLO,驚艷的開場到演出的高潮,他一直都是那么地耀眼。
薛葉似乎也沉思著什么,從一開始他就是強勢的,簽下裕哲聲稱要捧紅他,卻在無能為力的現(xiàn)實發(fā)現(xiàn)自己的渺小與脆弱。
如果人生不過一場絢爛煙火,就讓爆發(fā)的那一刻更加炫目吧!
他的左手邊和右手邊,都是在意的人。自從打完針劑后,裕哲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那些無時不在的疼痛好像消失了,因為壓迫神經(jīng)引起的手指麻痹也好了很多。
左手邊的是姐姐,右手邊是薛葉,身后是阿泰。
他們都在他身邊,陪著他在華彩中心的廣場慢慢地逛著,薛葉說話的時候好像就停不下來,不停地說著周邊的事物,直到走到逍遙酒吧。
陸飛揚早就接到了電話,一早就在門外等著,見到薛葉說了一句:“都準備好了。”
逍遙酒吧里面早就裝修一新,被布置了一番。
進了酒吧,薛葉的聲音變得很輕:“跟我來。”
原本那個舞臺擴修的更大更高,舞臺周圍堆滿了大束的鮮花,薛葉扶著裕哲登臺階,“小心。”裕哲摸索著,這是舞臺,是他長大的地方,帶來無數(shù)歡樂與安慰的地方,他站在舞臺中央,松開了薛葉的手。
酒吧里空蕩蕩的,陸飛揚打開了音響,發(fā)出嗡的一聲。
“姐姐,想不想聽我唱歌?”裕哲問道,聲音回響在空蕩蕩的臺子上。
顧思陌站在臺下,仰頭看著他。
舞臺上的燈光都匯聚在他的身上,他站在那兒再一次說道:“我還沒有在你面前表演過。”
有工作人員陸續(xù)地走進來,架起機器。
顧思陌沿著舞臺走到最前排坐下,回應他:“好啊,我很想看到。”
薛葉走到顧思陌身邊解釋了句:“要錄送去報名的錄像帶。”
裕哲的手指流連在他的吉他上,調(diào)試了幾個音節(jié),喊道:“阿泰。”
阿泰跑上臺子,他站起來,說道:“我要去換身演出的衣服,請稍等。”他微微側了下身,舞臺上的禮儀絲毫不錯。
在那些灰暗的日子里,歌唱是他唯一的愛好,所以裕哲才這么在乎。
薛葉跟過去為他換了衣服,黑色的骷髏T恤,破洞的黑色牛仔褲,薛葉低著頭在他的手腕上一圈圈繞上了黑色的皮繩,最頂端有個小小的鈴鐺,那枚鈴鐺跟了他多年,從來不肯讓旁人觸碰,卻就這樣系在了裕哲的手上。
“保平安的,別取掉。”薛葉溫熱的嘴唇掠過他的手心,站起身來再次為他理了理頭發(fā),“小哲,你姐姐就坐在臺下,一定要好好地表演,讓她知道你唱的有多好。”
裕哲點點頭。
阿泰原本想蹲下身來為裕哲系上鞋帶,卻被裕哲阻止,他揮了揮手,阿泰抱著衣服出了更衣室。
薛葉蹲下身去,顫抖著手指好幾次,都沒有系好,反而成了一個死結。
“小哲,我想和你過一輩子。”薛葉的聲音里帶著點鼻音,“你放不開的太多,我不過是自己湊上來的,在你心里也許覺得我從來都沒有認真過,我不知道你曾經(jīng)遭遇過什么,讓你再也不肯相信別人……”他緩緩站起身來,手掌按在裕哲心臟的地方,“可是這里有沒有一小塊地方,是留給我的?”
裕哲伸出手去,一點點地撫摸著薛葉的臉。
盲人的手指就是眼睛,他撫摸過他寬闊的額頭,高挺的鼻子,略顯輕薄的嘴唇,然后握住薛葉的手按壓在自己心臟的位置,沉默著。
更衣室里有著新漆的味道,裕哲嘆了口氣:“你怎么和我一樣傻氣?”
裕哲搖了搖頭,卻湊上來親了親薛葉的臉頰:“薛葉,我死了之后,別再記得我這個人,太臟,我從來都是利用你,你看不出來嗎?別這么傻,為我這種人,不值得的。”
薛葉將他抱在懷里,生硬的骨頭頂在身上,疼痛直錐向心底:“你為什么總是這么想自己,我說過我不在乎的!”
“我在乎!應該有比我更好的人和你在一起。”裕哲輕輕嘆了口氣,“你幫我的,下輩子我做牛做馬都會報答你。”
薛葉憤怒道:“我不要你的報答!我……”他想說我要你好好地在我身邊,可是巨大的無望瞬間讓他失語。
裕哲慢慢地離開薛葉的懷抱,摸索著往門外走去,回首的剎那如同流光劃過星空:“我要登臺了哦。”
燈光暗了下去,黑暗中有人來到了顧思陌的身邊。
一束光出現(xiàn)在舞臺上,映射出下面一個修長俊秀的身影,弦音急促,依然是他最那首的華麗喧囂至極的開場SOLO,所不同的只是,今天他所要演唱的,全部都是自己寫的歌。
燈光全亮,抱著吉他的黑衣男人站在舞臺中央,開口說道:“第一首歌,獻給所有已逝的過往。”
那樣爆發(fā)力穿透的聲音,濃烈的反抗意味,那是錚錚鐵骨被碾壓的時候才會發(fā)出的怒吼,顧思陌從來都不知道,裕哲的內(nèi)心有著這么多的憤怒,歌聲中,對于命運殘酷的指責句句直指人心,原來他從來不曾釋懷過。
顧思陌坐在那兒,認真地聽著,像最虔誠的歌迷。
小時候聽話粘人的裕哲,對她有著固執(zhí)依戀的裕哲,生病時陪伴她給她唱歌的裕哲,那些照片里在臺上認真表演的裕哲,坐在低矮的小房間里彈吉他的裕哲,后來衣著華麗跟在不同男人身后的裕哲……他人生里最殘酷的過往,她是永久的缺席,唯有這最后一瞬的燦爛,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