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和你第一次相見的情景。
——落合白夜。
那是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日子,流魂街上也是終年不變地喧鬧繁忙,人們一如既往地為了一點蠅頭微利斤斤計較,出語傷人,從口角摩擦到拳腳相錯。
——這些,是所有生活在流魂街的人都已經看厭的事情,雖然心中厭惡,巴不得擺脫,卻還是不得不身處其中。
這就是身為弱者的悲哀。
如果他們有力量,只要有一點點……就算不足以成為死神——啊,這是他們擺脫這種生活的唯一途徑。也足夠讓他們脫離社會底層,稍稍浮去上層,透一口氣。不過也只是透一口氣的程度而已。
因為永遠都有更強大的人可以踩在他們的頭上,毫不留情地將他們踐踏回那底層原本的位置。
無論性別,無論年齡,無論外貌,無論性格,這里信奉的只有一個詞:強大。
就像此時此刻那個踩在別人胸口叫罵著的男人,他滿身傷疤,鼻歪嘴裂,斷了一只胳膊,往別人臉上吐著唾沫,明明沒有一丁點兒強者該有的氣度,卻還是成為了這片地區的強者。
只因為他有靈力。
身著紫服的人遠遠地蹲在枝頭看著,并沒有插手的意思,只是沉默著觀望。
至于腦海中突然冒出的“強者的氣度”這種說法,令他先是微微皺了皺眉,然后又自嘲地笑開。果然,在這種地方,強調所謂“氣度”、“作風”和“強者有所為有所不為”,都是毫無意義的吧,卻偏偏曾有個傻瓜在這種地方堅持這種無謂的可笑的東西。
啊,現在不能叫他傻瓜了,被知道的話會死無全尸的。
紫衣人聳肩,摘下戴在頭上的斗笠,梳成鬏的頭發從斗笠中露了出來,他輕嘆一口氣。
“……”從樹上縱身一躍,極為精準地落腳在男人的肩部,雙腳一并,一左一右輕松地夾住了男人的頭,在對方還來不及揮舞起單只手臂打上來時,就用腳腕使勁狠狠一扭。
毫無聲息地,對方的頸部已經被折斷。在他回到地面的同一時間,那具站立著的,一秒前還是鮮活的生命也轟然倒地。
“初次見面,請多關照?!迸牧伺臎]有沾上一絲污穢的手,紫衣人伸出左邊那只,探到方才被牢牢壓制在地上的那人面前,對他微微一笑。
“啊……啊……啊……你!你是……”奇怪的是,對那個溫柔充滿善意的笑容,對方沒有表現出一丁點兒的釋然寬慰和感謝,反而露出了較之剛才更為驚恐的表情。
雙目瞪大,張著嘴結結巴巴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出來。
“已經知道了嗎……沒辦法了?!弊鞒鲆桓笨此瓶鄲赖纳袂?,來者收回了被晾在空中的左手,從懷里掏出了一張紙,目光由上而下掃過,“那么,讓我確認一下。”
杉田源流。杉田的第八任家主。
杉田家歷代為附屬朽木的下級貴族,曾發誓要永忠于朽木家,卻在一個月前在下級貴族間散布了要自立門戶擺脫朽木的言論。
怎么樣。我說的沒錯吧。
紫衣人笑起來時,半瞇的雙眼呈現出好看的弧形,微抿的嘴唇在陽光的照射下是偏淡的粉色。這般模樣,除了女子再無法作其他猜想。
“你……是女人?”剛才還驚慌得不得了的人,在看清了來人的身形和相貌后,仿佛將之前的害怕完全拋之于腦后了,聲音里多了一分底氣。
“是又怎么樣呢?”微笑著看著對方,紫衣人不介意這句插嘴,好涵養地繼續問著剛才的問題,“杉田先生,剛才我所說的內容,沒有污蔑或者誤會了你的地方吧?!?
對女人這一性別有了確認,杉田一副松了口氣的樣子,本來嚇得癱軟的手腳也忽然變得有力起來——站起身來扭頭就跑。
看著男人落荒而逃的背影,紫衣人在一天內發出第二次嘆息。
下一秒,那把從袖□□出的小折刀以肉眼難見地速度射入了男人的背心,再從胸口躥出的瞬間,血濺當場。
“第九十九個任務,完成?!?
只剩下一次了。
瀞靈庭里的所有貴族都知道,只有一種人會穿非黑色的緊身服。他們不是貴族也不是平民,不是死神也不是普通的整,他們只是被貴族當作殺人工具飼養著的一群“狗”。在他們眼里,只有家主大人發布的命令才是被奉為人生理念和真理去信仰的東西。而其中,只有四大貴族中的朽木家的殺手或者說得好聽些,家臣或門客,才會穿紫色的緊身衣。
這些人的任務是在暗地里排除一切有礙于家族地位和實力的障礙和阻力,殺人于無形之間,神不知鬼不覺。所以,當那些得罪過朽木家的看到這些穿紫衣的人,就會抖如篩糠,因為眾所周知,朽木家之所以是四大貴族之首的原因,還在于他們的殺手系統和體系,理所當然的也是所有貴族家中最強的。
不過其中大多是男子。
就因為這樣,才松了一口氣,竟然膽敢拔腿逃跑了嗎?
之前的九十八個人,在見了自己后,可是連一個站得起來的都沒有了呢。
真是個傻子。
難道沒有仔細想過嗎?女性在力量上的差距固然會給人以低人一等的印象,那么憑什么自己也會成為這眾多殺手中的一人,還不是因為強大兩字……
呵。不是流魂街出生的人,果然是傻得可憐。
連要憑借“強大”這兩字立足于這個世界,都不懂嗎……
從地上撿起沾血的折刀,紫衣女子斂眉,對那句尸體低語。
“抱歉。”
“還有,請安息吧……”
離去的紫色背影三兩下就消失在了那具死不瞑目的尸體的視野中,再也尋不見剛才片刻就手刃兩人的儈子手的身影。
朽木家有規矩,所有的任務對象都必須由執行者親手解決,不能借助第三方的幫助。所以剛才她才會在最適當的時候出手殺掉那個地痞,同樣,也因為這個原因,那把占有杉田靈子的折刀將會成為她順利完成任務的最佳證明。
而第二天,會傳遍整個貴族界知道的消息將會是——
杉田源流。杉田家第八任家主,在流魂街第七十八區意外身亡。
簡潔明了,卻是疑點重重的一條消息,但終是沒人敢去深究。
因為放出消息的是朽木。
四大貴族之首的朽木家族。
而在這貴族間惶惶不安之時,事件的始作俑者卻正一襲黑衣跪坐在八番隊的門廊上悠閑地看著天邊的云彩,品茗。
回想著昨日的所作所為,想起那兩個人倒下的地方,因為莫名而來的好心情,女子的嘴角向上翹起。
流魂街七十八區嗎……
還真是個熟悉的地方啊。
隔了那么久,還能夠清晰地記得,第一次和他相見的情景。
那個地方……是叫“什么吊”是吧……
那個傍晚,那晚如血的夕陽,那個人臉上的表情以及那個人手心的溫度。
她——落合白夜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落合。落合。”來人連著叫了兩聲,見對方不應,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人這才回頭,不過表情仍舊維持著剛才若有所思的樣子,參雜著些許茫然不解和隱約的憂傷。
“抱歉,剛才在想些事情……”落合報以歉意的一笑,迎向那個站在她身后的女子的雙眼,隨后目光理所當然地下移到了對方懷里捧著的文件上,維持著常年掛在臉上的淺笑開口,“京樂隊長又不見了嗎?”
“真是……抱歉。我們番隊有個這么不負責任的隊長,落合,又要拜托你了。”一提到京樂春水,戴著橢圓形眼鏡的女子就頭疼起來,只得閉上眼睛,對眼前浮現的那個喝著酒的男人形象來個徹底的眼不見為凈。
“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睖赝褚恍?,自然而然地從伊勢七緒的懷里接過了那一疊文件,大致數了一下份數,落合有些驚訝,“竟然有四十多份嗎?隊長他們還真是辛苦啊,一個上午不在就堆積了那么多……”先前詫異的語氣轉為帶有同情意味的低聲感慨,女子嘆息。
“四十二份。都是隊長他太拖沓了!抱歉,又要麻煩你了?!币羷莞标犻L眉間有些苦澀,嘴角掛著無奈的笑,淺淺淡淡。
“伊勢副隊長你總是這么客氣?!甭浜系拿碱^微微皺起,后又自然撫平。想了一會兒,女子釋然巧笑,“不過不這樣就不是伊勢了。那么等完成了我會把這些送到隊首室的?!?
“因為我也只是新人而已啊……”伊勢七緒微微紅了臉,“還攤上這么個隊長,如果是朽木隊長那樣的人,肯定不會留下這么多麻煩的?!?
綰發的年輕副隊長說話間語氣中有三分埋怨,七分無奈,卻沒有任何一分真正的厭惡和不耐。
雙手抱著文件站在門廊邊緣的長發女子聞言,在原地站了很久,在伊勢七緒離開后才輕聲跟著附和了一句:
“是啊,如果是他的話……”
朽木白哉。
伊勢七緒口中的朽木隊長。
如果是他的話,絕對不會給部下留下那么一堆麻煩自己跑去別的地方逍遙;
如果是他的話,絕對不會讓任何文件遺留堆積起來,因為他說過“今日事今日畢”;
如果是他的話……絕對不會留下讓任何人在背后嚼舌根的把柄。
呵。
但是,從來都沒有如果啊。
“從今天起,你就是朽木家的門客?!?
“完成一百個任務后,是走是留,隨你。”
“從朽木府出去的自然會是最優秀的死神?!?
這個人說話間透露的是那般的自負。
自說自話,不聽別人的意見,明明只是個驕橫且惹人厭的人而已……
卻,帶給了她最初的感動。
如此熟悉,懷念,令人情不自禁潸然淚下的感動。
記得那是一個陰天,在仲夏涼爽得恰到好處的陰天。
那個男人出現的時候恰好也是落合白夜一刀揮下去嚇得一個整坐倒在地的時候,但是因為他的介入,揮下的刀終未成功地刺入那個整的身體。
“你,不該恃強凌弱,欺負手無寸鐵的人。強者,有所為有所不為。”散發的男人長著一張很好看的臉,說話間短而英氣的眉毛皺了起來,撇去整個面容不看,專盯著他的眉毛的話,倒與記憶中的那個人有七分相似。一樣短短的眉毛,靠近鼻梁的部分很粗,往后又急劇變細,這樣奇怪的眉毛,似乎在那么多年里,她只見過那么一個。
與有些秀氣的五官不相符的是男子的大力,牢牢鉗制住了落合持刀的那只手,以至于被禁錮在他手下的女子絲毫動彈不得。而那個不知名的整也早已逃之夭夭。
見目標開溜,落合有些動怒。這次本就不是無冤無仇亂開殺戒,又何來恃強凌弱這一說,再說了,這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怎么知道她就是那個“強”,對方就是那個“弱”呢?
“這位少爺,是貴族家的吧?!甭浜祥_口說話的時候,聲音冷冷,言語淡漠,臉上卻是掛著暖暖如初陽的微笑,“也難怪不了解流魂街這個地方。剛才的那個人上個月搶了我的錢不說,還打斷了我兩根肋骨。禮尚往來,我若在剛才還他一刀,也算不得過分吧?!?
“……”那人聞言,半晌不語,最終還是放開了鉗制著落合的手,趁機落合一個轉身,逃出了他伸手可及的范圍。
“來朽木家。這里能夠保障你的生活?!本従彿畔峦A粼诳罩械哪侵皇郑凶拥氖中闹羞€留有剛才對方的體溫——不高不低的溫度,卻好像炙熱得能夠燙傷他的手,盡管如此卻依然是一種讓人莫名地覺到心安和熟悉的溫度。
停頓了一會兒,散著如墨黑發的男人又皺著眉加了一句:“如果想成為死神,朽木會有最好的老師,也將會是你最好的訓練基地?!?
那一句話說出口的那一霎那,那兩個字振動了女子耳膜的那一瞬間,落合白夜已經沒有了選擇的機會和余地。
朽木的□□和蠻橫,她一直都知道,卻一直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也無法逃離。僅僅因為那兩個字是“朽木”。
那是無法逃離的魔咒,是不可違背的命運。
她早就知道她逃不掉,于是——
點了頭,只是不知為何視野竟突然開始變得模糊起來。落合只覺得視線所及到處都是水汪汪霧蒙蒙的,再也看不清那個男子的臉。那時候落合以為是她哭了。后來才知道,之所以會看不見他的臉,是因為那人已經轉過身去。
她就算再努力地睜大雙眼,能看到的也只有他的背影而已。
這就是他和她的初遇。
在南流魂街,七十八區,戌吊。
那時,他還不知道她叫落合白夜。
她卻已經知曉,他是朽木白哉。
一個人記得什么,忘記什么,從來都不需要理由。
你希望自己記得,那便刻骨銘心,永世難忘,你希望自己忘卻,那便拋之腦后,云淡風輕。
只要你希望。
所以這樣的初會遇,落合白夜希望她永遠都不會忘記。
即使做出的決定可能會使她后悔一輩子。
但是只要當時無悔,便再也沒有資格后悔了。
因為日后想起來這些事雖然也許會懊悔,會抱怨,會傷心,會難過,但是只要一想到那是當時的自己下定決心做的事情,便能夠釋懷了。
那天分別的時候,散發的男子最后只問了她一句,語調平平,聲音沉沉,情感淡淡:“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低下頭,彎起嘴角,說了兩個字。
她怕,一抬頭,淚水就會滿面——讓別人看到這樣子的自己,實在是太丟人了。
朽木家的年輕當家點頭,在心中記下,拂袖離去。
先前女子脫口而出的“落合”兩字,
正是——
輕聲細語,宛若春風拂面,帶著絲絲沁涼,微冷。
奈何——
情厚愁濃,仿佛錐尖刺骨,惜從無人能懂,心寒。
于是在那以后,落合就被朽木府納入,成為了朽木家暗殺部隊中的一個新人。
同時,在第二年晉升至八番隊的八席。
是的,那時候,在朽木白哉說“如果想要成為死神”的時候,落合白夜并沒有將自己已經是死神的實情全盤托出。因為沒有必要,也因為……她害怕會被直接調配去六番隊。
因為——倘若每日見到那個人,終有一天她會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