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真央回來后, 白夜一度又無所事事起來,平日里也沒什么機會得見朽木白哉。若要論原因的話,白夜推測多半是由于白哉少爺的課業, 看來朽木銀嶺大人對于這個孫子實在很是重視, 尤其是在喪子之后。而整個朽木府里, 除了朽木白哉其實并不會有別的什么人無緣無故來搭理白夜, 所以縱使經常有人見她在朽木府的各個角落或發呆或閑散, 也少有前來搭話的,最多只是皺皺眉或者羨慕地瞟一眼,然后繼續做自己手頭分內的事情。
說到底, 在有朽木的地方,每個人的心理大概都是相似的——只要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就可以了。
只因為“朽木”這兩個字。
那是瀞靈庭幾百甚至上千年來的貴族風范以及那如鐵的紀律和秩序最具象的代表。
在想到朽木蒼純的時候, 饒是和朽木府沒什么大關系的白夜也忍不住嘆了口氣, 只因為在她眼里, 那實在是一位世間難得的好人。
不知道是因為和朽木白哉這樣的小孩子待久了,還是重新回到了真央當了一把學生的緣故, 白夜現如今的很多想法比起以前在蜂家、在四楓院家的時候天真了不少,雖然,從最初她的本質來看就不見得此人會有多深的城府。
那時候,白夜還沒有想到,在這樣一個一群“朽木”聚集的地方, 如果將其稱為組織的話, 那么這樣一個組織, 是不可能白白養一個閑人、一養就養許多年的。
而且, 在這樣的地方里, 是不可能真的有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存在的。
白夜認識到這一點是在一個雪下得特別大的冬天。
從那個冬天后的春為伊始,到第二個冬天結束, 那一年,令人難忘。
那一年,對于當時瀞靈庭里的所有人來說,都太不同尋常了。
那一年里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光表面上的變動就數不清有多少,更不要提背后的暗流涌動了。
一切的一切都得從那個冬天初雪的夜晚說起。
單獨面見朽木銀嶺——這對于白夜來說也不得不說是一件大事。
回想起來,除了最初她和四楓院夜一一同來朽木府的那一次外,她基本就沒怎么見過這個在高位上指揮著一切統籌大局的老人。這次特意找她會是什么事情呢?
而且單獨會見……
總覺得會是很要緊很重大但是隱秘的事情。
朽木銀嶺通知她這次會面是在三天前,約定的時間卻是三天后的深夜,而約定的地點更是令人捉摸不透——整個朽木府邸居住用的建筑中最南面的房子,一般被朽木府中人成為“南廂”的地方——朽木蒼純生前居住的地方。
現今已經沒有人居住了,畢竟朽木蒼純是朽木銀嶺唯一的兒子,如今又早逝了,誰去住他曾住的地方都會是一種極為嚴重的冒犯。但出于對原先這里主人的敬重,也可能是朽木銀嶺的吩咐,南廂的打掃倒是時常有的,所以這里并沒有呈現出一幅人們常說的“鬼宅”那般陰森恐怖的樣貌。
可讓白夜獨自一人夜半赴約,多少讓她有些心驚。
尤其是在將白夜引領至南廂的入口以后,幾個引路人便離開了的情況下。
——一開始的孤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從擁有過、之后再失去。
不再多想,只怕在原地待得越久越害怕。白夜搖了搖頭,安慰自己幾句類似于“尸魂界怎么可能再有鬼怪”“蒼純大人本人都不可怕他的房子有什么可怕”的話,便迅速穿過中庭,筆直地朝著整個建筑中唯一的光源走了過去。
真正走了進去,見到了那個處于整個“朽木鏈”最頂端的老人,白夜才知道那座建筑會給她恐懼的心理,并非是沒有原因的。
在拉開了背后唯一透著隱隱燭光的移門后,白夜的第一個舉動便是給朽木銀嶺行禮,卻被對方一句:“不用了,你坐吧。”嗆住了,一時不知該將這行到一半的禮怎么辦,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在說完朽木銀嶺便扭頭看向窗外不再看她,白夜才迅速補全了禮數,安分地原地坐了下來順手關上了身后的移門。
怎么說,就算朽木銀嶺這么說了,她也不可能一點禮數都不講大咧咧地直接坐下,禮數是貴族傳承下來后形成的不可變的規矩,多少也比家主的命令要來得正式和不可破一些。
“一路過來之時,可曾害怕過。”朽木銀嶺的目光緩緩掃過窗外被淹沒在黑暗中的南廂建筑群,轉了一圈后,最終定格在白夜的身上。
沒有想到一開口除了之前的免禮便是這樣一句,白夜有些摸不清頭腦,但還是下意識地搖頭,一句“沒有。”飛快地脫口而出。
語速飛快、語氣決絕。
“……”打量了她一會兒,朽木銀嶺沒有說話,良久,說了句,“是嗎……”
再往后的話題卻是突然轉到了天氣上去:“下雪了。”
聽聞,往窗外一看,發現還真的下雪了,白夜戚戚然,明明之前過來的時候還沒有任何下雪的征兆,當真有些詭異了。
就在白夜打算直接切入正題問清楚朽木銀嶺讓她過來的目的時,對方卻好似已經察覺了她的意圖,主動將談話的主題拋了出來:“讓你過來,是為了我的孫子、白哉的事情。”
一怔,白夜莫名。
——白哉少爺出了什么事情嗎?而且,會有什么事情是有關于白哉少爺卻非得讓朽木銀嶺大人找我到這里如此秘密地說的呢?
于是,便不自覺地正了正坐姿,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你知道為何‘朽木’會決定讓你去真央嗎。”問出來的是問題,可老人的語氣中卻全然沒有半點疑問的意思。
白夜先是一愣,她原先以為去真央的事只是白哉少爺一時任性,后來細想才發現雖然白哉少爺必然是未來的家主,但目前而言他似乎并沒有能力和權利去做和決定這些事情。
未等她回答,朽木銀嶺又是繼續:“說實話,老夫并沒有想到你會那么快就畢業回來。看來是低估你了。”
如此一來,白夜便明白,做下這個決定的原來是面前這位老人。
“恕在下愚鈍……究竟為何……”
沒有回答白夜的問題,朽木銀嶺突然又調轉話題:“你覺得白哉這幾年有什么變化嗎。”頓了頓,又繼續,“尤其是你去真央之前的那段日子。”聽到“白哉”的時候,雖然第一反應除了自己的名字,但白夜立刻就知道朽木銀嶺所說的只可能是自己的孫子。
“白哉少爺課業繁忙起來了而且似乎遇到了瓶頸,可能因此脾氣更加……”衡量了一下,白夜還是說出了“火爆”這個詞。
“不錯。”朽木銀嶺點頭,看向白夜的眼神中竟然多了幾分贊賞,“若不是出了問題,老夫倒是很樂意讓你一直留在白哉身邊。你很細心。”
聽了他的話,白夜心道“出了什么問題?”可她推測不一會兒朽木銀嶺便會給出解釋,也就沒有問出口。
“白哉他的確是遇到了瓶頸。但是那并不是因為他自身能力造成問題,問題的根源——是你。”
聽到老人沉穩的前半句時白夜還松了一口氣,心下頗為自己的猜測而自得,可在聽到后半句時,她的臉卻“唰”得一下就白了。
她不聰明,但也不笨。
立刻,她就明白了朽木銀嶺讓她去真央的決定是為了什么。
他們朽木府并不在意她的本事是不是真的不夠高,更不是因為朽木白哉口中的她缺乏自保能力之類的借口,而是……
——他們在意的,根本只是將她調離朽木白哉身邊這一件事,而已。
連朽木白哉自己都發現了,所以才同意了爺爺朽木銀嶺的意見。
可是,她究竟怎么妨礙著白哉少爺的課業了呢?
白夜苦思冥想,怎么也想不通。
看白夜蒼白著一張臉沉默不語眉間卻隱隱有疑惑的樣子,朽木銀嶺縱然不能猜全,也將她的心理猜了個七八分。
“白夜小姐。”這大概是進入這個家以來,朽木銀嶺第一次叫白夜的名字,“你對于當初白哉的那句‘喜歡’是怎么想的。”
先是困惑,想了會兒白夜便明白他所說的是朽木白哉見到她時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央求朽木蒼純將她留下來的那改變了她一生的那句話。
——爸爸,爸爸!我喜歡她!讓她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那時的那句喜歡,怎么看都是小孩子對于玩具的執著的那種喜歡吧……
白夜蹙眉,先是疑惑這話怎么可能還有他解,幾秒后突然頓悟,然后瞬間變了臉色。
如果說先前她的面色是蒼白,此時此刻便是慘白了。
“不知你對此事有何感想……老夫只能說那時候無論是誰都沒有想到——這句話如今竟然一語成讖了。”
朽木銀嶺的這句話中到底隱藏了多少內容,白夜不知道,她只覺得自己的腦子一下子“轟”得亂了,耳邊飄過的朽木銀嶺的話語,她也只聽了個模模糊糊的大概。
他所說的基本就是他在發現了朽木白哉的問題后便做了讓白夜暫時離開朽木白哉身邊這個決定,而朽木白哉自己只是覺得白夜在身旁他就很焦躁、一時還未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思,再加上自己不愿為瓶頸所困擾、求學心切便也同意了這個辦法。
“最初老夫的想法是,真央六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已經足夠讓白哉自己冷靜下來學習一些東西思考一些東西了,那時候你再回來也不成問題了。只是……”
事情再度超出了他們的控制和預算。
白夜只用了一年就和市丸銀一起畢業了。
六年的時間對于朽木白哉來說還有點緊湊,更不要提一年了。可以說,白夜的提前畢業將朽木銀嶺的計劃完全破壞了。
“那、這次朽木大人叫我過來……是希望我遠離白哉大人嗎。”
連白夜都沒有想到,將這句話說出來竟然費了她這么大的力氣,在下著雪的冬天后背愣是被汗濕了一片。
“……”深深地看了白夜一眼,眼神銳利的老人緩緩端起案上早已涼透的茶水,“世界上不能有兩個Byakuya。”
朽木銀嶺話出口的一瞬,白夜還以為自己會被殺死在這里。不自覺地一緊張因防御的念頭亂了心緒、起了殺氣。
四散的殺氣一下子就擾亂了此處唯一的光源——燭臺。
完全不將白夜的殺氣當做一回事一般,朽木銀嶺只是瞥她一眼就繼續道:“看在四楓院的面子上,朽木并不會為難你。”
之前朽木銀嶺看似只是簡單的一瞥,實際上隊長級別渾厚的靈壓遍鋪天蓋地似的壓在了白夜身上,在這樣的情況下當事人能保持跪坐的姿態不變已極為不易,因此白夜也根本沒有氣力回答或是反駁他什么。
最終,那夜的談話以朽木銀嶺決斷性的一個結論結束。
既然如此,那便冠個姓氏吧。
以老夫看來,九番隊落合,不錯。
**
事實證明,朽木做出的決定并不是說說而已,也不可能只是單純地給予白夜意見,次日,白夜就發現自己已經被冠上了九番隊落合七席未婚妻的頭銜。
而且,帶給她這個消息的不是別人,正是市丸銀。
從外部而來的消息……
可見朽木是早就做好了一切的準備才將這個結果“通知”給她的。
“銀你怎么來了?”
因為徹夜未眠,次日見到攀爬上柿子樹的市丸銀,白夜很是震驚,臉色也不怎么好看。
“來看看柿子樹有沒有被雪壓壞。嘛,順便來觀望一下傳說中的準新娘。”
聽他這么一說,白夜頓時明白了一切。
其實之前也不能說是不明白,只是還心存僥幸。
“怎么了?你臉色看起來不好?”
“沒事!”
“……唉?是嗎?”
“嗯……銀,不如我現在給你做柿子餅吧。”
“好生硬啊,不過……你是打算在這兒做火堆嗎?還是要在朽木家的廚房做柿餅?”
“都不是,用斬魄刀就好啦。”
“啊啦~你的斬魄刀會哭的。”
“……”
長期以來在流魂街和蜂家的獨立生活早讓白夜養成了不依靠他人的習慣,雖然這個習慣已經在四楓院府和朽木府里被破壞得七七八八了,但還是有些劣根性被保留了下來,比如面對對方但凡有些許關心成分的話語,哪怕只是客套,她都會在第一時間蹦出一句:“沒事。”或者“沒關系。”
在流魂街殺了人渾身是血時面對鄰居的:“你怎么了?”她脫口而出的是:“沒事。”
在蜂家訓練時被打得渾身是傷,同伴問:“你沒事吧?”她脫口而出的還是:“沒事。”
在四楓院家生病的時候,夜一問她:“怎么樣了?”她晃著發著燒的腦袋以最快的速度說:“沒事!”結果晃暈了腦袋被四楓院夜一訓斥一頓:“讓你再逞強!”
在真央的時候訓練難免誤傷,弄飛了自己淺打的學生小心翼翼:“不好意思。”她捂著被誤傷了而流血連連的額角擺手說沒關系。
……
所以說,怎么樣都沒關系的。
就算是突然讓她嫁給一個完全不認識不知道的人,就算是隨意地擺布她的命運,就算是把她當成玩偶一樣扔來扔去……也沒關系的。
沒關系的,沒事的,一點問題也沒有。
白夜一遍遍地這么告訴自己,讓自己揚起唇角,露出笑容,可是——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
怎么辦
蒼純大人
答應你的事
要做不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