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等一下。”
“嗯?”
“你是那天的——嗯……沒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啊~是問我嗎?銀——市丸銀。”
**
是誰說世界上有的從來都不是偶然。
白夜從夢中驚醒,一頭薄汗,直到看到窗外分外明亮的圓月, 她才想起來——啊, 這里已經不是朽木府了。
這里, 是真央。
天還沒有涼起來, 縱使是夜里也讓人熱得有幾絲不耐。輕手輕腳地從床上爬起來, 沒有驚動同寢室的同學,白夜換上真央的校服,一個人走到了宿舍外的庭院中。
果然不出所料——
在這里, 她又見到了他。
“市丸……銀?”回憶了一會兒,白夜才想起那個有些長的姓氏和相比之下過短的名字。
“啊——又見面了呢。真巧啊~或者說, 你——是特地來找我的呢?”瞇起的眼睛好像從來都沒有睜開的時候, 只能被稱為男孩的小小身影正單手握著一把淺打沐浴在銀白的月光下, 轉過頭露出銀發下同樣慘白的臉。
“你是真央的新生嗎?”無視了對方算作調侃的問題,白夜微微歪了歪腦袋, 自言自語,“明明上次還……”
“嗯?”沒有聽清白夜后面的自言自語,市丸銀在一個疑問詞后接過話頭,右手自然地將淺打撐地左手覆上右手,隨性而立, “我嗎?暫~時~還是一回生, 怎么了嗎?”
不理解對方語句中“暫時”的含義, 白夜喃喃:“啊……和白哉少爺差不多大吶。”
她自然是記得他的——當初柿子樹上的小賊。
白夜沒想到這樣的孩子也會來真央, 她是該感嘆“到底是技高人膽大, 竟然偷到朽木頭上來了“還是該為流魂街出身的孩子感到同情呢。
“問了那么多,你到底想說什么?還有……光是我一個人自報家門, 不太公平吧。”那時候的市丸銀笑起來還未留給人狐貍一般的狡黠感。
“啊!”經過他這么一提醒,白夜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唔,沒什么。我?——呵呵,我是白夜。”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在介紹自己之前白夜反倒先笑了開來。
那個夜晚,月色下掩唇輕笑的女子給那時尚且年少的市丸銀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他也忘不了當初那個他問自己的問題。
——白夜,hakuyoru,這個名字有什么好笑的嗎?
“那么,白夜同學,我該說初次見面請多指教嗎?”用淺打支撐了自己身體全部重量的男孩故意這么挑眉問道,頑皮又壞心。
她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在朽木家柿子樹上的偶遇,但是顯然他還記得自己在走廊上叫住他的突兀。
“抱歉,之前是我唐突了,只是覺得……市丸同學在課堂上的表現實在是太精彩了。”
“啊~這樣么~”習慣性地拉長語調,連市丸銀他自己都沒有發現,其實這只是他表示懷疑的一種下意識反應。
因為——太明顯了啊,如果她真的是因為自己在課堂上的精彩表現而在走廊上突然叫住他的話,那么她就不可能問出:“你叫什么名字?”這樣愚蠢的問題。
市丸銀記得那天在他上場做示范之前老師花了很長時間點名,然后又花了不短的時間表揚自己在入學考試時的杰出表現,最后還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叫了自己的名字——誰叫老師他啰嗦的時間太長以至于自己耐不住饑餓開始啃藏在衣服里的柿餅,被抓了個正著。
——謊言嗎?
嘴角的弧度擴大,男孩首先伸出了手:“那再說一遍吧,今后,請多指教了。白——夜——小姐。”
至此,兩人算是相識了。
再怎么說,本就自詡為蛇這種生物的市丸銀不會容不下他人的謊言和隱瞞。
而且對于這個看起來很是神秘,實力不弱,基礎扎實的“一年級新生”,不得不說,他其實也非常好奇。
——如果注定今后不能再有朋友伙伴這樣的牽絆的話,就趁著現在最后放肆一次吧。
“市丸君剛才在課堂上的白打很精彩哦,我看好像連老師都嚇了一跳呢。”
“哎?其實只是求生手段啦,求生手段——都是些在流魂街生存不得不會的東西。”
——而且我也沒有從你的語氣里聽出“很精彩”的意味。
這么想著,卻未說出口,市丸銀的反應從來都只是笑。
笑到好像連面部神經都壞死了似的。
“唔……流魂街出來的孩子果然很了不起呢。”
“聽你的口氣……你是貴族出身嗎?完全沒有看出來呢~~~”
被市丸銀這么吐槽了的白夜不知道到底是該生氣還是該無奈,只得訕訕地笑:“嘛……也不完全是,解釋起來有點麻煩。”
而等到市丸銀終于知道這解釋到底是怎么個麻煩法,已經是一年后的事情了。
那天,是跨年之夜。
真央里的學生不少都回了自己的家。在這個時候還留在學校的多是無家可歸的或是有的只是一個沒有必要回的家。
市丸銀和白夜都是選擇留校的學生。
“說起來,你一直都是叫我‘市丸君’的吧?”坐在樹干的枝椏上,仰望著夜空,少年市丸銀突然開口。
“嗯……怎么了嗎?”倚靠在主干上閉目養神的女子聞言,睜眼,神情略顯困惑。
“總覺得不公平啊。”做出一副十分天真無害的表情,小小的市丸銀掰著手指這么分析,“‘白夜’是你的名字吧。我叫你的名字,你卻叫我姓氏。我怕——白夜小姐覺得我占你便宜啊~”
“這——好吧,那……銀。”
“唉?白夜小姐跨度還真大~~~”
“啊——”突然反應過來了什么,瞬間,白夜的臉頰紅了一大片。
“那~我也不客氣了。白夜,新的一年也多關照了。”
與此同時,遠遠地,在西流魂街上空中,有非常絢麗的煙花綻放。
“嗯,新年快樂。銀。”
奇怪的是,他們誰都沒有說起明年的事情,或許是早已有了將別的打算和隱約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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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和市丸銀同期的真央學生包括他的后輩們大都知道市丸銀是歷史上第一個只用了一年就從真央畢業的天才,然而——卻鮮有人知道,那一年除了市丸銀以外,其實還有一個人也是只用了一年就畢業了。
只是,因為他的名字并沒有被記錄在案。
所以,便也理所當然地隨著時間流逝被人們所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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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的時間很短,比之真央本來的畢業機制來說,很短,比之死神本就漫長的生命而言,更短。
連白夜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竟然就這么稀里糊涂地畢了業,和市丸銀一起。
因為很多基礎的東西在四楓院家的時候都學過,所以她經常翹課找空地自己練習,白夜本來只是為了不要錯過考試所以才跟著同班同樣經常翹課的市丸銀到處插科打諢。他到哪自己也到哪,遇到市丸銀有考試時白夜便也去湊個熱鬧。甚至有一次,他問她要不要去刀魂宮晃一圈,她想想、覺得不去白不去,便跟著點了頭……
于是,就這樣,她隨著市丸銀一同在一年內畢了業。
當兩人踏出真央的校門時,白夜終于意識到,她不可能跟著這個叫市丸銀的孩子混一輩子,她們終是要分道揚鑣的。
真央靈學院大門口。
腰間掛了一把短短的斬魄刀的少年身邊站著一個穿著死霸裝的女子。
少年名為市丸銀,女子單名白夜。
不小的身高差,外貌上的顯著差異,乍一看怎么都應該是姐弟的兩人在沒什么行人的真央門口,不約而同地駐足。
不得不說,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還存在著“偶然”“巧合”“緣分”這種東西的話,那這兩人大抵也能算是這些詞語的寫照了。如果不是她還記得那個偷柿子的小賊,如果不是白哉少爺替她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如果不是在真央這樣一所神奇的學校……自己怎么都不可能會和這樣一個孩子成為同學。
——是啊,再怎么強大,市丸銀在她眼里也只是當初那個坐在柿子樹上的孩子罷了。
——很可愛的孩子。
側眼偷瞄市丸銀一眼,白夜淺淺笑開。
不曾料想,對方竟會在這時突然開口:“白夜你填的志愿番隊是哪一個?”
市丸銀的性格是很少關注他人的那種,所以饒是能夠淡定面對炸毛的朽木白哉的白夜,在聽到市丸銀的這個問題時也不由得愣了一下。
“啊……這個、我忘記了……哈哈。”
“好吧,嘛,希望還能在五番隊見到你,啊、算了算了,還是不希望好了,白夜你的記性那么差,在五番隊拖了別人后腿就不好了。”瞇著眼睛打量了她好一會兒,少年市丸才笑著開口,只是沒說兩句又開始了慣常的調侃。
“說的……也是吶。”那時候這樣回答他的女子并不知道男孩那從“希望”到“不希望”的轉變到底代表了什么,又寄托了怎樣的心緒,只是應承,隨后默默。
也許連市丸銀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言語間態度的轉變到底是為了什么。
只是短短一年罷了。
他自知自己并沒有將身旁的這個女子當作愚蠢的伙伴、朋友什么的,可他尚未自覺的是,就是這短短一年讓他就再也不可能視身旁這個名為“白夜”的女子為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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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真央畢業后,白夜自然還是要回朽木府的。
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會那么快就畢業,所以朽木府更是沒有可能想到這一點。
從朽木白哉見到她時驚訝的神情和“唰”得一下紅了起來的臉龐便可以看出來。
“白哉少……”
“我去練習了!”沒有說完的那個稱呼,被少年拔高了一個八度的搶白打斷。
也許是自己來得不是時候。
看著少年走遠的背影和一旁正笑得得意的四楓院夜一,白夜頓時明白了自己不小心闖進了怎樣一個“案發現場”。
“夜一大人……還請不要太欺負白哉少爺好嗎?”
“哎呀呀,真是立刻胳膊肘就向外拐了啊。”剛戲耍玩朽木小少爺,四楓院夜一的心情顯然不錯,不過縱使如此,她還沒有失去自己應有的理智和判斷。一下子冷靜下來的聲音和平板的語調讓白夜渾身沒由來地打了個哆嗦,“不過、別怪我沒有提醒你,白夜——太寵白哉對你自己沒有好處。”
拍了拍的白夜的肩,還未等對方反應過來,四楓院家的公主就又恢復了先前那嘻嘻哈哈的模樣:“看來你在真央表現得不錯,沒有給我丟臉吧。”說著,夜一不由分說地就伸胳膊勾住了白夜的脖子,完全是強迫對方和她“邊走邊聊”的架勢。
“夜一大人……”白夜無力地反抗完全被夜一豪氣的笑聲所掩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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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無論是真央還是市丸銀都應該是白夜生活中的一段插曲。
重新回到朽木府的她和選擇了瀞靈庭護廷十三番的市丸銀怎么說也不可能“殊途同歸”。
還好——
那個男孩還有個偏執的愛好。
雖然,重新回到朽木府的白夜不能確定到底該不該說出這句“還好”……
尤其是她再一次在同一棵柿子樹上看到了那個銀發男孩的時候……
“一年了,我想柿子也該熟了。”
當笑瞇瞇的男孩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白夜才后知后覺:
原來,記得彼此第一次見面的人并不是只有她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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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有關于她的一切,他終于完完全全地知曉。
“你說,我和你說的白哉少爺比起來,誰比較了不起?”
“你和白哉少爺?嗯,雖然白哉少爺的脾氣很差,一點都不可愛,但果然還是他更了不起一些吧。不過銀也已經很厲害了。”
“唉?~~~啊——真傷心啊……”說著男孩神情失落地嘆氣。
“我不是故意的……啊嘞?原來銀你騙我啊。真是的。騙人的孩子不是好孩子哦。”因為很少見到市丸銀這樣,所以剛開始還信以為真的白夜甚至心懷愧疚了那么一下下,直到見到對方嘴角再次掛起大大的笑容她才知道自己其實被騙了。
“嚏。”
“今天掉水池里了嗎?”
“嗯?”
“噴——嚏。剛才的。”
“啊……我沒事。有點著涼了而已。”
聳肩,少年臉上的神情是完完全全的不以為意。
“銀也要當心啊,轉季節的時候總是比較容易感冒的。”
即便看出對方的不以為意和不甚關心,白夜還是好心地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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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這樣。
無聊的時候市丸銀偶爾會翻上朽木家的墻頭和白夜聊天,說些有的沒的。小小的少年除了摘柿子的時候,其余時間永遠都是或蹲或坐或躺在高高的墻頭,從不逾越拿到高墻。
他說過:“這墻里面啊,太沉悶了。”
大概正因為如此,男孩造訪朽木府的次數并不頻繁。他和白夜的對話兩年里都不一定會發生一次。
而常年在朽木府的白夜自然以為那“都是因為死神工作太繁忙了的緣故”。
以前,白夜從來不知道一道高墻原來那么輕易地就能將里外的世界完全隔斷。
直到她遇見市丸銀。
因為,遇到他之后,她才發現——
那么多年了,墻外來往的行人,自市丸銀之后,竟然再無一人闖進她的世界。
正是有了對比,才懂得了珍惜。
因此——
對于那個叫“銀”的少年,自始至終,白夜都格外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