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小小的木刀再一次砍在了樹干上。一滴小小的汗珠從小小的姚婧雨額頭落下,掉在了那雙持刀的小小的手上。可她卻只是聳起肩膀擦了擦臉上的汗后,便再次做出了揮刀的動作。即便她那舉著刀的手臂在顫,她那扎著馬步的雙腿在抖。
“累了?”不遠處,傳來了冷瞳的聲音。
姚婧雨微微點了點頭。
“拜我一個無名刀客為師,而不去拜在那劍宗少宗主的門下,”冷瞳將雙手負在身后,慢慢走到了姚婧雨身邊,“你可是后悔了?”
姚婧雨咬住了嘴唇,并未回答。
“若拜我為師,習武便是如此,枯燥、乏味、痛苦,日后還會傷、會疼、甚至會搭上你半條命;劍宗卻不是,拜入劍宗,你會有同門的日夜相伴,你會有朋友,有歸屬,難了有人相助,累了有人鼓勁,傷了有人治療。你現在后悔,還來得及。”
姚婧雨仍舊沒有回答。
“劍宗的劍,是武學的劍。”冷瞳冷著臉,又加上了一層砝碼,“而我的刀,卻是殺人的刀。你跟著我,只會……”
“可我并不需要武學的劍!”姚婧雨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打斷了冷瞳的話,木刀在她手中顫抖著,連同她整個身子一起,“我需要的是師父你的刀!我不需要同門,不需要朋友,不需要歸屬,我只想變強,變強之后,替阿娘報仇!!”
“報仇。”冷瞳機械性地重復了一遍這個詞,她背在身后的手握了握拳,臉色不是很好,“既如此,那便來看看近幾日來,你都學了些什么罷。”說著,她做了個“放馬過來”的手勢。
“啊!!!”姚婧雨大吼著揮刀像冷瞳沖來,似乎吼聲越大,刀法的威力便能越強似的。
冷瞳的臉色卻更加不好了。
刷,一刀砍下,可刀卻砍到了棉花里。
冷瞳兩指將木刀刀刃一絞,只聽咔嚓一聲,刀身便從中間斷成了兩節。接著,也不待姚婧雨做出任何反應,她便反手將姚婧雨的持刀手腕一扣,單腳一勾,刷的一下便將姚婧雨整個人雙手反剪著摁在了樹干上。
姚婧雨疼得嘴唇被咬成了白色,可卻硬是沒讓痛呼聲出口。
“別挑三揀四、好高騖遠。想報仇,”冷瞳的聲音仍舊是冷淡的,手下的力度也并未減輕絲毫,“得先學會如何自保。真正的敵人是不會像我這樣等著你宣布了來意,大吼著拔刀的,他們會在看見你的那一刻,便取了你的性命。而真正的奪命之刀,也不會分任何派別、任何套路,只要是有用的便學,集萬家于一身,變化莫測、伺機而動。”
冷瞳的聲音從身后幽幽地傳入姚婧雨耳中,不知不覺間,她便被嚇出了一聲冷汗。
“今日便先如此,回去好好想想我說的話罷。”冷瞳松開姚婧雨,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山林深處。
。。。
“朝露!!!你給本宮滾出來!!!!”整個樹林里都回蕩著賀沂的吼聲。
再次聽到這個聲音后,冷瞳無奈地笑了笑。
自昌平公主入住劍宗起,這玄靈山西山谷內就上演起了一場又一場追捕大戲,朝露沒日沒夜地滿山跑著,昌平公主沒日沒夜地滿山追著,雖說每日都能聽得到公主的大吼與朝露的哀嚎,可冷瞳卻是已經是很久未見二人了。只聞其聲,不見其人,說的便是此吧。
冷瞳清楚,平王特意讓昌平公主入住劍宗,公主日日夜夜追著朝露跑,定不是表面上眾人以為的“公主對少宗主有意”那么簡單。這其中定有著些她不清楚的利益糾紛,那公主和平王也定有著些不可言說的目的。
不過,冷瞳卻是絲毫沒有心思去了解朝露的麻煩的。畢竟,世人常道,知曉的越少,越好。盡管她早已不可控地被迫卷入這利益的旋渦,早已無法全身而退了。
“唔,走了?”
唰!冷瞳一把抽出刀,想也沒想便向著聲源砍去,可刀卻被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道攔截在了半空中。
下一刻,一個腦袋從樹上探了下來,是朝露,“冷大俠,您能否不要一言不合便拔刀?此處是劍宗,無人與你性命過不去。你日日如此,若是誤傷著了誰,該如何是好?尤其是在各方勢力齊聚劍宗的這幾日里。”
“……”冷瞳默默地將刀插回了刀鞘。
“嘿咻。”朝露一個翻身跳落在地。
冷瞳冷漠地抬了抬眼皮。
“那啥,冷大俠。”
“何事?”從喉嚨里擠出的極不耐煩的聲音。
“扶我一把可好?掛樹上太久,腿麻了……”
“……”冷瞳毫不遮掩臉上嫌棄地借出了自己的肩膀。朝露則毫不介意地將手搭在冷瞳的肩膀上,夸張地甩起了腿。
“哦,對了。”待腿麻緩過來后,朝露道,“你上次落到那公主手里的刀。”遞出雁翎腰刀。
冷瞳接過刀,將刀身拔出半截瞧了瞧后,將之掛回了腰上。她正想說些什么,可不遠處再次響起的昌平公主的吼聲卻打斷了她的念頭。
朝露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地便要再次上樹,冷瞳卻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袖。
“那公主對你的心思,現下已是人盡皆知了。”冷瞳道,“如此下去,你就不怕折騰上個女扮男裝欺君之罪?”
“女扮男裝?”朝露無辜地眨了眨眼,“我何時女扮男裝了?我乃劍宗少宗主,自是要穿劍宗弟子服,你可曾見過劍宗弟子服分了男女的?欺君?我何時欺君了?我何曾說過我是男子?”
“……”冷瞳忍了忍好心當狗肺后想揍人的沖動,才道,“但那昌平公主將你視為男子。”
“那是她自個兒眼瞎。況且,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們若是想對劍宗下手,對我下手,又怎會只有欺君這一條理由?既然防不勝防,那又何必去防?還不如靜觀其變呢。再說,”朝露的表情認真了起來,“你又曉得那公主當真不知道我乃女子?”
“……”早知如此,就不該多此一舉問一句的。
“倒是這昌平公主,與你頗又緣分吶。”朝露卻絲毫不顧冷瞳內心的不滿,繼續皮厚地道,“初次見面便義結金蘭什么的。”
“義結金蘭?”
“沒有么?”朝露欠揍地挑了挑眉,然后用一副看珍惜物什般的眼神,將冷瞳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通,“但細細瞧來,不是我說,你與那公主還當真有四五分像吶,莫不成你們真是什么遠房親戚?”
公主的遠房親戚?這朝露怕是在樹上掛暈了吧?
“瞳兒啊,你本是個公主。”
冷不防的,冷瞳的腦海中出現了阿娘的聲音。
可能嗎?怎么可能。
“婧雨那小姑娘如何?”朝露卻突然轉換話題,自顧自地向前走了起來,“聽聞她近幾日都在纏著你習武?”
“你既是劍宗少宗主,為何不直接讓她拜入劍宗?”冷瞳卻反問道,“她可曉得我的身份?我是什么人?讓她拜我為師?你可當真仔細考慮過?”
“與我無關,我把能告訴她的,都告訴了。拜你為師,是她自己的選擇。”
“……”難怪方才姚婧雨會說那樣一番話,她是早便曉得了自己滿手鮮血,曉得了,卻還決定拜自己為師。
不知為何,一想到如此,冷瞳的心里竟有些難受。“她說,要替她阿娘報仇。”
“嗯。”
“你知曉此事?”
“嗯。”
“那你可曉得她的仇人是誰?”
這一次,朝露沒有回答,而是欲言又止地久久看著冷瞳。半晌,收回目光,嘆口氣,朝露再次轉移了話題道:“武林大會不過幾日便要開始了,你可準備妥當了?”
未等冷瞳回答,朝露便繼續道:“我方才去瞧了眼參賽名單,發現,”臉上浮現出一種怪異的神情,轉而道,“之前還以為文師兄在說笑呢,但現在瞧來……”
“有話便直說。”冷瞳皺起了眉頭。
“現在瞧來,那暗閣閣主霧面還當真是對你有特殊的意思吶。”
“何出此言?”冷瞳的臉色黑了下來。
“有個化名石孤的人拿著通行令參加了比賽,石孤,蝕骨。”說這話時,朝露仔細地端詳著冷瞳的神情,可惜,她并未從中成功發現些什么,“還真是個粗暴的化名。”
“霧面,參賽?”
“沒錯。”朝露收回了目光,“暗閣的殺手向來只知名號,不知性命與樣貌,因此便是參加了大賽也無人知曉。但霧面卻不同,他是閣主,或多或少都以真面孔和真實身份出現在人前過的。他不惜冒著被仇家認出的危險參加大賽,具體目的為何,我不曉得,但他定是為你而來沒錯了。”
為自己而來的?冷瞳又想起了那副猙獰的面孔,一陣惡心感涌上喉嚨。
“事到如今,也已沒有回頭的余地,只能順勢而為、靜觀其變。總之,”朝露認真地看著冷瞳,道,“小心為妙。大會全天我都會在臺上看著的,屆時若當真出了什么差池,我會傳音給你,照我說的去做。”
冷瞳皺著眉看了朝露一眼,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這時,賀沂的腳步聲與吼聲從不遠處的樹林再次傳入二人的耳朵。朝露揉著抽跳的眉心,拔腿就要往樹上爬,卻又一次被冷瞳拽住了。
“公主殿下,朝少宗主在此處。”冷瞳用一種無比平淡的語氣,吼出了這句無比欠揍的話。
“……”朝露,瞬間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