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從刀尖上滾下的血滴染紅了雪地。霧面松開左手擦了擦臉頰上滲血的傷口,哈口氣,又將左手放在右手后, 握在了倭刀上。瞇瞇眼, 臉上的傷疤擠成一團, 他神色復(fù)雜地看著四周形成了包圍圈的黑衣人, 又看著地上躺著的那一具具黑衣無名尸。
“霧面, 莫要再掙扎了,”為首的黑衣人向著霧面靠近了幾步,“你便是有通天之能, 也逃不過暗閣的傾巢出動。束手就擒罷,兄弟們給你個痛快?!?
呵, 兄弟。
霧面在嘴里咀嚼著著兩個字。如此看來, 錢與權(quán), 還當(dāng)真是這世上至高無上吶。自己還是閣主時,這群人是擺著怎樣一副面孔像狗一樣伏在自己腳下。而如今?虎落平陽被犬欺。
但從心里講, 今日之處境,是霧面早便預(yù)料到了的。在姜唐身邊這么多年,霧面算是早便摸清了他卸磨殺驢的性子。即便沒有歐氏姐弟那樁事,即便那日沒有碰巧聽見平王與姜唐的對話,即便今日沒有看見……姜唐也遲早會對自己下手。
從命令自己參加武林大會起, 他不就殺心已定了嗎?讓一個被人識得面孔的殺手, 去武林大會那種地方拋頭露面。便是姜唐不動手, 自己也遲早會被江湖上那能一路從靈州排到京城的仇人, 奪去性命的吧?
不過, 縱使他千算萬算,卻也萬萬不會算到……自己是那位的人。自己要是就如此沒了消息, 那位主子可就要動彈了。
“切?!?
刀起刀落,一切從開始至結(jié)束只是彈指瞬間,放大話黑衣人便已人頭落地,而相對的,十?dāng)?shù)把刀刃也架在了霧面的脖子上。翹起嘴角,擠出那猙獰的笑,霧面滿意地閉上了眼睛。
可預(yù)想中的痛與黑暗卻并無到來,只有寒風(fēng)在呼呼地吹,夜雪在刷刷地下。
睜開雙眼,霧面發(fā)現(xiàn),頸上的刀與身旁的殺手竟被伸手不見五指的白霧所取代。霧面的眼皮一跳,下一刻,他便聽見了熟悉的聲音:“上馬!”
霧面只猶豫了片刻,便憑著聲音的來向,在這詭異的雪中白霧內(nèi),準(zhǔn)確地飛身跳上了那匹看不見的馬。幾乎是在霧面跳上的同一瞬間,馬兒便如脫韁了般狂奔起來,沖出白霧。下意識地,霧面回頭望去,卻發(fā)現(xiàn),身后哪有什么霧,有的只是一群胡亂揮舞著刀的暗閣殺手,他們就像是在砍著什么肉眼不可見的邪物,絲毫沒有意識到已經(jīng)逃脫的霧面。
馬兒很快便將身后的人群甩的不見了蹤影,可馬背上這逃得一命的人與救其于危難之人,卻至始至終都沒有對話。
一整日的搏殺與過多的失血讓瞬間放松下來的霧面有些昏昏欲睡,出于多年的本能,他極力抗拒著這種睡意,卻也只是徒勞地在馬上奔波中保持了一絲模糊的意識,一絲能稍微應(yīng)對突發(fā)情況的意識。可是,一路上,并沒有任何所謂的“突發(fā)情況”,因此,霧面也不曉得自己是何時栽倒在了馬背上的。
待霧面噩夢驚醒,他已躺在了一個昏暗房間內(nèi)的簡陋榻上,身上大的傷口已被粗暴地上藥包扎,需要脫衣處理的小傷卻被完美地?zé)o視在了一旁。屋子里,唯一點著兩盞蠟燭的角落,正背對著床榻坐著一個人,那人好似在寫著些什么。
“為何救我?”不顧傷口坐起身,霧面垂下目光問道。心里想著的,卻是他那遠(yuǎn)在天邊的主子知曉此事后的反應(yīng)。
“仇人的仇人便是朋友,不是嗎?”那人的回答。
幾日不見,她變了好多。她似乎……已不再是暗閣索命。
這個念頭猛地回蕩在霧面腦海。
“況且,我救你,自然不會白救?!崩渫酒鹆松?,雙手負(fù)在身后來到塌邊,“用你的命,換幾個問題的答案。”
“用我的命?”聞言,霧面卻笑了,“一個朝不保夕的殺手的命,能換到什么答案?”
“若是一個惜命的殺手呢?”冷瞳挑了挑眉,將手中的紙條放在燭火上燒了,“你若不惜命,不想用答案換自己的命,又何必在暗閣多留幾日去收集那些籌碼,直至姜唐徹底撕破了臉皮才出逃?”
“切,”霧面苦笑了笑,“看來,你是做足了交易的準(zhǔn)備?!?
“那是自然,”揉了揉指尖未燒盡的紙張碎屑,“被你們當(dāng)籌碼交易了如此多次,我便是個傻子,也該學(xué)會了。況且,與眾叛親離的你不同,我在影門,多多少少還是有幾個可以幫得上忙的朋友的?!?
“哦?”霧面靠在了墻上,“那說說看,你想用什么問題的答案換我的命,又要怎么保住我的命?”
“三日?!崩渫e起了三個手指,“我能給你三日的時間,在這三日中,無論你身在何處,都無人能認(rèn)出你是霧面。怎樣,霧閣主,三日可夠你逃出生天?”
霧面并未著急回答,而是低著腦袋摸起了臉上的傷疤。就在冷瞳打算開口補充些什么的時候,他突然抬頭答道:“好,三日便三日。說吧,你想知道什么。”
見交易有了進展,冷瞳暗自吞了吞唾沫,擦了擦手心的汗,“第一,武林大會上,你對我下殺手,是否乃姜唐的命令?如若是,你又為何最后收了力?要取我性命的姜唐,事后又怎會脅迫我去刺殺劍宗少宗主?”
“你怎曉得我收了力?”霧面有些意外。
“你若不收力,姜唐與劍宗之人便是會飛,也不可能及時趕到擋下那一刀的?!崩渫幕卮鸷苁抢涞?,就刀起刀落關(guān)乎的并不是她自己的性命一樣。
“收力嘛,呵,”用一種油膩的目光看向了冷瞳,“或許是我被你這張臉蛋弄得鬼迷心竅,忽然心生不忍了吧?!?
心頭一陣倒胃,冷瞳卻硬是忍住了。
“至于姜唐為何要殺你,卻又提前做好了借你之刀殺人的準(zhǔn)備,”霧面繼續(xù)道,“因為他早便清楚我殺不了你啊,殺你的命令意不在你,而在我,他是在試探我。我那日若當(dāng)真在眾目睽睽下動了手,就等于成了眾矢之的。更何況,那朝露還毫不客氣地捅出了我的身份,我們暗閣殺手有多少仇人,索命,你該不會不曉得吧?姜唐是在用你試探我的衷心呢,看我會不會對他言聽計從,即便服從他的命令會要了我的命。”
對于霧面的回答,冷瞳并未表示什么,而是繼續(xù)問道,“第二,站在姜唐背后的人是誰?為何要取朝露的性命?第三,三年之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師父是如何死的?那個闖入暗閣的女子又是誰?”
“這第三個問題嘛,”有意無意地跳過第二問,霧面直接撿起了第三個,“三年前的真相,我也只知一二,那女子是誰,這其中又有著哪些錯綜復(fù)雜的勢力糾紛,我也不曉得。我能明確回答的,只有一個,那便是,師父之死,與我無關(guān),我當(dāng)上閣主的確是拜姜唐所賜,但我絕對沒動過師父。”
“……好。”冷瞳的表情依舊沒有什么大的變化,只有那眼底閃過的一絲幽光泄露了心底的想法,“那第二問呢?”
“第二問啊。”霧面搖起了頭,“索命,你可曉得,有些事兒,不知道更好,知道了只會帶來殺生之禍?!?
“就如現(xiàn)下被姜唐追殺的你一樣嗎?”冷瞳挑起了半邊眼皮,“如若我一定要知曉呢?姜唐背后之人,他們的計劃,與你所知道的一切。”
許久,盯著冷瞳雙眼的霧面并未開口。
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了,第一縷陽光劃破夜空,帶來遠(yuǎn)處天地交接的那一片魚肚白。
“好,你若不后悔,我便盡數(shù)告訴你。不過在此之前,”霧面深吸了一口氣,“有另外一件事,你或許更感興趣?!?
。。。
無論是去路還是歸途,欽差隊伍都是無比緩慢的。從靈州到京城,快馬加鞭十幾日的路程,攤上欽差儀仗與各地方官府的宴請,就能花上一個月有余。一出靈州,寧源與衛(wèi)卓軒就與寧家軍匯合了,眼下估計早便到了京城郊外。同時出發(fā),可幾乎被賀宇澎禁足在了欽差隊伍中的賀沂,卻還在荊州知府的府中逗留著。
賀宇澎與幾個官員在前廳擺著宴席,向來厭煩這些應(yīng)酬的賀沂卻隨意尋了個借口,跑到人家府中后花園里閑逛了起來。逛著逛著,賀沂卻懊惱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巴掌大的花園里迷了路。扶著額嘆著氣,清楚彭三等人一定跟在不遠(yuǎn)處的她,變扭地琢磨起了怎樣喚出四人才能不暴露迷路事實的法子。
可就在這時,只聽撲通幾聲,四個大內(nèi)高手竟不知從哪兒飛來,臉朝地栽在了賀沂的腳邊。心頭一緊,賀沂只覺得口鼻間傳入一股詭異的香氣,接下來便兩腳一軟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一個府中家丁模樣的男子從樹林深處走出,用事先準(zhǔn)備好的被褥將賀沂一裹,扛在肩上轉(zhuǎn)身就要離去,卻被另一個家丁模樣的人擋住了去路。
“怎么,石柿,你還想攔我不成?”扛著賀沂的家丁問道。
被喚作“石柿”的人沒有回答,卻也沒有讓路。
“怎么,放著個大好的當(dāng)公主的機會,吃盡山珍海味,享遍榮華富貴,你不要?扮作昌平公主,總比你在太子腳邊當(dāng)個無名暗衛(wèi),要行事的方便得多吧?石柿,你可是給賀氏當(dāng)狗當(dāng)久了,便忘了自己與賀氏之間的血海深仇?”那人試著往前走了半步,卻再次被石柿攔住。
“石閏,此事……”
“此事沒有周旋的余地,你要么做,要么滾?!笔c厲聲道,“若是滾了,從此以后,烏有族再無你這號人物。”
“可……”石柿不敢看那被裹在棉被里熟睡著的人的面龐。
“做,與不做,你給個話便好?!笔c再次打斷了她。
幾番猶豫幾番掙扎,當(dāng)藏在袖中的手已被自己掐得發(fā)白后,石柿做出了回答:“好,我做。”
“呵,”石閏滿意地翹起了嘴角,“那便快去換臉罷,這四人很快便要醒來了。你放心,他們醒來后會忘記被迷暈之事的。你只管當(dāng)做什么都未發(fā)生,扮好你的昌平公主就是。日后的指示,待我探清那邊的深淺后,再慢慢給你。”
“……嗯。”石柿讓開路的時候,仍舊避開了賀沂熟睡的面孔。
貍貓換公主,被換了的真公主,又怎可能還有留她一命的理由?當(dāng)初秦暉將自己留在此處,可是為了保護昌平公主的啊。
石柿,又或者說是甲丙、烏有,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