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湯姆終於明白了自己尷尬的處境，他不覺傷心失意、落落寡歡。他自說自話：看，沒有人理睬我，我沒有朋友，我就是個被大家拋棄的孩子。可是，他們一定後悔的，我已經非常努力的去改變了，可是，他們不接納我，不寬容地對待我，他們一定要把我逼走才甘心。他們還會狠狠地責備我，是的，他們爲什麼不責備呢？我只是個沒有人喜歡的被遺忘的孩子。除了去做壞事，我還有其他選擇嗎！

不知不覺，他已經走到了遠離學校的草場巷，他聽到遠處傳來上課的鈴聲，不禁嗚嗚哭了起來，以後，再也聽不到這熟悉的上課鈴聲了。這不是他的錯，他是被逼的。他的內心非常難過，既然這個世界如此冷漠，他也只能默默承受。雖然他們不肯容納他，他最後還是原諒了他們。他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傷心，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

很巧，他竟然遇到了盟友喬伊·哈珀，看起來哈珀的心情也異常沉重。很顯然，這兩男孩想到一塊去了。湯姆果斷地用袖子擦乾眼淚，告訴喬伊·哈珀自己已經拿定了主意，一定要離開這個薄情寡義的地方，到廣闊的天地裡去流浪，再也不會回頭了。他希望喬伊不要忘記他。

而喬伊卻正是爲了這個原因在四處找湯姆，他也準備離家出走。他的媽媽僅僅是因爲他喝了一種以前沒有嘗過的奶油就暴打了他一頓，既然她那麼討厭他，他只好離開這個冷酷的家，就算是在外面死去也再不回來了。說不定他的媽媽會爲此而感到高興呢。

兩個男孩心意一致，他們發誓要永遠像兄弟一樣緊緊相隨，直到死亡把他們分開。接下來，他們開始爲離開制定計劃。喬伊想找個偏僻的深山去當隱士，只吃麪包充飢，最後在飢寒交迫中悲慘死去。但是湯姆決意要去當海盜，他把理由陳述給喬伊聽，喬伊立即同意了湯姆的建議。

湯姆和喬伊選定了傑克森島當大本營，那個島在聖彼得堡下游三英里處的密西西比河的中間，那一處的河面只有一英里寬，島的一頭是很淺的沙灘，島上有茂密的樹林，也沒有人住，對於他們來說，那裡是個絕妙的去處。

他們去找哈克貝利·費恩，邀請他也參加，哈克連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反正他做什麼都無所謂。

三個孩子很快分手了，他們約好在午夜時分，到鎮子的上游兩英里的地方會合，那個地方有一個小木筏，到時候，每個人都要從家裡偷偷拿出魚鉤和魚線。

整個下午，他們都沉浸在難以抑制的喜悅之中，他們還在鎮子放出話，在不久後，會有奇妙的事情發生，他們還暗示大家現在不必猜測，只需安靜地等待。

午夜，湯姆來到會合地點，他還帶了一些火腿和幾件日用品。他把自己隱藏在小山崖上濃密的樹叢裡，靜等著同伴們到來。周圍安靜極了，只有星星在眨著眼睛，小河裡的水也是靜靜地流淌，彷彿也進入了夢鄉。

湯姆吹了幾聲清脆的口哨，山崖下立刻傳來回應，接著，一個謹慎的聲音傳來：

“來者何人？”

“西班牙帆船上的黑色復仇者湯姆·索亞，你是何人？”

“海上兇神喬伊·哈珀和血染雙手哈克貝利·費恩。”

這些名字全是湯姆取的，他根據那些故事書的內容想出來的。

“暗號！”

這時，兩個低沉而沙啞的聲音同時吐出一個字眼，那可怕的聲音打破了夜的靜謐：

“血！”

接頭儀式完畢，湯姆把火腿扔下山崖，自己也隨著滾下坡

去，他的皮膚和衣服都被荊棘掛破了。其實，山崖旁邊有一條平緩的小路可以走，但是，那樣既不冒險也不刺激，完全不是海盜所爲。

海上兇神扛來一整扇薰豬肉，把他累得夠嗆；哈克貝利·費恩偷了一隻長柄的平底鍋，還有好多半生不熟的菸草和幾根可以作菸斗的玉米棒芯，不過，三個人裡，只有他一個人抽菸。

西班牙帆船上的黑色復仇者提議要生一堆火表示好的開端，可是他們三個都沒有想到要帶火柴。他們看到不遠處的木筏上有一個炭火堆，就鬼鬼祟祟地摸過去偷了一塊火炭。當時，他們半弓著腰，把手按在想象中的刀柄上，還裝模作樣地悄聲商定，倘若被敵人發現，就將匕首深深刺進他的胸膛。事實上他們非常清楚，木筏是沒有人的，人們都上鎮上去玩樂了。他們只不過要認真演習一下。

他們合力把木筏推到河裡，由湯姆指揮，哈克劃後槳，喬伊劃前槳。

湯姆雙眉緊蹙，雙臂交叉在胸前，威嚴地站在木筏中央對手下發號施令：

“船頭迎風，逆風行駛！”

“是，長官！”

“穩住，穩住舵！”

“遵命，長官！”

孩子們將木筏向河中間劃去，所有的指令都沒有任何實際意義，但他們照樣演繹得有聲有色。

“船上都有些什麼帆啊？”

“長官，有主帆和三角帆。”

“把大帆揚起來，全部拉開，你，你，還有你們，你們六個去前桅！要快！”

“是，長官！”

“夥計們，穩住舵！前面就是碼頭，穩住，穩住，靠近碼頭！”

“舵穩住，長官！”

木筏劃到了河中央，三個男孩調整好方向，穩住槳。河上風平浪靜，波瀾不興。

之後接近一個小時的時間裡，孩子們都沒有說話。木筏已經遠遠地從小鎮經過。零星的幾戶人家窗內搖曳的燈光在靜謐的深夜裡閃爍著，鎮上的人們幾乎都進入了夢鄉，誰也沒有料到一樁非同小可的事情正在悄悄進行著。

西班牙的黑色復仇者依然威嚴地站在木筏中間，他正用那深邃的眼神向著曾經給過他歡樂也給過他痛苦的地方“投去最後一瞥”。他內心渴望著心目中的天使能在此時瞻仰到他的颯爽英姿，他正面帶冷笑，無所畏懼的在波濤洶涌的大海上乘風破浪，他無視眼前厄運，勇往直前。他是懷著一顆破碎而得意的心望向小鎮的，其他的海盜也用同樣的心情回望著鎮子。

也許是他們那最後一瞥的時間太久了，木筏差一點就被水流送到偏離小島的地方去了。幸虧他們及時發現調整好了方向。

凌晨兩點左右，木筏終於在小島上游約兩百碼的地方靠岸了，他們來回將木筏上的物品運送到岸邊。他們把木筏上的一張舊帆支在一片較爲隱蔽的樹叢裡當是帳篷。食品和日常用品全部遮蓋起來，他們自己呢，在天氣好時寧肯睡在星星下面，因爲海盜們全是這樣做的。

他們在樹林裡找到一塊深深的窪地，大約有二三十級臺階那麼深。他們用一根粗壯的樹幹生起了火，用平底鍋煎肉和玉米餅當作晚餐。在這個人跡罕至的荒島上、在茂密的叢林裡、在廣闊的天空下，享受著自由自在的野餐，著實是件美妙的事情。

他們決心再也不回到文明社會裡去了。青綠的樹叢、柔蔓的藤蘿，此時在篝火的映照下閃爍著絢麗的光彩，這裡就是他們的叢林宮殿。這裡沒有嚴厲的老師、沒有喋喋不休的牧師，也沒有懲罰和大人們數不完的規

矩，有的只是他們的快樂和夢想。

在吃完了最後一片玉米餅，嚥下最後一口燻肉後，三個男孩把自己放倒在草地上，心滿意足地舒展著身體，雖然，他們完全可以去一個更加涼爽的地方躺下，但是，這浪漫的篝火實在讓他們捨不得。

“這裡真漂亮，對嗎？”喬伊由衷地讚歎著。

“當然，簡直棒極了，如果讓其他男孩見了，不知會怎麼想呢！”湯姆有點得意地說。

“他們一定非常想來這，一定是的！你說呢，哈克？”

“我相信，是這樣。總之，我感覺這裡對我挺合適的。平常我老是餓著，現在可沒有人來對我說三道四了。”

“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湯姆強調說，“不用起早牀，也不用趕著去上學，洗不洗臉也沒有關係。你知道嗎，喬伊？海盜可用不著做這些沒用的事，可隱士卻不行，他還得天天祈禱，並且只能孤獨的一個人待著。”

“是的，我以前沒有想清楚，現在我知道了，我寧願當海盜。”

“還有啊，現在的隱士也沒有從前那麼受人尊敬了，海盜可是從來都被人尊敬的。當隱士還得受很多苦，睡在不舒服的地方，不巧時要淋雨，頭上還要套個麻袋，麻袋上面還要撒很多灰。”

“套麻袋撒灰？那是爲什麼？”

“這個我也不知道，反正隱士都是那樣的，你要是當隱士也得那樣，得按他們的規矩做。”

“那我纔不幹呢，那我肯定會逃跑的。”

“逃跑？那你就不是真的隱士了，而且還讓自己丟臉。”

哈克沒有加入他們的談話，他正在做另一件有趣的事，他把一個玉米芯挖了一個洞，然後往裡面裝菸草，點燃，美美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團煙霧，那樣子愜意極了。湯姆和喬伊在一旁羨慕不已，他倆決定必須儘快學會這個。

“海盜平時都做些什麼？”哈克問。

“他們搶走船隻，擄走財產，把財產埋藏在某個島嶼上一個可怕的地方，他們還把船隻上的人統統殺掉，然後扔到海里。”湯姆說。

“但是他們不殺女人，他們把女人帶到島上去。”喬伊補充說。

“是的，”湯姆表示贊同，“他們是非常高尚的人。再說了，女人們都是很漂亮的。”

“他們不穿漂亮的衣服嗎？那種上面綴滿了鑽石和金銀的衣服？”喬伊說。

“你是說海盜？他們當然要穿。”湯姆回答說。

“是嗎？我想，我身上的衣服肯定不適合海盜。但是我再也沒有其他衣服了。”哈克看看自己的穿著，不覺有些難過和悲哀。另兩個海盜寬慰他說，只要他們開始冒險行動了，漂亮的衣服很快就會有了。

夜更深了，三個男孩的談話漸漸平息下來，濃濃的睡意已經襲捲而來，血染雙手沉沉地睡著了，菸斗從他的指間滑落，海上兇神和黑色復仇者還是有點難以入眠。雖然身邊沒有人督促他們禱告，他們還是默默地在心裡祈禱了一番，他們害怕這樣的離家出走會招到上天的懲罰，他們害怕電閃雷鳴。當他們被睡意擊敗的一瞬間，他們的良心又一次將他們拉回到現實中，那些火腿和燻肉，還有一些雜物，是他們偷出來的，這和平日裡偷拿糖果不一樣，這屬於偷盜行爲了，這一點，《聖經》裡面說得很清楚。左思右想之後，他倆決定，既然現在當了海盜，從今往後就再也不能採用這種手段取得食物或其他物品了，這樣一想，他倆的良心纔沒有繼續折磨他們，才讓他們安安心心地進入了夢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