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寒心情不好就喜歡往外跑, 這一點不管在崑崙山還是在冀北,都一直沒有變過,只要心裡頭一壓事兒, 他的腳底下就必須得一直不停的走動, 似乎想要用這種方式逃離, 又或者是在驗證只要走的速度夠快, 悲傷是不是會被遠遠甩在身後?
冀北城內依舊是祥和一片, 大家做生意,帶小孩,絲毫沒有感受到任何危險的靠近。
江湖勢力畢竟冀北的消息不可能不傳出來, 但是因爲城中坐守著一位令人放心的孝文侯爺,所以沒人會害怕。
沈清寒躲在河畔的橋洞石階上坐了一會兒, 有小朋友舉著風車跑到他面前, 大抵是在想這個哥哥爲什麼這麼好看, 圓鼓鼓,黑黢黢的眼珠子在他身上來回打了幾個轉之後, 便小心翼翼的走到他面前,髒兮兮的手掌心在衣服兜裡掏出了一顆黏糊糊的糖。
小手試探著伸出來道,“哥哥,吃糖。”
“謝謝。”
沈清寒伸手接過。
冷冰冰的語氣,也不笑, 也沒有想要繼續和對方對話的意思, 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最近來冀北之後, 好像確實是改變了很多。
至少在嬴嗣音面前, 沈清寒是個有情緒,會哭會笑, 會打會鬧的正常人。
小朋友並沒有感覺到沈清寒的疏離,他只是繼續搓搓手指頭,又小心翼翼的上前來問,“哥哥不開心嗎?”
沈清寒連嘴都張不開,一點想要說話的衝動都沒有,他垂下眼眸,伸手抱住自己蜷起的雙腿,然後將頭埋了進去。
能聽見小小的腳步聲越靠越近,然後伴隨著‘窸窸窣窣’的聲音,沈清寒知道,小朋友坐到了他的身旁。
從天亮到天黑,身後街道上熱鬧的聲音一直沒有安靜下來過,小朋友也沒有離開,嬴嗣音也沒有來找自己,沈清寒埋著頭把自己塞進自己的世界裡,腦子裡卻亂糟糟的一片什麼也沒辦法去想。
“哥哥。”小手指頭試探著來牽了牽沈清寒乾淨漂亮的衣角,小朋友吸了吸鼻子道,“天已經黑了,你再不回家,侯爺會擔心的。”
侯爺……
嬴嗣音……
沈清寒也沒有哭,但就是眼睛酸澀的厲害,他擡頭去看小朋友的時候眼底裡有些好奇,像是在好奇對方爲什麼會認識自己。
小朋友笑了笑,眼睛亮的跟星星一般,“我家侯爺說了,以後要是看見他不在,誰見著他的人都得小心守著,我看哥哥一個人在這裡,怕你遇到什麼危險,所以就留下來保護你了。”
小朋友拍著胸脯的模樣,倒是和年幼時期的莫南風有幾分相似。
沈清寒長出了一口氣,然後問道,“他的人?”
“我家侯爺回冀北六年多都沒出過門,可前段時間就一直追著哥哥滿街跑,大家都知道你是他的人,嘻嘻嘻,哥哥真好看,我家侯爺的眼光就是好。”
“你家侯爺?嬴嗣音這麼壞,你就不害怕他?”
“壞?我家侯爺這麼好,你爲什麼說他壞?”
“江湖上的人都說他壞,現在人家都把冀北團團圍住了,馬上就要打進來,所有人都會流離失所,被殺死,或者被俘虜。”沈清寒把手心裡的糖重新塞回那小朋友的手心裡,“這糖你還是自己留著吃吧,趁著能吃的時候多吃點,省得後頭被餓死。”
若是一般的小朋友,大抵就會被沈清寒這一番話招哭了,可冀北的人終究是不一樣,那小朋友看沈清寒起身,邁開長腿打算要往回走的時候,他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張開雙手擋住對方,然後堅定著目光,義正言辭的喊道。
“不可能,有侯爺在一天,我們冀北就不可能亡。”
是啊。
嬴嗣音在的一天,冀北就不可能亡。
可這個前提是,嬴嗣音必須得在。
心情實在是差勁的要命,沈清寒回家的時間都多費了許久的功夫,站在房間門口好一會兒也不知道推門進去能說些什麼,他又要嬴嗣音活著,又要嬴嗣音保護冀北,還要嬴嗣音放過莫南風。
沈清寒頭一回有一種自己在‘無理取鬧’的感覺。
“站在門口做什麼?”
嬴嗣音的聲音從身後響起的時候,沈清寒嚇得一個激靈,背脊冒了不少冷汗出來。
“你的警惕性太差,一想事情就容易走神。”自然而然的接過沈清寒的手,嬴嗣音伸手推開房門,帶著人走了進去,“這麼晚纔回來,吃東西了嗎?”
“你不先問我去什麼地方了?”
“冀北很安全,不必問。”
“那萬一我出去了呢?再也不回來了呢?”
“你不是說過愛我嗎?”兩個人就著桌子旁坐下,嬴嗣音牢牢抓住沈清寒的手心,他笑著擡頭去看對方,滿眼溫柔的陳述事實道,“既然愛我,你怎麼可能、又怎麼捨得走呢?”
“……”沈清寒躲開那目光,支吾道,“你就這麼相信我?”
“選了你,自然是要信任你,而且不光是你,冀北的每一個人,我自己帶回來的,每一個,我都無條件相信。”
“你就不怕有人會背叛你嗎?”
“真情是不會換來假意的。”
“可人是會變的,也許是現在,也許是將來,你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可在某一個點,他就不再是你以前認識的那個人了。”沈清寒說話的時候稍顯激動,若不是嬴嗣音按他按的緊,估計這一次他能自己從椅子上彈起來,“就好像我以前那麼討厭你,恨不得拿把刀往你心窩子捅的那個我,也是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了,以前明明是恨,明明提到名字都會覺得討厭,可是後來也會爲你考慮,甚至連愛你這樣的話也能說出口的我,你真的覺得是值得信任嗎?嬴嗣音,人是最反覆無常的生物,你做事情的時候,能不能稍微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能不能不要什麼事情,都只會爲別人去想?”
“別怕。”
能準確的抓住沈清寒的心思,嬴嗣音適時的把人家的腦袋按進了自己的懷裡緊緊抱住。
沈清寒的手指抓著嬴嗣音的袖口、衣襟,他的身子有些輕微的發抖。
“下午衛侯的話說的太重,你別太上心了。”嬴嗣音安撫似得輕輕拍著沈清寒的背脊,從頭到尾半分沒想過去刺激對方的情緒,“想做什麼就去做,我會一直在你身後保護你的。”
“你怎麼保護我?”明明自己的身體都差到要命了。
嬴嗣音笑了笑,“蘇河那場仗讓我去打頭陣吧,首戰我來處理,之後的事情,就靠你們了。”
“你?”沈清寒身子一僵,然後猛的擡起頭來。
嬴嗣音拍拍他的頭頂,“下午我和嘉容他們一塊兒聊了會兒,首戰不能輸,你該是知道的,何況和莫南風的事兒是我們的事,同嘉容、衛侯都無關,他們去了,束手束腳的反而容易出事,讓我去吧,我來解決。”
“那我自己去吧。”沈清寒伸手抓住嬴嗣音的手指頭,“讓我自己去解決。”
“……”嬴嗣音連最常做的皺眉頭的動作都省掉了,他先是奇怪的偏了偏了頭,然後才問,“你去解決?你如何解決?上回就弄的渾身是傷回來,這一次莫南風再敢動你,我可真會殺了他的。”
“不會了,上次是我沒想和他打。”
嬴嗣音撥弄著沈清寒頭髮的手指頭略微有一個瞬間的停頓。
“不過剛剛回來的路上我遇到了一個小孩子。”沈清寒直起腰身,他動手掏出那顆硬被別人塞進手心裡的糖果,剝了糖紙,手指頭擡起嬴嗣音的牙齒,然後把那糖送進了對方的嘴裡,“我告訴他冀北馬上就要被人一鍋端了,而且嬴嗣音是個大壞蛋,他不依不饒抓著我又打又鬧,非得要我收回這句話,不然就不讓我回來了。”
嬴嗣音低頭瞟了瞟沈清寒的衣襬,上頭果然是有被拽皺的痕跡。
他嚐了嚐嘴裡的甜味兒,又對著沈清寒笑了笑道,“是嗎?還有人說我是個好人?”
“冀北的人都說你是好人。”
“……”
“你知道爲什麼嗎?”
嬴嗣音搖搖頭。
沈清寒道,“因爲你一直在保護他們,外頭的人再好,再是名門正派,可一旦闖入冀北,那受傷的便會是衆多無辜的冀北百姓,而我們的孝文侯爺再壞,再是作惡多端,可只要在冀北一日,就能保護他們一日,所以他們都認你纔是好人。”
“說的有道理。”
“你答應過要一直保護我的,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對嗎?”
“對。”
“糖好吃嗎?”
“好吃。”
“甜嗎?”
“甜。”
“就一顆糖,你自己吃了,還說要對我好?”
嬴嗣音愣了愣,隨即明瞭的露出了一個笑意,他懂事的探過頭去咬住了沈清寒的下脣,舌尖輕點,那顆糖便被送進了沈清寒的嘴裡。
“啊呸,這糖怎麼是酸的呀。”
“酸梅糖,冀北特產。”
換句話說也就是,難吃的,那都是冀北特產。
沈清寒不滿的擦了擦自己的嘴,怒道,“你騙我。”
“沒騙你,你給的東西,我吃什麼都覺得是甜的。”
“甜個屁,分明是酸的。”
“沒關係。”伸手扣住那顆漂亮的小腦袋,嬴嗣音抓著沈清寒貼進自己的身邊,“糖是酸的,你是甜的。”
又甜、又好吃,每天嚐個一千遍也不覺得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