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還劍拔弩張的氣氛, 在看見嬴嗣音的那個瞬間便立刻消散的乾淨,皇都城來的人幾乎是動作一致的蹭蹭往下跪,跟著便喊了一句, “見過孝文侯, 侯爺千歲。”
嬴嗣音也不說什麼, 只是安安靜靜的走到那些人面前, 彎下腰撿起那本被沈清寒扔出去的書, 用手拍了拍上頭的藥汁兒之後,又纔回頭把書擺到了沈清寒的面前,他低聲哄著說, “怎麼大清早的就開始生氣了?”
“你沒聽見他們剛剛說的話嗎?”
“聽見了。”
“那我不該生氣嗎?”
“該。”嬴嗣音笑著,然後回頭臉色便是一變, 一道寒光落在那些皇都城來的傢伙們身上, 他語氣冷冷道, “聽不懂話嗎?還不快滾。”
“侯爺,可是聖上他……”那男人還掙扎著想要說些什麼。
“閉嘴。”嬴嗣音低罵一句, 呵道,“滾。”
向來殺人不眨眼的孝文侯爺都發話了,管不了身上還帶著什麼任務,堂下跪著的人都立刻連滾帶爬的跑了個乾淨。
沈清寒抱著胳膊氣的厲害。
“別生氣了,本侯不是替你罵他們了嗎?”嬴嗣音伸手摸了摸沈清寒的頭髮, 柔柔順順的, 握在手裡舒服的很。
“我在侯府說話根本沒人聽。”
“本侯聽還不夠?”
“那是今天你在, 若是你不在呢?那些人是不是還得對著我拔刀?”沈清寒心情不悅的重新翻開那書, 發現上頭髒兮兮的沾染了不少藥汁的時候, 又嫌棄的丟開了。
想著司馬衛侯胡說什麼歡迎加入冀北侯府這樣的話,如今看這天底下的人, 人人也都當他沈清寒在這地方不過也是同嬴嗣音以前的那些身邊人一般,絢爛不過煙花的長短,便是要轉瞬即逝的。
“本侯不會不在的。”
沈清寒厭煩的拍開嬴嗣音那跟摸小狗似得手指頭,面上還是不開心的很。
嬴嗣音看著他那耍小脾氣的模樣也覺得很是可愛,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麼好法子,瞳孔放大了幾分,然後又偏頭道,“不如這樣……本侯讓你做這侯府的主人,以後你說話便代表本侯說的話,那就沒人敢再對你無禮了。”
“什麼意思?”沈清寒抽了一張白紙出來,面無表情拿鎮紙壓好,看樣子是打算練練字。
嬴嗣音低頭湊近了他一些道,“嫁給我好不好?”
他又說的是我,而不是本侯。
這話的殺傷力挺大的,至少沈清寒聽在耳朵裡是覺得嬴嗣音這廝又瘋了。
手指頭一抖,一滴濃墨滴在白紙上。
沈清寒皺著眉頭回頭去看嬴嗣音,瞧見對方一臉笑意的模樣,便就也跟著露出了一個假笑來,“開什麼玩笑呢。”
雖然現在這些皇族權貴們喜好漂亮的男孩子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兒,但是你說明媒正娶吧,這世上還真沒哪個男人敢這麼幹的,再說了,就算他嬴嗣音想,人沈清寒也丟不起這個人不是,哪有男人嫁男人的,再說就算有,那也是嬴嗣音嫁他。
“本侯像是會開玩笑的人嗎?”
“別胡說了。”沈清寒把那張髒了的紙揉成一團扔掉,又重新換了一張新的來。
見沈清寒不樂意談這件事情,嬴嗣音反倒是認真了,他伸手扳過沈清寒的身子,乾脆一把把人抱起來,然後朝牀榻的方向走去。
沈清寒突然被人這麼懸空抱起,心裡頭也是一驚,下意識的動手拽緊了嬴嗣音的衣襟,他有幾分不解的問道,“天還沒黑呢,你這是又想做什麼?”
“本侯想好好和你聊聊這事兒。”
“瘋了吧,有什麼可聊的,你覺得我會答應這麼荒誕的要求嗎?”
“本侯認真的。”
把穿著鞋的沈清寒放到榻上坐好,自己倒是光著腳的單膝跪到了地上,嬴嗣音抓著沈清寒的手,剛剛起牀太著急護著這小子,所以也沒來得及收拾什麼,嬴嗣音頭髮還披在背後,衣裳也是鬆鬆垮垮的掛在身上,一點不正式不說,整個人看起來還不正經的要命。
“嫁給我。”
“瘋子。”沈清寒用力的去抽自己的手,但是奈何嬴嗣音用力抓的緊,他一時掙脫不開,知道嬴嗣音這廝又是個固執無比的人,心裡頭糾結到最後,無奈也只好低頭道,“我就隨口說句話,也沒真上心,再說你們侯府的人聽不聽我的也不重要,快起來,一會兒旁的丫頭們進屋來又瞧見了。”
“瞧見便瞧見,平日裡也不是沒瞧見過。”
沈清寒啞口無言,這話說的倒也是,嬴嗣音這人在外人跟前從來也不避諱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說什麼就說什麼,甚至到現在沈清寒都忘不掉,以往兩個人滾在牀上時,嬴嗣音一個響指,那房樑上竟還能跳下七八個黑衣人來的事兒。
“你就是再跪個三五十年,我也不可能答應這種事情的。”
“爲什麼?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沈清寒現在跟著本侯,本侯不過是想給你個名正言順的名分,以後孝文侯府便是你的家,本侯的全部,也都有你的一半,這是好事。”
“天底下哪有男人娶男人的?”
“本侯說有便是有,你若是怕人笑,或是怕人背後胡說八道,那本侯便……”
“人家就算當面不說,背地裡也會說。”
“可是我們這樣在一起,人家也會說的。”
“……”沈清寒張了張嘴,竟是一時找不出理由來反駁。
想著人家嬴嗣音說的對啊,這江湖上傳他們兩個的事兒傳的有多難聽,沈清寒甚至不用出門去聽都能知道,畢竟兩個人都不是什麼情史乾淨的人,以往沈清寒的名字後邊會帶著個莫南風,嬴嗣音的名字後邊會帶著個嬴景文。
沈清寒和莫南風那十年的感情從崑崙山傳遍了整個中原,嬴嗣音則是更誇張,直直翻了幾個倍,人家的感情提起來便是三十年往上數。
嬴嗣音名聲臭,帶走了沈清寒之後,連帶著把沈清寒的名聲都給同化了。
你想啊,那嬴嗣音是什麼人,沈清寒願意跟著他走,那能是什麼好東西嗎?再說了,人家漠北的大公子莫南風追了他那麼十年,以前需著人家的時候把人家綁的牢牢的,現在一旦再遇著高枝兒,攀上更大的靠山,可不就一腳把莫南風給踹了嗎?
大抵是會這樣說吧,或許還更難聽,沈清寒也不願意去想。
看嬴嗣音那滿眼的真誠和溫柔,沈清寒到底還是無奈嘆了口氣,他性子冷,但是不倔,從不做吃虧的事兒,就好比十年前莫南風非得跟著,他分明不喜歡,但拒絕不了便也不拒絕了,拒絕不了也只能試著接受。
從小到大,唯一堅持過的一件事兒就是習武,想要做天下第一劍的心願還沒有放棄,身上揹著的血海深仇還放不下,那三百多條人命背在身上多重啊,稍稍一個不注意便是壓的人喘不過氣。
沈清寒覺得累。
但…….
“跟了你確實能得到很多好處,我有私心想要自己做好的事情,所以第一次見面你讓我跟你走我便跟著走了,後來生氣離開是因爲你總是跟我提愛情,你說你愛我,可是,嬴嗣音,你分明知道我願意陪你睡爲的不是這個,我要的是你的幫助,我要的是能學到天下第一的劍術,我想報仇,我需要爲沈家洗清冤屈,如果中途不出岔子,到了一定的時機要殺你,我是絕對絕對不會因爲和你在一起這麼久而手軟的。”
這些話還是說出來比較好吧,畢竟嬴嗣音最近對沈清寒的好,越來越和當初的莫南風一般無二了,當初嬴嗣音說愛的時候沈清寒是從心底裡產生的抗拒感,而現在嬴嗣音說愛的時候,沈清寒又從心底裡感到害怕。
他怕再出來一個莫南風,他怕再欠下一段情,他……沒有多餘的下一世能再許諾給別人。
“可是在幽州的時候我發現你騙了我,你根本不是我報仇的對象,這本來沒什麼值得生氣的,你很壞,可比起對旁人的態度來看,對我好像已經算是最好最好了。”
嬴嗣音握著沈清寒的手指頭一抖,雖然知道那傢伙可能對自己沒有一星半點的感情在,可聽著對方就這麼鄭重其事的說出來是,心頭的那種被拋棄感竟是來的那般猛烈。
嬴嗣音道,“你要走,是因爲想殺景文,但本侯不答應嗎?”
“不是。”沈清寒搖頭,他道, “只是那個時候,我能看出來,在你心裡,嬴景文的生死比我的生死更重要,你想息事寧人,你想放過他留下我,你只考慮自己,半分不考慮我,那時我便知道,再留下去,也沒有意義了,因爲你什麼都不會爲我做。”
把利用人家說的這麼理直氣壯,大概除了沈清寒也沒有第二個人了。
“那現在呢?”嬴嗣音問他,“現在我什麼都願意爲你做了,你……”
“可是我不想嫁給你。”
“……”
“若是之前你說,就算心裡有千百個不願意,可是有求於你或許我便會應了,可是現在,我不願意,你又不捨得殺我,拒絕你對我沒有任何傷害,所以。”沈清寒把自己從嬴嗣音微微鬆開的手掌心裡抽出來,他道,“對不起,我不願意。”
“……”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最好還是長久保持一種利益關係,我會乖乖留在你身邊,你想要什麼,想聽我叫你相公,希望我在【嗯哼】的時候能多同你撒撒嬌,或者是要我陪你看煙花,看河燈,陪你說話,這些都可以,保持這樣的交易關係,旁的,多餘的感情,就別再提了。”
簡潔明瞭的撇清關係,乾乾淨淨的把自己心裡的想法半分不做隱藏的全盤托出,沈清寒認爲,這樣反倒是對嬴嗣音負責任的表現,給人希望再無情敲碎,從來都不是他會做的事情,當年莫南風的事兒他便是到現在都後悔的,當初不該心軟,不該留下他,不該讓他覺得自己好。
若是當初能稍微多些決絕,也不至於後來莫南風拽著他的袖子哭的時候,沈清寒的心也跟著疼的厲害。
最怕的就是自己也會給出去情義,沈清寒怕,他怕嬴嗣音一直這麼下去,自己會迷失幾分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