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茶剛剛走到藥仙谷谷口時瞧見的便是這麼一個場面。
谷中極受姑娘們敬重的紫鳶姐姐就這麼被一個男人捏在手中喘不過氣來,那男人來勢洶洶,身後帶領的隊伍龐大,渾身上下帶著騰騰殺氣,這架勢,稍微是個腦子正常的也知道是有人找麻煩來的。
雪茶看見嬴嗣音的背影便是下意識的往身後的大石塊後一躲,她正想偷摸著探出一隻眼去再瞧瞧情況,誰知道人家嬴嗣音跟能未卜先知似得,她朝外望,人家便是直接回了頭。
兩個人的目光就這麼好巧不巧的在空中相接。
嬴嗣音的眼神實在是太可怕了,雪茶被這一眼嚇得一個哆嗦,直呼了一聲“娘呀”後,便是腳底打滑的摔在了地上。
“雪茶。”紫鳶跟著動靜望過去,也是不由自主的驚呼出聲。
嬴嗣音站直了身子,扔了手中的女人,拍拍手掌心像是要打開什麼髒東西。
顧則笑極其懂事兒的跑上前去揪著雪茶把人扔到了嬴嗣音的面前。
雪茶從小到大何時見過這種陣仗,只是突然想起沈清寒此前說過自己有仇人的事兒,自然而然也就把嬴嗣音這人和‘仇人’二字關聯了起來,她怕的發抖,只能連連往那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紫鳶身旁靠。
顧則笑看不下去兩個姑娘這般可憐兮兮的模樣,於是只好出言提醒道,“我說你們兩個趕緊指路吧,趁著我們家侯爺現在心情好,一會兒他要是真發起火來,別說你們倆這條命了,就連整個藥仙谷,只要我們家侯爺一句話,那都能直接給你們填平咯。”
紫鳶雖是害怕,說著話聲音都發顫,可仍舊是堅持道,“我們虛懷谷百餘年的規矩,說不能破,便是不能破。”
司馬衛侯搖搖扇子上前道,“侯爺,雖說你對女人沒興趣,可是嘛......這麼逼著倆姑娘說事兒,實在是有辱斯文,傳出去也不合適,不合適。”
嬴嗣音冷冷擡眼一瞧。
司馬衛侯又立馬補充道,“當然現在還是沈清寒的安危最重要,我說兩位姑娘,你們知不知道你們面前這位爺是誰啊?你們在他面前談規矩,這不是對那什麼彈那什麼嗎?”
“你想死嗎?”嬴嗣音陰沉著臉,這話是對司馬衛侯說的,很明顯能看出來,他現在的心情不適合開玩笑。
惡語出口,因著兩人平日裡也實在是太熟,所以司馬衛侯並未往心裡去,他只是賠著笑臉解釋道,“侯爺,下官的意思是,在這藥仙谷裡開道的法子很多,我們冀北雖說在江湖中那是臭名昭著,可是這做惡人歸做惡人,卻怎麼著也不能忘了自己還是個男人的事實不是,像這些欺負姑娘家的事兒,我們還是不做爲好。”
“做男人?”嬴嗣音嗤笑一聲,隨後懶懶散散的往身後趴著做椅凳的那小廝身上一坐,便開口問道,“既然衛侯你這麼說了,那麻煩你做個男人開道的活兒給本侯瞧瞧?”
“這......”司馬衛侯一時語塞。
顧則笑只顧著自己偷摸笑開來,一邊笑還不忘一邊罵道,這丫可真是活該。
司馬衛侯合起摺扇,他走到那兩位姑娘的面前,因著姑娘是雙腿發軟,所以只能坐在地上,他又是站著的,這身高如何看也不合適,於是司馬衛侯也只能一撩衣襬,然後在姑娘們的面前蹲下。
用摺扇敲敲手心,司馬衛侯說道,“在下只問兩位姑娘三個問題,還請姑娘們如實回答,若是有半分隱瞞被我們發現,那便是不牢我家侯爺動手,在下也得狠了心取兩位姑娘這一回性命。”
雪茶抱著紫鳶的胳膊,擡頭去看司馬衛侯那張笑意盈盈的臉時,心下卻不知爲何更加起了幾分涼意來。
司馬衛侯舉起一根手指頭,“第一,你們谷中這幾日可是進了一位男子?”
雪茶正要說沒有,口型纔剛剛出來,司馬衛侯便立即打斷道,“在下乃是西鄞國翰林院大學士司馬衛侯,在下身後的那位主子乃是西鄞國冀北孝文侯嬴嗣音,這人在也不在,還請兩位姑娘慎重回答。”
雪茶的嘴巴就這麼呆呆的張著,雖說是十六年從沒出過谷,可這司馬衛侯,這嬴嗣音的大名,江湖上哪怕是個三歲的黃口小兒那也是知道的。
她的眼底有輕微的動搖,但還是立馬搖了搖頭說道,“虛懷谷內從來沒有男人入過谷。”
剛剛還笑著勸嬴嗣音不要對女人動粗的司馬衛侯面色突變,伸手扣住姑娘們頸脈的手指頭倒似比他嬴嗣音還要快上幾分。
結果是確認的,這麼浪費時間問話也無非是想給嬴嗣音在江湖上稍稍留下那麼幾分好名聲,誰知道這些人這麼不明事理,給了活路不走偏要來撞一回閻王。
司馬衛侯輕微皺眉,手裡的動作絲毫不減,直掐的那雪茶亂翻白眼。
紫鳶怕的要命,伸手去掰司馬衛侯的手指頭,可她一介女流之輩又如何是人家的對手。
眼看著雪茶手腳亂抓就要沒命的時候,紫鳶這才哭喊道,“哥哥饒命,哥哥饒命,我們說,我們什麼都說。”
司馬衛侯一笑,甩開了自己手裡抓著的雪茶。
雪茶被人鬆開,好不容易能正常呼吸,連連喘了幾口氣兒,誰知道一個不注意還被嗆的連聲咳嗽起來。
司馬衛侯就這麼死盯著那兩個女人,見雪茶咳嗽的也差不多了,這才繼續追問道,“還是剛剛那個問題,請姑娘回答。”
紫鳶拍著雪茶的背脊替她順氣道,“雪茶,谷裡進了外人嗎?”
知道嬴嗣音和司馬衛侯的大名,看這兩個主兒也不像是閒著沒事兒跑來他們虛懷谷鬧事兒的,就這陣勢,少說也是九成九的把握來尋人,雖然自己不知道,但直覺告訴紫鳶說,他們口中的那個人,現在的的確確是在虛懷谷內沒錯。
雪茶眼神有幾分閃躲。
司馬衛侯道,“在下是個男人,但同時,也是個惡人,你若是不肯說,那在下便......”
話畢,司馬衛侯的手指頭又朝那紫鳶伸了過去。
司馬衛侯沒打算殺人,這麼換來換去的欺負人家,充其量也只是爲了嚇唬罷了,他可不是嬴嗣音,至少下手知個輕重的,自己動手那倆姑娘好歹也能留條命在,若是換了嬴嗣音動手,那雪茶這個‘不’字剛出口,估計嬴嗣音便是能直接掐死她。
“衛侯。”嬴嗣音按了按自己的額頭,口氣沉悶道,“本侯是真的累了。”
言下之意便是在催促快些。
嬴嗣音自從服了嬴景文給的那顆藥丸之後,身子便一直不舒服,顧則笑看他那陰沉沉的模樣,心裡也起了幾分擔心,只想伸手去探探對方的額頭,誰知道手指尖剛剛伸出,便被嬴嗣音給按了回來。
嬴嗣音低聲道,“本侯無礙。”
顧則笑道,“侯爺,你若是真的煩了,這倆丫頭又硬是不肯說實話,那咱們就別跟她們廢話了,直接把人一殺,這破林子的樹一把火燒出去,散了那瘴氣,要進去可還不容易?”
“言之有理。”嬴嗣音有氣無力的笑著,只伸手拍了拍顧則笑的肩膀道,“還是則笑深得本侯之心。”
顧則笑驕傲道,“那我可有侯爺年輕時的風範。”
嬴嗣音點點頭道,“有,很有。”
司馬衛侯聽話這對話卻是不樂意了,他轉頭衝著那兩人道,“侯爺這話可是對下官不滿?”
嬴嗣音道,“衛侯你分明知本侯慣常討厭與他人做無用之周旋,也知本侯根本不關心這天下之人如何看待本侯,評價本侯,卻又說出那麼一番要替本侯留下好名聲的話來,名聲這東西,要來究竟於本侯何用?天下人認得本侯好與不好又有何用?”
司馬衛侯愣了愣,倒似同嬴嗣音的口氣裡聽出了幾分惋惜的意思,這事兒就像是你交了一個好朋友,你以爲那個朋友是你畢生的知己,你以爲不需要任何解釋他也什麼都懂你,可是兩人交好很久很久之後的某一天,你卻突然發現,那個人,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模樣。
他不懂你。
他雖是一心爲了你好,可他根本不知道你想要什麼。
以往的信任像是突然破裂,司馬衛侯竟是有了一瞬間的心慌。
嬴嗣音還是沒變。
他什麼都不想要,除了那個自己看進眼裡,放進心裡的人能撩動幾分心絃之外,旁的再好的,他也跟個死人似得再翻不起半分波瀾來。
這人就是這個毛病啊,從小到大,未曾變過。
司馬衛侯抓著紫鳶的手指頭幾乎是無意識的收緊,雪茶見人家真起了殺心,這才害怕起來,她一邊扒著司馬衛侯的手指頭,一邊哭道,“別殺我姐姐,我說,我什麼都說。”
嬴嗣音挑眉,總算是露了一份笑意出來,他道,“你看,做好人有什麼好的?做好人,人人都想欺負你,騙你,做壞人多好啊,人人都怕你,不敢冒犯你,那沈清寒恨本侯恨到骨子裡又如何?瞧著本侯的時候,不還是得乖乖跟著?”
司馬衛侯沒有接話,只是看著雪茶道,“說吧,人在什麼地方?”
“他在谷中,我只知道是個漂亮的小哥哥,叫不叫沈清寒便是不清楚了,他是十天前落下的瀑布,我撿著他的時候,他渾身都是傷,指甲沒了,眼睛瞎了,手筋斷了,嗓子啞了,這幾天好不容易有些恢復的跡象,只要各位不殺我姐姐,那我便帶你們進去。”
“漂亮就對了。”嬴嗣音起身,甩手率先朝那林子裡走去,“走吧。”
擦身自司馬衛侯身邊而過時,那傢伙仍舊是不死心的多問了一句道,“侯爺當真放棄這天下了?”
嬴嗣音側目,他道,“從來也沒想要過,談何放棄?”
司馬衛侯倒是不太信這句話。
嬴嗣音曾經也是個滿腔熱血,試圖想要闖出自己一片天下來的少年,那時候他揹著一把劍什麼地方都想去,想站到最高處,想走到最遠方,會抱著酒罈子嘻嘻哈哈的同大家開玩笑,路見不平會拔刀相助,雖然不喜歡女人,但是看見姑娘們還是會客氣講理。
喜歡別人的時候只是逗逗鬧鬧,心裡放了一個嬴景文,看見其他漂亮男孩子也問不懷好意的用肩膀去撞他司馬衛侯的胳膊。
那時候的兩個人啊,就這麼叼著草趴在某個煙花柳巷的二樓,一個一個評價那些路過的姑娘少年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