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擰了眉頭,“宣清,不要鋌而走險。”
她承認自己那時卻有殺人的心思,但現在平靜下來之后,這樣的心思已經淡了。
畢竟人命寶貴,不管出于何種原因,奪人性命終究不是一件好事,她能夠清楚地記得親手殺死小白鼠時它眼底的那種絕望,更何況于人呢?
而且這些事情哪有袁凜說得那般輕松?縱然有些藥物很難驗出,但也需要設計巧妙才好,她不希望袁凜因為自己惹上麻煩。
“阿顏若是為我考慮,大可不必憂心。”袁凜攬著她安慰,“我會小心行事。”
朱顏緩緩點頭,她從不認為自己心胸有多寬廣,雖然不希望看到有人因此而死,但也不會一點不存報復的心思。
“若論報復,或許‘生不如死’,才更有意思一些。”
關河一直默然立在一旁,此時面色難免有些許擾動,他從前一直認為朱顏心地很好,她今天的這句話,確實有些驚人了。
“我明白阿顏的意思了,你睡了大半日,起來同白蘋說會兒話,醒醒神罷。”
白蘋送了清粥進來,還有些酸甜適度的醒神小菜。
朱顏只輕輕抿了一口,咽喉一帶因為被扼傷而牽起一陣鈍痛,忍不住蹙起眉頭。
剛想放下,白蘋擋住她,滿臉心疼,“姑娘好歹喝一些,都已經這么可憐了,若是再不吃東西,怎么受得住?”
朱顏吃起東西來始終奉行“食不言”的養生原則和禮儀規范,除了輕微的調羹與碗邊的撞擊聲外,一無聲響。
白蘋則坐在她身旁,絮絮地嘮叨:“宣清公子說,明日將綺姑娘她們一道接來這里住下,再無人會來擾的。”
朱顏靜靜聽著,一邊忍痛下咽。一邊暗暗揣測袁凜的用意。
她那時候不知昏迷了多久,醒來時已經到了苯園附近,估算不出此處距離城中究竟多遠。
按照袁凜的意思,這里似乎十分隱蔽。尋常人根本無法找到此處?
好容易喝完了稀粥,朱顏輕輕揉了揉脖子,扯住白蘋啞著聲詢問:“你從虛園到此處,路上行了多少時間?”
白蘋一邊麻利地收拾碗筷,一邊偏著頭想。“大約有兩個時辰的車程呢,我從簾子里頭瞧過,這兒是京城以西的郊外,喚作‘懷明鎮’,容娘說,綢珍姑姑的那處田莊便在這鎮子上。”
朱顏眸色一亮,“我們明日去拜訪她,如何?”
“姑娘真是聽風就雨,綢珍姑姑名下的田莊雖在此處,但她人并未住在這兒。”白蘋將碗筷收進食盒。清脆的聲音如柳間黃鶯,“杏葉姐姐,煩勞你將這些送回廚下。”
屋門一晃,一個鵝黃色的靈巧身影躥了進來,可憐巴巴地望朱顏一眼,“可算見著姑娘了,容娘說我不懂事,進來只會吵著姑娘……”
她分明只是那時候憂心朱顏,在車上多問了幾句而已,便又被容娘訓斥了一通。說她一點不知謹言慎行,一點不知有句話叫作禍從口出,因此一下車就被容娘揪去教訓了。
“你們都來了,那誰替我看管虛園呢?”朱顏一手捂在脖子上。生怕那幾道猙獰的傷痕嚇著了杏葉。
“姑娘別擔心,今日來的是我和白蘋妹妹,還有容娘、洛娘兩個。”說到容娘的時候,杏葉吐了吐舌頭,向一旁正嘲笑她的白蘋扮了個鬼臉,這才接著唧唧呱呱地說下去。“明天小封他們會送綺小姑娘來這里,陳娘留在虛園,管著那些仆從,姑娘不放心么?”
朱顏這才寬心笑了,杏葉雖然說話行事有些莽撞,腦袋卻不笨,這才短短半月時間,便瞧出她最信任的人乃是白蘋和陳娘。
陳娘也是她初來這里便認得的人,又與徐綢珍關系頗好,所以朱顏總把她當作母親一般對待,而且陳娘總會變著法子做些她愛吃的菜,朱顏對她依賴得很。
晚些時候,容娘也來看望朱顏,難免又恨恨地罵了一番,痛惜自家嬌生慣養的姑娘此番受罪不淺。
朱顏趁著她心疼自己,抱著容娘的胳膊撒嬌,向她央求了好些藥材和碗碟,說是近來身體虛弱,要給自己煎些藥補一補。
容娘不通藥理,被她啞著聲兒一央求,不忍拒絕,當晚就將朱顏指名要的東西送了過來。
夜間,白蘋和杏葉幫著朱顏整理那幾包藥材。
“唔,你們可曾見上頭寫著‘鉤吻’的紙包?”朱顏嫌脖子上的傷痕太扎眼,索性尋了條披帛,當作圍巾一般纏在脖子上,這會兒一只手里團著過長的輕紗,另一只手在滿地的藥材包中翻找。
“姑娘,在這里!”白蘋尋到了紙包,卻是愁眉不展,將另一個一并交與朱顏,“姑娘說要配些方子補補身子,怎會用烏頭呢?想是容娘記差了么?”
白蘋別的藥材再不識得,這讓她在鬼門關轉了一圈的罪魁禍首可忘不了,這會兒拿在手里,還直打著顫。
“……我并無病痛,有什么好補的?好生睡上幾覺便好了。”朱顏接過她手中的紙包,里面是些曬干的花葉,葉子墨綠,花朵枯黃,皺縮成一團一團。
“誒,這不是金銀花么?”杏葉手快,拈起一朵細長的花苞,“昨兒陳娘還摘了些給大家炒菜吃呢,說是解暑氣。”
朱顏勾起淡笑,這是鉤吻,它還有個聞名于世的名字,喚作“斷腸草”,其花朵與金銀花無比相似,極容易造成誤食,真真是殺人不見血的利器。
“杏葉,莫要亂碰,好生放在這里。”
幾上已經排開了四個紙包,再添上白蘋遞過來的兩個,總共六個,朱顏一一打開來。
里面有的是草莖枯葉,有的是塊狀物,最奇怪的當屬一包扁圓形的薄片,和一包曬干的花苞。
“這是雷公藤,這是鉤吻……”朱顏眸子一轉,落在那一包扁圓形的東西上,唇微微一動,“馬錢子。”
“這邊三包,這是烏頭,這叫作雪上一枝蒿,也稱短柄烏頭,還有這個,是曼陀羅。”朱顏一口氣說完,緩了一緩,見白蘋眉頭微斂,杏葉則是一臉迷茫,坐下來沉聲嘆息,“這里每一種藥,都足以致人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