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袁凜其實一點也睡不著,那些事情不提還好,一提就不能不纏在心頭,就像逃不脫的夢魘一般。
朱顏倚在他懷裡不動,耐著性子聽他的心音,聽了許久,終於輕輕嘆息,“宣清,你要是心裡難受就彆強撐著。”
她頓了一下,又搖搖頭,她一直都在聽著他的心率,這會兒實在有些快了,忍不住擔憂地出聲,“你原本是一息四至,這會兒已經到了一息六至,還是出去散散心吧……?”
一呼加上一吸謂之“一息”,以一呼一吸的時間來衡量脈率乃是中醫切脈所需考察的一大內容,正常人爲一息四次或五次,稱之平脈,低於四次的爲緩脈,高於五次的爲數脈。
朱顏聽的是心率,應當是接連一輕一響的兩聲纔對應一次脈搏,不過她已經轉換了回去,袁凜一想,自然也就明白了。
其實對他來說,難受根本說不上,反是害怕更爲貼切一些。
當初明知道會有人對母親不利,卻怎麼也沒有法子救母親,到最後只能看著那些妾室咄咄逼人地強迫母親喝下摻了劇毒的茶水,在她們張狂的笑聲中親眼看著她痛苦地死去,若不是不久之後上京便被攻破,舉族憂心忡忡地擔心被當作罪臣殺戮,可能連他自己都逃不過。
再後來便是姐姐回到家中,被疾病纏身,自己在求醫時遇上了神醫,這才改變了在家中的地位。
可家中還是對袁瑤華的親事百般阻撓,甚至冷嘲熱諷她竟沒有爲前朝陪葬,實在愧爲袁氏的嫡小姐,恨不能安排她入佛寺終老一生。
幸好那時他已經因爲神醫時常獻藥的緣故與皇室走得很近,連父親都對他十分忌憚,這才爭取到了袁瑤華遠嫁江南的機會。
他已經失去了母親,又險些不能護長姐周全,自然不敢再讓朱顏輕易進了家門,陷她於那般危險之境。
這世上再兇險的病癥。尚能傾盡全力醫治,人心卻是防不勝防,讓他如何不怕?
“阿顏,那些事情不會再發生。”袁凜把她緊緊按進懷裡。用盡量和緩的語氣將那些事情說了一遍。
朱顏聽得發怔,內宅那些女人不把人命當命,借刀殺人,食人不吐骨,白蘋當初的擔心還當真不錯。
咬咬牙。雖然很想逞一句狠話,但袁凜已經這般擔憂了,若是自己再說那樣的氣話,會不會把他嚇到?
“算了,起來去走走吧。”沒等她糾結完,袁凜已經攬著她坐了起來。
揭開紗帳,才發覺外頭剛剛下過一場行雨,天陰著,空氣裡滿是潮溼的氣味。
朱顏懶懶地從榻上挪了下來,不得不說。這一覺睡得她頭昏腦漲,還不如不睡呢……
推開竹簾就想出去,半隻腳到了門外,又想起什麼,回身輕輕一笑,“宣清,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按原本說好的,那些事情都由你安排,我沒有異議。”
袁凜愣了愣。原本說好的?是指讓她相信自己吧?至於她沒有異議的事情……
“只要你是真心待我,不論是否拜堂成親,我都不在意。”朱顏垂下頭,一旦他們拜過堂。那自己就沒有理由不住進袁家,而按照袁凜的計劃,他們拜過祠堂之後,她卻可以隨意落腳,只需頂過外界那些流言即可,族中卻不能拿他們如何。
至於那些流言。只要當作不知即可,似乎也沒什麼難於應對的。
袁凜點了點頭,神醫說的不錯,這姑娘的確與旁人不同,若是她這一點善解人意與敢作敢爲,只怕這個他與神醫商定的計劃根本不能一試。
不過他臉上的笑意沒能維持多久就淡了下去,朱顏疑惑地回過頭,這才發覺杏葉正呆呆立在院門外,一臉的驚愕。
“杏葉……?”朱顏咬了脣,方纔的話她聽到了?可她遠在院門之外,他們談話聲很輕,她應當不可能聽到,那她爲什麼那樣一副吃驚的表情?
“小……小姐,還有舅公子,你們醒啦?”杏葉慢騰騰地挪近來,一雙大眼還在時不時地往屋檐上頭瞟。
“醒了。”袁凜方纔正對著門外,倒是知道杏葉是看到了什麼才這麼震驚,因此當她問出兩人是不是醒了這句話之後,他便知道杏葉是沒有聽到他們談話的內容的,可那人,怕是聽到了。
朱顏眨了眨眼,擡頭望一望外面的天色,天陰著,怕是還要落雨,自然很難分辨出時辰,“我們睡了很久了?你中間進來過,是不是?”
朱顏又不傻,杏葉那會兒出去說是爲她準備浴湯去,這會兒劈頭問的卻是他們兩人,自然是知道後來的事情的。
“唔,也不算很久,杏葉剛纔備下了浴湯,還太燙了些,因此想請小姐等一等,不想兩位剛好睡著了,我便悄悄退出去了。”杏葉不久前還被袁凜斥責過,不敢在他面前露出太過跳脫的性子,只是實話實說,“現下浴湯溫度正合適,我便來看看小姐可醒了,不想這麼巧……”
杏葉擡手擦了擦額角,的確是巧,還沒進院門就見一個白影掠上屋檐,迅速隱入周圍的樹林間不見了蹤影,這還不巧嗎?
袁凜也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這倒真是巧了,既然浴湯已經備好,阿顏便先去罷,我隨處走走。”
朱顏沒多問,跟著杏葉擡腳就走,袁凜目送她二人的背影消失在迴廊處,這才提步走出院落。
浴房內蒸汽氤氳,濃郁的藥香在溼潤的空氣裡盤旋飛舞,雖然裡頭的溼度比外面陰雨天氣更大,但能給人一種安寧乾淨的感受,很是舒服。
朱顏正泡在浴桶裡玩水面上漂浮著的白蘭花瓣,柔美的身段埋在水面以下,被白色的蒸汽籠著,看不清楚,溼發隨意披散在肩上,泛著油亮亮的光澤。
杏葉在一旁搗騰朱顏帶來的那一包白色粉末,據朱顏說是木槿粉,用來洗頭的,但杏葉覺得木槿葉子哪裡可能做成這樣,肯定是這位小姐搗鼓出的什麼新奇的藥物,因此才秘而不傳的。
“杏葉,你可喜歡廿四?”朱顏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將這可憐的小姑娘嚇去了半條命,將那包粉末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