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過一盞油燈,昏黃的燈光將屋子映得格外溫馨。現在的日子雖然還是說不上富裕,徐綢珍卻一點不肯虧待了女兒,黑漆的雕花大床上設著精致的篾席和葛布薄被,一定蜜合色的紗帳挽在銀鉤上,帳底杏黃的流蘇低垂,在四角處還掛著驅蚊的三角香囊,上面一枝粉白的重瓣碧桃花,正是朱顏前些日子練手的作品。
朱顏倚著妝臺,順手拿起放在妝臺上的一塊鵝黃色錦緞碎料,銀針松松地刺在上面,一端綴著翠綠的蠶絲線。或許是因為她與原主只是換了換魂的緣故,這具身體學會的一切既能,她稍作練習回手,便可以達到原來的水平。
而原本的那個朱顏最拿手的三樣東西——書畫、繡花與詩詞,三樣里倒便宜了她兩樣。
不過半炷香的工夫,細細的絲線便結成了一簇翠竹,仿佛風一吹,便能動起來一般。纖手一展,換過一根極細的白絲線,嫻熟地將兩片錦緞縫起,做成一只荷包的樣子,這是她打算送給竇安的小玩意兒,也希望他能成為一個像修竹那般的君子。
夏夜暑氣未退,朱顏暫且沒有睡意,便轉過屏風到了窗前。這架屏風是徐綢珍前些日子從樓梯下的爛木堆里尋來的,上面原本的屏面都剝落殆盡,唯有紅木的骨架還是好的,徐綢珍本打算將骨架拆了,興許這些紅木還能賣幾個錢,朱顏卻把它留了下來。
用木槿粉清洗過三遍后,朱顏為骨架打上了一層薄薄的油,被塵埃蒙蔽的紅木光澤終于重見天日。燈光下的屏風泛著淡淡的犀牛角色光彩,蔓延交錯的蟹爪紋十分古樸,仔細分辨,還能聞到一縷木香,如果猜的沒錯,這應當是紫檀所成,年頭并不古老,卻不知為何已經破敗如此。
朱顏早已想好了讓它脫胎換骨的法子,窗下,四幅白絹從桌上一直鋪到地下,分別繪著梅蘭竹菊,正是朱顏昨夜的手筆,如今只要將這些畫膠上骨架,這破舊的屏風便可以重煥生機,或留下自用或典當出賣,都比原來的一堆破木頭好多了。
正打算那漿糊,目光堪堪落到桌上兩只精致的錦盒,這才想起是周家為了酬謝自己救治老夫人所贈之物,里面的銀子已經取出,另一只錦盒里,是兩冊筆記,上冊提名為《王氏針法》,下冊提名為《奇方匯》,想必便是王家祖上那位被尊稱為“神醫”的老醫者的嘔心瀝血之作,卻不知為何到了周家的手里。
朱顏過去學的專業是中西醫,入學一年,除了生化知識學上了些,其他的課程都是中醫方面的基礎知識,對針灸,自然是淺嘗輒止,應付了考試便好,因此,她的認識只限于十二經脈交接流注次序,能記得的穴位也就那么幾個,若要在身上準確指出,只怕一只手便能數的過來。
過去中醫分為內科外科和針灸,她自然可以睜只眼閉只眼,可如今到了這里,她可是“升級”為全科醫生了,針灸方面的知識,總還是學起來才好。
至于這本《奇方匯》,更是來得及時,所謂“奇方”,說明白些那般都是民間偏方,有時也會有一些宮廷之中的秘方流出,但畢竟是少數,朱顏正打算開個成藥鋪,這本奇方之中,必定會有不少可用之物。
室內的燈光微微暗了一些,朱顏下意識瞥向門口,收拾給竇安的屋子本是她這處屋子的會客所,只用一襲湘竹簾子隔開,因此外間熄了燈,里面的光線自然也暗了些許。
朱顏見他已經休息,連忙輕手輕腳地將四片白絹糊上紫檀的架子,婀娜的身子半倚在書桌前,滿意地打量著自己的作品。
窗外的聲息已經很低很低,遠處唯有夏蟲的鳴唱還不時將寂靜的夜空剪破一道口子,朱顏輕輕吹熄了油燈,借著月光換上徐綢珍用極薄的白綢為自己做的睡袍,素手放下紗帳,聞著葛布上清新的木槿氣息,枕著遙遠的蟲鳴與蛙聲入夢。
第二日一早,徐綢珍出門做農活,王雍出去閑逛,劉自新去為朱顏談生意賣樟樹,原本熱熱鬧鬧的院子又冷清了下來,竇安拿著一本方書,坐在廊下默背,白蘋和朱顏并排在水井旁的葡萄架下浣洗著昨日的衣物。
白蘋穿著一件石青色錦邊的半臂,露出兩段雪藕一般的結實小臂,右手上還戴著一只絞絲的銀鐲子,下面是深青色的麻布百褶裙,烏發一絲不亂地在頭上挽兩個丫髻,既顯得精明干練,又不失可愛活潑。
她心里是將朱顏當作小姐一般的,哪里容得她與自己一道洗衣,一雙秀眉擰著,“姑娘,您就別洗了,白蘋一個人來就好。”
“無妨,家里人多,衣服也多,丟給你一個人,可不知要何時才能好,人多力量大嘛。”朱顏微笑,輕輕將一綹落到額前的頭發擋回去,陽光透過碧綠的葡萄葉灑落下來,將她一雙眸子映得星光閃閃。
“可是……”白蘋將手中衣衫一放,正想好好勸勸朱顏不可如此自賤,一個孩子卻飛奔進了院子。
不過眨眼工夫,那孩子便沖進了葡萄架的陰涼里,恰是那孩子王明子。
“燕子姐姐,娘親說從今往后我便在姐姐這里學書認字了,可是不是呀?”明子今日也算作是開學第一日,肖娘特地為他換了一身漿洗過的藍布衫子,領口筆挺,衣緣硬朗,倒將這頑皮的孩子襯出了幾分沉穩與懂事。
“對,明子可愿意?”朱顏不能撂下他,只得將手中的衣物交給了白蘋,正要招呼他進去,門外又蹣蹣珊珊進來個老人,走起路來一步一停,十有*疾病纏身,便隨口招呼,“老人家,若是看病,請到竹園里稍等片刻。”
“燕子姐姐,這是我太公。”明子看見老人腳步不穩,又沖回去拉起老人的手,帶著他慢慢走到朱顏面前,“太公最近身子不好,燕子姐姐能不能幫他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