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艷嬌和爺爺從里屋走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顯得非常平靜了,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兩眼癡呆,沒有任何表情。
爺爺緩緩走到王清華和老太太的跟前,強作笑臉道:“老婆子,行了。還是先把事情給孩子說清楚吧。”老太太這才放開王清華,跟爺爺坐在沙發(fā)上,臉上的表情極其復雜,很難看出來到底是喜悅還是傷心。
“孩子,你也坐吧。”爺爺?shù)姆Q謂明顯比剛才多了幾分親昵。王清華卻一直蒙在鼓里,也不知道這里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變故,也只好順著爺爺?shù)囊馑迹徒聛怼?
“你爺爺,王海山同志……身體還好嗎?”程艷嬌的爺爺,看著王清華,問了一句。
“還好。我爺爺一直住在農(nóng)村,現(xiàn)在還能下地勞動呢。”我清華有些引以為豪的意思。爺爺身體確實很棒,棒的連自己這個孫子有時候都有些望塵莫及。
從口氣中明顯能聽出來,程艷嬌的爺爺肯定認識王清華的爺爺。王清華雖然感覺有些奇怪,但是程艷嬌的爺爺畢竟不是一般的人物,謹慎起見,還是沒有隨便亂問。
“你爺爺……今年……應該有八十多歲了吧?”程艷嬌的爺爺一邊想一邊問,話斷斷續(xù)續(xù)的。
“我爺爺今年八十二了。”
“革委會……哦,不對,現(xiàn)在應該叫村委會主任,早就不干了吧?”停頓了一會程艷嬌的爺爺繼續(xù)問道。
村委會主任?哦,自己小時候爺爺好像干過村支書,可那已經(jīng)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難道爺爺還干過村委主任?這都是哪兒的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自己哪兒知道。
王清華只好笑道:“您說的這事,我從來不知道。我只記得我小時候,爺爺是村里的支部書記。”
“這也難怪,都四十多年過去了。早已物是人非了。”程艷嬌的爺爺好像是在自言自語,沉默了一會,忽然抬起頭問道:“你們村那個黑爺爺,就是那個大高個,臉特別黑,打過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的,后來在村里當治保主任的那位……現(xiàn)在還在嗎?”
一說起這個黑爺爺,王清華馬上感覺渾身不自在起來了。小時候自己常去農(nóng)村爺爺家里玩,每次在村口碰到那位黑爺爺,不是抓自己的牛牛就是強迫自己喊他爺爺。王清華每次見到那位黑爺爺不是急忙躲避,就是死扛不喊,惹急了就是抓咬。弄的那位黑爺爺也沒有辦法。
“好像已經(jīng)去世了。”王清華不經(jīng)常回農(nóng)村爺爺那里,也只有一個大致的印象,不敢十分確定。
“那可是大好人啊,年齡比你爺爺王海山同志還要大幾歲。打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的時候,腦袋里還留了一顆子彈,能活到那個歲數(shù)已經(jīng)算是有福氣了。”程艷嬌的爺爺,在敘述一個王清華也聽不大明白的往事。
這時老太太過來,看了一下程艷嬌的爺爺,用責備的口氣道:“你就說些沒用的。”說完轉(zhuǎn)身坐在王清華的跟前,將王清華的手拉過來,放在自己的手里道:“你爸爸……現(xiàn)在做什么營生呢?你爸爸身體好嗎?”
一說起爸爸,王清華忽然想起,自己已經(jīng)有**月沒有回家了。爸爸、媽媽現(xiàn)在也不知道怎么樣,只是平時通個電話,眼眶就有些濕潤了。
老太太還以為王清華的爸爸出了什么事兒,手不由將王清華的手抓緊了許多,急切問道:“你爸爸怎么了?”程艷嬌的爺爺眼睛一下子也盯了過來。
“我爸爸在鳳城開了一家批發(fā)商店,雖然辛苦一點,但是賺的錢也夠我們一家開銷了。”王清華說著看了一下程艷嬌。
程艷嬌本來不想說話,見王清華看自己,就只好開口道:“我去過他家里。他爸爸媽媽,人都挺好的。就是他爸爸脾氣……有點倔,老跟他媽媽抬死杠。他媽媽倒非常善解人意。我在他們家呆的那段時間,總看見他爸爸和他媽媽背著我爭執(zhí)。不過每次爭執(zhí),都是以她媽媽認輸而告終。不過……我覺得每次都是他爸爸不占理。”
程艷嬌說著,好像想起了什么,不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這種事情,王清華在家里的時候也經(jīng)常發(fā)生,兩口子每次發(fā)生爭執(zhí),總是父親說出有些讓人哭笑不得的理由來反駁母親,王清華已經(jīng)習以為常了。
老太太聽完,一臉幸福的笑意,看了一下子程艷嬌的爺爺。
“你看我干什么?”程艷嬌的爺爺好像有幾分不高興了,像孩子一樣,一下子將臉拉了下來。
到目前為止,王清華崩潰的程度,無異于有人突然之間,一伸手撤掉了自己的魂魄一樣,自己已經(jīng)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這里扮演一個什么樣的角色了。為什么程艷嬌的爺爺和奶奶,一直抓住自己的家事問東問西,聊個沒完。即便是老頭、老太太曾經(jīng)去過鳳城,去過自己老家,跟自己爺爺認識,可自己此來的目的并不在此,而且程艷嬌一會哭一會笑,讓自己已經(jīng)是徹底的懵了。再說了,自己來的時候,程艷嬌也曾告訴過自己,這次自己來見她爺爺也就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可是,到現(xiàn)在為止,自己從進了這個門,時間已經(jīng)接近一個小時了,還沒有說一句正題,這不要了自己親命嗎。
“爺……爺,”王清華覺得這個稱謂,叫起來還是有點別扭。
“嗯?!”程艷嬌的爺爺馬上抬頭看著王清華。
“爺爺,我這次來見您,主要是想給您反應一下X市的情況。”王清華想了想,干脆直接切入正題,“X市到目前為止可以說已經(jīng)混亂不堪。首先是小王莊水庫潰壩,接著是重型機械廠地皮腐敗,現(xiàn)在又出了一個譚副省長遇害的事情……”
王清華剛說了半截,程艷嬌的爺爺馬上擺了擺手,制止了王清華道:“你說的這些問題,榮天都給我說過了。X市的問題很復雜。至于復雜到什么程度,現(xiàn)在還不好說。你能在這種紛雜的環(huán)境中保持清醒的頭腦,我感到非常高興。”
程艷嬌的爺爺說著點了一支煙,繼續(xù)道:“另外,榮天也給我說過你的情況。說你是在上學的路上偶然救了市長李高矚,才從一個大學生的身份,在短短八個月的時間內(nèi),走到了副市長的崗位上。這不能不是一種奇跡。當然,這種奇跡,對我們這黨和國家并不是什么好事。說明我們在干部任免問題上存在很大的漏洞和問題。說明我們地方上的干部任免有某些個別人說了算的問題,我們的民主集中制沒有得到真正的貫徹和落實。”
王清華想給程艷嬌的爺爺解釋一下,張了一下嘴,也不知道說什么好。這種事情,總不能說黨在干部任免問題上,實行民主集中制是錯誤的吧。
程艷嬌的爺爺做了一個按壓的動作道:“當然了,如果你沒有一定的工作能力和鉆營能力,也不會這么快升遷到副市長的位置啊。”老頭說著看著老太太笑了起來。
老太太就阻止道:“你就不要埋汰孩子了。清華能當上這個副市長,我看也是理所應當?shù)模鸫a比那些貪贓枉法的腐敗分子要強得多。孩子還這么小,就能這么明事理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老太太似乎對這些政治并不關(guān)心,沉默了一會,眼淚又流了下來,轉(zhuǎn)移話題道:“你能……給你爸爸打個電話,把我我們的情況給他說一聲嗎?”
王清華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一下程艷嬌的爺爺。
程艷嬌的爺爺對老太太道:“我看這事還是算了吧。不要再去打攪孩子的生活了。再說了,當初是因為我們的錯,才擰成現(xiàn)在這樣的結(jié)果。你就是見了孩子,你給他說什么呢?”
老太太嚯一下站起來道:“我不管!孩子是我們的,都四十多年過去了,我們?yōu)槭裁床荒芟嗾J。”說著又摸了一把眼淚道,“當初要不是因為你……能發(fā)生這樣的事情嗎?”
程艷嬌爺爺?shù)穆曇粢柴R上高了起來道:“當著孩子的面兒,你說這些陳年舊事干什么?那時候不也是沒辦法了嗎。你以為我愿意那么做嗎?”
程艷嬌的奶奶馬上針鋒相對道:“可是這么多年過去了,為什么我每次讓你找孩子,你都不愿意去?孩子是我們的,我們有什么好藏著掖著的。難道在那個動亂的年代,生了孩子就犯了法,違反了組織紀律嗎?”
程艷嬌的爺爺?shù)溃骸斑@本身不是有沒有犯法,有沒有違反紀律的問題。而是一個政治影響的問題。現(xiàn)在經(jīng)濟改革發(fā)展情況這么好,孩子在那里不是也沒有吃什么苦嗎?再則,為什么我龍騰躍的孩子就一定不能吃苦呢?我們黨的領(lǐng)導人的孩子,哪個不是在基層工作,吃苦長大的?我龍騰躍為什么要搞特殊?”
程艷嬌的奶奶摸了一把眼淚道:“那能一樣嗎?我并不反對讓孩子吃苦鍛煉。可是我們壓根跟孩子沒有見過面兒,孩子壓根不知道我們才是他的父母。這能一樣嗎?”程艷嬌的奶奶說著眼淚又開始嘩嘩地往下流了,似乎心中有種千萬種的委屈,在一剎那迸泄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