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三線潰敗
“官家……”
這一覺睡得深沉,幾乎是劉邦回臨安之后的些日子里,睡得最安穩(wěn)的一天,一直從晌午睡到了傍晚,若不是口渴得緊,不知道還會睡到什么時候。
他睜開眼見著的第一人,便是扶著大肚子坐在床邊的種雨了,這娘們兒當了母親之后,眉眼間確實是多了幾分溫柔。
“怎么是你在這里,別的人呢?”
“別的人……”種貴妃遲疑了一下,“金兵已經退去了,您再多休息一會兒吧。”
“已經歇夠了。”
徑直坐起了身來,他不好意思使喚孕婦,自個兒捧著桌上的茶壺就喝了起來。
一直將大半壺茶全給灌入口中,劉邦這才愜意地打了個嗝。
“你既然有了身孕,便當多歇歇,就算是要陪,也該讓別的人來。”
種雨笑道:“都一樣,又不是行動不了了。”
“現在是什么時辰了?”
“應該是酉時了,您可要用點飯菜?”
劉邦沒有注意她的后半句,只是喃喃自語道:
“酉時了……”
將袍子給胡亂披在了身上,他立馬就要往外出去,一邊走一邊穿衣,好似有什么大事未做一般。
種雨擔心得緊,只想勸他,已經一只腳邁出屋子的皇帝卻又折了回來,問也不問,便在她的額頭上印了一口。
“好生歇著,朕去去就回。”
她點了點頭,模樣十分乖巧,見皇帝想要離開,下意識地便拉住了他的手。
“官家……不管發(fā)生了什么,當珍惜自個兒的身子。”
劉邦看著她的眼睛,輕輕的點了點頭。
按時辰來說,此時是傍晚,可是按照老天爺的臉色來說,此時天已經算是入了夜,全黑下去了。
嘉會門前依舊是人山人海,那城門大開著,是適才張?zhí)韭受姵鰮魰r候的模樣……金人來得快散得更快,張?zhí)镜娜艘怀龀牵麄儽闳汲吠肆巳ァ?
若說這是圍城,連一日時間都不到;可若說不是,臨安的百姓們確確實實地感受到了兵臨城下的滋味。
百姓們說是想要去出把子力氣,但早已被皇城司的人給攔住了,城門外一里路的地方到處都是大宋禁軍,他們雖然能出得城,卻走不太遠,只能隔著遠遠地,把對面的情況看個清楚。
等金人散去,張?zhí)镜脛俣鴼w,大伙兒卻并沒有多少勝利的感覺,相反的,每個人心里頭都憋了一股子的火氣卻又發(fā)不出來,只得咽在肚子里,獨自憋屈。
而后面城中的百姓不知道情況,只聽見說金人被打退了,個個都是高興得緊,一時間,城門里頭和城門外頭的人,竟成了截然相反的兩種模樣。
有人不解,遇見個相熟的,便開口詢問道:
“兄臺為何哭喪著臉?此番大勝,不正是大喜?”
城外回來的這人不住地長吁短嘆,不知道情況的見了這副模樣,非得把他給當成金國的細作不可。
“賢弟卻是不知,勝雖勝了,可是,可是……唉!”
他這副模樣,更是讓城里頭的人變得疑惑了起來:
“兄當直言,勿要賣這許多關子。”
這兩人都是讀過書的,城外回來的這人搖頭了許久,終是尋了塊空地,與他說了起來。
原來官家忽然讓開城門,既是讓張?zhí)绢I軍退敵,也是給大伙兒留下了一個親眼見證大宋軍威的機會,他們這些人沖將出去,占了一個好的觀景位置。
只是那太尉軍還沒到,反而是金營那邊有了動作……
這人見周圍圍了不少的百姓,此時也沒計較那么許多,只是問道:
“你當他們伐樹是為何?”
城里人想也沒想:“不是造攻城器械?”
這人搖了搖頭:“非也,他們是在造架子!”
“架子?”
金人用早上砍好的樹,造起了一個三丈高的架子,張?zhí)绢I兵出去的時候,恰逢那架子剛被立起來。
“然后呢,這是作何用途?”
城外的人剛想開口,便覺得嗓子好像被什么給堵住了,正是李易安所說的‘欲語淚先流’的模樣。
等他哭了好一會兒,周圍的人才聽清楚了外面是發(fā)生了什么。
“他們把一人給吊了上去,又用麻布裹住了他的腦袋,頭下腳上……把他給點了!”
“那人是?”
“正是孝慈淵圣皇帝陛下!”
聽他報出了這人的名字,那不斷詢問的人愣了一愣,隨即也跟著一起,嚎啕大哭了起來。
別的百姓們沒有他們兩個讀過的書多,情感也沒有他們這么豐富,可是一時間,那一種屈辱感卻忍不住地涌上心疼……勝利帶來的喜悅瞬間被沖散,從這個圈子開始散開,越來越多的人聽見了這件事兒。
當年種師中的部將黃友,在被完顏宗翰所擒后,就是因為誓死不降,所以被金人給涂上了蠟油,頭下腳上地吊在了樹上,一把火給燒死了。
這般死法本就折磨人,加上這次被點天燈的不是別人,正是大宋有名有姓的皇帝……
好像是祖墳被人給啐了一口,又好像是自家的長輩被外人給欺辱了一般,反正那孝慈淵圣皇帝在大伙兒心里頭再怎么不堪,那也是正兒八經的、他們當年認下來的皇帝,一國之君被這般折磨至死……若是換了大宋的百姓們,又哪里還能見得著一條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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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唇亡齒寒的悲哀感,也許是這慘絕人寰的驚嚇感,但不論如何,那沉淀了十幾年的‘辱’字又被翻了上來,連帶著當年開封府時候的事情一起,來得更加的猛烈!
劉邦登上了嘉會門的城頭,看著遠處那高高的架子……天色黑,只能瞧個大概形狀,至于有沒有吊人上去,便再也看不清楚了。
張俊和王琪,趙鼎和胡銓,文武大臣們分站左右,大家伙兒一句話都不敢說,或許已經有人想到了什么,但在這個時候,誰也不敢繼續(xù)深想下去。
因為這位趙官家,是真的會殺人的。
而且那位孝慈淵圣陛下……說實在的,這里頭的人要么是徽宗皇帝時候的進士,要么是當今陛下時候的官員,那位畢竟只做了一年多的皇帝,用的人死的死老的老,投金的投金,壓根就沒多少人與他有什么感情。
他死了,屈辱是屈辱,但往好處去想,當今的官家,不是生龍活虎活得好好的嘛?
只是,若說宋國背盟,金人不想開戰(zhàn)還有得談的話,那么至此以后,就真真實實的,是沒有了半分的退路了。
其實早就沒有了,只不過那時候皇帝說的話許多人沒太全信而已,畢竟這位陛下反復慣了,現在金人自己斷了退路,總是不死不休的。
一直沉默著也不算是個事兒,趙鼎身為宰輔,這種事情自然是第一個出頭來,他頷首道:
“人死不能復生,官家還請節(jié)哀。”
百官跟著一起勸了起來:“官家還請節(jié)哀。”
就算是趙官家對他兄長沒甚感情,可是他的親娘畢竟也死了……這事兒不管是落在誰的身上,終歸是不太好受的。
劉邦長長地出了口氣:“還有活口嗎?”
趙相爺和張?zhí)就瑫r站出了身來,又立馬互相謙讓了起來。
不過這事兒畢竟是張俊退的敵,他也親自去了那營中,終究還是他來說比較好一些。
趙鼎往后退了退,張俊心領神會,便回答道:
“回稟官家,我等到那里的時候,除了孝慈淵圣皇帝……皇太后和那群官員的尸體以外,便只剩下了一人。”
“嗯?”劉邦微微側過身,“是誰?”
張?zhí)居职焉碜訅旱酶土诵骸笆橇忠伙w……他站在一個繩所結成的圈子里,人已經是瘋了。”
“瘋了?”
“確實是瘋了,說話不太清楚,只是一個勁兒的傻笑著,但誰要是靠近他一些,他便立馬就拳腳相向,要把人給趕走。”
雖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不過劉邦還是想到了。
那秦府的兩位昔日官家,該是念著與秦檜的舊交,這才在這里留了一手。
只是……
要還情歸要還情,這不干自己的事。
不能用自己的正事來施恩,這事兒不管是劉大還是秦三,做得都不地道。
他眉頭皺了皺,現在這么多人都看著,也不好直接說什么,只能私下再去找那兩人的麻煩了。
“林一飛本該早死,奈何朕一時仁慈。”
“如今既然瘋了,那便由他去吧,做事兒太絕了些,終是不好的。”
眾人皆是稱善,張?zhí)居纸又溃?
“皇太后……她的遺體已經運回,官家這喪事……”
“太后一心為國,至死也要守衛(wèi)這臨安百姓,便將她葬在錢塘江邊即可。”
“那孝慈淵圣……”
劉邦面無表情地看著張俊:
“能確認被點了天燈的那個,就是趙桓了?”
張?zhí)拘睦镱^一驚,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急忙回話道:
“未曾親眼看到,但隔著老遠的,許多人都瞧見了,其打扮確實是與孝慈淵圣皇帝一樣的。”
“那便做不得數了。”
他很快就做了決定:“未能親眼相見,便不能直接就判斷人家死了,畢竟也是皇帝,不能如此馬虎,若是有個萬一……終是不太吉利。”
“官家,那……”
“生死不明,待日后攻入了那上京去,親自問問金人便知道了。”
皇帝說的有些道理,情況確實是這么一個情況,這般潦草的定了趙桓的生死,確實是反而顯得有些心急了些。
又見官家當真連金人的下落都沒問一句,隔得近一些的幾個人,終是在心底藏了些懷疑。
不過這些個懷疑很快就被別的事情給壓下去了,因為最近的軍情在金兵撤退的時候已經傳了進來,現在趙鼎一定要說給皇帝聽才行。
趙相爺先是屏退了別的一些個官員,就留下了中書省和樞密院的幾位,這城門上瞬間就空曠了不少。
又聽見下面的百姓好似得到了消息,說是被燒死的那個不一定就是孝慈淵圣皇帝,大伙兒這才開始有些活了過來,雖然也死了皇太后,但氣氛終是比先前要熱烈了許多。
劉邦見趙鼎這副模樣,就知道多半不是什么好事兒,但卻沒想到,竟然已經壞到了這個地步。
“左漢軍吳璘部來報,十二月十八自秦州出兵,一月之內連下鞏州、洮州、河州三地,本當繼續(xù)先下原州再取鳳翔,卻,卻被夏國賊將李察哥所襲!”
老子就知道!
劉邦一腳踢在了城墻上:“吳璘呢?損失了多少?”
趙鼎嘆道:“左漢軍被斬首三千余級,傷著過萬,吳璘所得諸郡皆落入夏國之手,現在只是固守著秦州,無法前進一步。”
不知道那李干惠是干什么吃的,但他之前早已經提醒過了吳璘,讓他務必要小心,進軍慢點沒事兒,一定得提防著西夏。
可還是出了問題!還是出了問題!
“夏國使者走了沒?”
“過年時便已經走了,想來是提前收到了消息。”
按照時間來算,吳璘遇襲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天,劉邦想了想,開口道:
“讓吳璘先在秦州待著,暫別再出兵去了……待岳飛多進一些,他那里的金人自然就會少下去了。”
“至于夏國,就說老子已經派人去問了,看看他們是個什么樣的說法。”
一邊說著,旁邊便有人一邊記了下來,待這扎子一成,黃彥節(jié)又念了一遍,確認無誤之后,就直接交到了樞密院的人手里。
今晚,就有人把這消息直接帶去漢中了。
趙相爺見皇帝喘了好幾口大氣才平緩下來,本來有些不愿再說下去了,畢竟人家死了娘。
但又見皇帝一直盯著自己,他有些無奈,便接著道:
“亳州仍是僵持著,張?zhí)舅牭那败娊y(tǒng)制王德去后,三將領兵在三日之內攻城七次,俱是無功而返,連著王德本人,也賠上了一只眼睛。”
“都他娘的是廢物,三個廢物,全是廢物!”
劉邦直接破口大罵,那楊沂中和趙密兩個,平日里表現出來的模樣好像自己是什么世間良將一般,真上了戰(zhàn)場,馬上就露了餡出來。
那王德也是,吹牛酈瓊聽到他的名字就開始跑,結果如何?
連眼睛都瞎了!
一旁的小夜叉擔心自己的爹,但他更擔心皇帝陛下的狀態(tài),因為現在看起來,官家好似已經非常的生氣了。
卻不想,有人注意到了他的表情,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王琪回頭看去,不正是那臨安府尹,皇帝的愛臣辛次膺,又是何人。
“小孩兒勿要憂心,官家無事。”
“多謝您,但是……”
他看著皇帝,這哪里像是無事的模樣。
辛次膺笑道:“伱還是不了解咱趙官家,他罵得越是難聽,這事兒便越好辦,他也越容易過去。”
“官家什么都不說的時候,才是他真正生氣的時候,不信的話,你就看著吧。”
皇帝罵了好一會兒的娘,又問趙鼎:
“還有嗎?岳鵬舉還是在那汝州?韓世忠那兒可有什么消息?”
趙相爺頷首道:“岳鵬舉已下了嵩州和許州,現在正在圍攻鄭州。”
鄭州到汴京不過百多里的距離,如果鄭州可成的話。
劉邦搖了搖頭,他進得太快了。
西邊的漢軍被西夏人給徹底牽制住了,現在金人從西面插下來,岳飛的前軍和后軍很容易就會被切斷。
切斷聯(lián)系,和糧道。
“讓他先緩緩,把吳璘那邊的情況告訴他,他應該是知道得輕重的。”
這和趙鼎想的一樣,老頭兒頓了頓:
“韓良臣那邊,也出了些麻煩。”
劉邦徹底開擺了起來,除了沒動的劉锜,合著宋國三線都出了情況是吧。
他也不說話,吊著眼睛來看著這老頭兒,看他還有什么花樣。
趙鼎只覺得背上有些涼,也許是年紀大了,這一入夜就對天氣敏感得緊。
“韓良臣擁兵海州,又取下了懷仁一縣,但是這些日子,卻多了不少的水軍騷擾,這些人與金人有些不太一樣,他們擅水,自海上而來,截殺我東海百姓、漁民和一些個小股士兵。”
“每當韓良臣大軍將至,這些人便消失去了……您也知道,韓良臣也是個擅長使用水軍的人,可是在海上遇到過幾次,卻沒占著什么上風,這些船雖不多,可騷擾起來也頗為讓人頭惱。”
“而且還不知道對面到底有多少人,所以一時間,韓良臣部變得束手束腳了些。”
韓世忠確實是個擅長用船的人,當年的黃天蕩之戰(zhàn)大滅了完顏兀術的氣勢,連他都無法擺平那些個水軍,那么……
劉邦沉聲道:“取地圖來。”
還是那副被描了朱砂的地圖,只不過不知道被誰又用黑墨給描了一遍,黃彥節(jié)和種雷一人拉著一邊,王琪舉著燭火,讓皇帝能夠看得仔細一些。
他的手從左劃到右,又從右劃到北,每到了一個關鍵的城池那里就停一下,然后思索一陣子,再繼續(xù)劃下去。
就這么劃著,除了偶爾從城下傳來的、百姓們的說話聲,這嘉會門上便安靜極了,除了皇帝手指劃過地圖的摩挲聲,便只剩下了眾人喘氣的聲音。
“是高麗,對吧?”
他像是在詢問,但又沒有對向任何一個具體的人,不過他也沒有等答案,直接便說出了自己的安排。
“張俊,點齊兵馬……”
“明日,一起出發(fā)。”
趙鼎和別的大臣聽見了,立馬就想要去勸,畢竟這位才出去了一次,那些個妖魔鬼怪就全都跳了出來。
這番若是再出去,指不定得出些什么事端。
但是很明顯,皇帝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
因為他說完這句就直接下了城門,隨著一眾禁軍一起,消失在了人潮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