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迷蚩想得很明白。
就如同他與完顏兀術說的那般一樣,這群來替自家小皇帝做事兒的人,到時候是一個也不能留的。
但同樣的,他并沒有全說。
他終究是完顏阿骨打一手提拔出來的人,他忠誠的人是大太子,又不是大太子,是四太子,卻也不是四太子。
他只忠誠于完顏這個姓氏,而現在,他的主公只有一人。
那便是金國的皇帝,完顏亶了。
殺了這些人,是表明心意,同時也是恐嚇于自家的皇帝。
但事情不是這么做的,所以后面的話,一定要有人來為這件事兒負責,這人一開始的時候哈迷蚩還沒想好,不過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他的的確確是有人選了。
那年輕的芮王,那金國第三代里頭,除了皇帝以外最有威望的一人,若是以后四太子沒了,那么四太子留下來的這些兵,這些將,這些政治遺產,就會落在他一人的身上。
他不是皇帝,也成皇帝了,他不是太子,卻與太子也沒有什么兩樣。
讓完顏亨去死,既能讓完顏兀術絕嗣,還能讓小皇帝得了個交待,而且,能夠激起四太子對于宋人這漫天的仇恨。
這是一石三鳥的好事兒……準確的來說,是一石四鳥。
還有個好處,是針對于他本人的。
志寧羞辱他太甚,他一直是個睚眥必報的人,報不到志寧的身上去,報在芮王的身上,也能讓他心頭好過一些。
瞧著下方的四太子父子兩個,哈迷蚩什么都不用做,自然就有人會替他去當了這把刀子。
至于那四太子的安危……別看今日他既未穿甲,又未拿個兵刃,但那小牛鼻子想這么就取了四太子的性命,還是異想天開了些。
完顏兀術可不是什么慫包軟蛋,他是一刀一刀、一斧一斧,從遼人和宋人里頭殺出來的元帥,與那趙皇帝,是兩個經歷來的人。
所以哈迷蚩一點兒也不擔心,甚至連看都不怎么想看,還抽空打量起了邊上的這個和尚來。
只見那道士舉著大斧,連著上了幾十步臺階,眼見著完顏兀術就在眼前了,想也沒想,直接便朝著他劈了過去,這四太子雖然身寬體胖,可動作卻是靈活得很,他一心擔憂自己的兒子,整個人就先有著三分著急了,面對著這道士砍來的斧頭,他竟然往邊上挪了一步,隨后兩只手迎了上去,死死地握住了那斧刃前頭的長柄。
道士只覺得自己好似劈到了塊石頭上面,又跑了這么遠的路,雙手一麻,差點就脫了力去……幸好他也不是個凡人,凡人也不會使用這般兵器了,又見完顏兀術連看都沒看自己一眼,兀自向下去了,道士是又氣又惱,氣自己未能一擊必殺,惱那完顏兀術輕視自己太多。
不用多說,拖著斧頭,他趕緊跟了上去,這次從上而下高高躍起,完全是個不管不顧的打法,就算讓他真的砍到了四太子,自己恐怕是連個站的地方都沒了。
完顏兀術距離下頭只有百步不到了,肚子一顛一顛的,大聲喊道:
“我兒如何了?”
完顏亨捂著脖子,終于是回了一聲道:
“爹,小心身后!”
話一出口,那股子被手給擋住的血就好似崩了一般,順著他的手指縫嘩嘩往下面去流。
眼見著與那道士同來的人已經沖破了山門,正朝著這邊趕來,幾個護衛趕緊把這芮王拉到了角落里,死死地守在了他的前頭。
“都……都去,不,不用管我,本王無事!” 就這樣了,他還不停地催促著這些人去幫忙,別的不說,這完顏亨倒真像是個男人。
而聽到了他說話,四太子心里頭稍安,未等那身后涼意挨著,他直接原地一轉身,就瞧見了那已經是到了半空中的道士了,完顏兀術冷眼瞧著他,這人已經是沒了多少力氣,特別是這樣的砍法,整個人都被那斧頭的重量帶著往下掉,四太子眼神一寒,一腳便踢到了他的腰上。
這人背上脊柱撞在了臺階上,悶哼了一聲,就開始大口大口的吐起了血來。
下頭的皇甫坦見了,也不說句好聽的話兒,只是罵道:
“狗日的,叫你用劍你不用,你見哪個道士是用那玩意兒的?!”
這人只是吐血,也回不了他的話兒了。
四太子灑脫得很,知道重點不在此人,他的命隨時都能取,并不急于這一時,只是撿起了落在邊上的斧頭,朝著下方來的其余道士們,殺了過去。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親自動過手了,不是說沒有動手殺人,而是沒有動手去與人搏斗,但這不代表他便不會,酈瓊說他比宋人強的一點,即是不管什么戰爭,都恨不得親臨第一線督陣,若是沒有點真本事押著,他也不是個嫌棄自個兒命長的人,何必以千金之軀來犯這個險!
只見他身入那群道士中間,生生如同鐵塔一般,今日伽藍菩薩圣誕,他好似那護廟法神的模樣,橫劈順砍,剎那間就砍掉了三人的腦袋……一身都沾滿了血卻猶不自知。
皇甫坦見了,也不由得亂了絲心神,大喊道:
“兀術已經下來了,還不動手嗎?!”
剛才的時候,這四太子站在上方臺階處,距離眾人何止百步的距離,若是自下而上去,要浪費好多力氣不說,光是他身邊的那些個護衛,看起來就不是好相與的。
此時他親自跑了下來,還是獨身一人,距離眾人不過幾步的路程,雖然他連著傷了幾人的性命,卻并沒有讓旁人覺得害怕,相反地,很多人都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唾沫。
名留青史,榮華富貴,確實是就在眼前了。
只要是人,都有賭性,大到千金散盡的豪賭,小到口頭逞快的小賭,這是幾乎是一種本能。
換句話說,所有的人,都是潛在的賭徒。
現在的這些個,他們同樣也是,不過他們只有一次機會,因為他們是在賭命。
彩頭已經有了,便是這金國四太子的性命。
可是要問他們的賭注是什么……
也許是對于趙官家定不會辜負自己的信任,也許是兩個皇帝落入北地慘遭自古未有的凌辱而生出來的屈辱,也許,這開封城里頭,數十萬人性命的吶喊。
他們連自己都分不清楚是什么。
不過,他們還是朝著完顏兀術去了。
在一聲聲的咒罵與叫喊中,皇甫坦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好歹,不算真是拖后腿的。
正道是:
世事有常有變,英雄能弱能強。從來海水難斗量,壯懷昭日月,浩氣凜秋霜。
不計今朝吉兇,哪知他日興亡。忠肝義膽豈尋常?拼身入虎穴,冒險探豺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