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進大帳呢，大夥兒已是瞧見了那紅光滿面的四太子了。

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看著那從營帳裡頭拖出來的屍體……分明就是那羣被屠的漢人之一，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麼，徒單月只覺得一陣噁心，嘔了好幾下，差點就快吐了出來。

就連邊上的完顏亮和金彈子兩個也是相視了一眼，都知道完顏兀朮好這一口，可真沒想到，他當真是個人畜不忌的角色。

唯有哈迷蚩最是正常，廢話了，這屍體就是他替人四太子想出來的主意，老頭兒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什麼場面沒有見過，完顏兀朮幹出來的這荒唐事兒，對他來說也不過是自家主公的一點點特殊癖好罷了。

消散了心中的鬱氣，四太子整個人都變得精神了許多，一面招呼著衆人坐下，一面飲了一大口酒道：

“岳飛，岳飛！”

這語氣像是有著無盡的怨恨，又像是憎惡，還有幾分勢在必得和如償所願感覺，要是再說得曖昧一些，便像是一個被騙了身子的姑娘，心裡頭對那男子無窮無盡的話兒一般。

“開封的兵……”

他看著哈迷蚩，後者微微頷首：“天黑之前能到。”

“那便好極！”

頓了頓，他又開口道：

“你們都是些娃娃，卻是不知當年俺們的日子是個什麼艱難法子……說起來，就算是俺自個兒，那時候年紀也還小，記不得那麼許多。”

“俺爹若是不造了那契丹人的反，俺女真早就被人給吃幹抹淨了去，更別提今日之勢、今日之威和當今的這般活法，可是自打俺爹起了兵，方纔知道了，原來契丹人是紙糊的狼，漢人更是紙糊的蛤蟆，唯有俺們自個兒，方纔是天下無敵。”

“在黃天蕩之前，俺隨著哥哥們四處征戰，北邊有俺，南邊也有俺，沒有輸過一次，可就算是黃天蕩的那次，俺也是不服的。”

“韓世忠狡詐，俺們不擅用水，方纔被他鑽了這般空子，若是在地上真刀真槍的幹上一場，俺決計不會要他活著下來！”

衆人全都起身，盡皆稱‘是’。

四太子得到了他們的迴應，頗爲滿意，又接著道：

“劉錡也是，軍中皆傳，誰敢妄提此人姓名者，以通敵罪論處，如此，大夥兒便以爲是俺怕了他，俺怕他？俺會怕他？！”

“他閉門不應戰，畏畏縮縮，只知道在陰處使絆子的小人，連個婆娘也是不如的，俺能怕了他？！”

這次幾人都啞然了一會兒，方纔接了他的話茬來：

“四太子過慮了，區區劉錡而已，何來‘怕’的說法！”

也許是察覺到了他們的心口不一，完顏兀朮猛灌了一大碗酒，將碗給摔到了地上：

“俺不怕他劉錡！”

這話不知是說給別人聽的，還是說給他自個兒聽的，反正這壯如熊的人，整個身子都隨著這話兒抖了起來——足見其用力之深。

“可是啊……”

他忽然像是泄了氣兒，耷拉著腦袋：“岳飛，岳飛……”

又一遍重複喊了這個名字，與之前的興奮不同，此時怨念顯得更甚。“俺爹，你們的爺爺、外公，你們的爹、舅舅，都說鐵浮屠天下無敵，有此鐵騎，可以一擋十，以一擋百，可橫掃天下，可席捲八荒，俺信，在使出鐵浮屠與岳飛交戰之前，俺一直都信。”

“俺再不承認，前年到底還是敗給了他。”

哈迷蚩在面具下皺了眉，大夥兒瞧不見他的表情，但是他說話的語氣，卻是認得出來的。

“殿下慎言！”

完顏兀朮擺了擺手：“軍師勿要計較，都是些自家娃娃，這大金……終究也是要交到他們手上的。”

自打完顏亮的爹死後，完顏阿骨打以下，女真皇帝已經傳到了第三代，而還在活躍著的第二代太子們，有且只有他一人了。

徒單月女兒身不必多說，他這般話兒，倒是把金彈子和完顏亮說得熱血沸騰，都是有野心的人，能自己做主這種事對於他們來說，簡直是無盡的誘惑。

“萬夫長不知死了幾個，兩個？三個？猛安謀克以上者不計其數，夏金烏，俺那女婿，還有許許多多個隨俺出生入死兄弟……”

“俺那日也差不多快要死了，但是俺不怕死，俺只怕俺死了，俺們大金就再無人可以擋住那岳飛了！此人是天生來與俺作對的，他若不死，俺死不瞑目！”

直到這裡，幾人才曉得了，原來四太子不是喝醉了，還是因爲那中牟的岳飛，讓他整個人都變得感性了起來。

“此次便是俺爹保佑大金，給俺們帶來的天大的良機，萬萬不可錯過，只要這次能成，俺就算丟了性命，那也是值了，值啦！”

這次氣氛終於是變得有些安靜了下來，幾人連場面話都不說了，就連徒單月，反應最快的那個，也是神思了好一會兒，才安慰了自家舅舅兩句。

哈迷蚩，他知道完顏兀朮對岳飛有些執念，但卻沒想到這執念竟然已是到了這般地步……這些年來他們經歷的名將何其之多，宗澤也好李綱也罷，吳階也好韓世忠也罷，包括那個割掉了他鼻子的男人，都不至於到這個份上。

他低著頭，看著腳下的泥土地，上面有些黑色的，是一開始時候幾個宋人留下來的血，此時已經全都被吸了進去，惹來了不少的螞蟻。

還是小看了四太子啊……哈迷蚩這麼想著。

自己能想到的，倒也瞞不過他的眼睛，而他說這番話兒，明顯是要堵住別人的嘴巴了，本來已經做出了開封城可能會出意外的假設，但眼下，他當真是沒有說出來的機會了。

四太子連命都能與岳飛去換，更遑論是區區一座開封呢！

他看了眼徒單月，後者大概也想的和他一樣，兩人四目交接，哈迷蚩終於是鬆了口氣。

罷了。

任性便任性罷，哪怕這是個計謀，也只能往裡頭去鑽了。

無他，對方這次擺出來的誘餌，實在是，實在是讓這四太子無法忍受，岳飛像是讓完顏兀朮上癮的、深陷其中無法自拔的誘惑，這誘惑是致命的，但同樣的，也是完顏兀朮不能拒絕的。

直到此時此刻，哈迷蚩才意識到了這一點。

那麼，人興許還少了點兒……想到這裡，哈迷蚩已經是打算再讓四太子籤一份調兵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