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再出皇城
劉邦已經有很久沒有出過皇城了。
從秦檜入獄到身死,這一個多月以來,皇帝不是在陳貴妃的床上,就是在與大臣們議事。
時常能聽到垂拱殿里一伙人吵得激烈,要么是張太尉吼得嚇人,要么是韓世忠爭鋒相對,甚至還能聽見岳飛與他們的爭執聲……
宋國君臣上下好似個個都打了雞血一般,每個人都好似有用不完的精力,每個人每天睜眼的第一件事,便是掐著指頭在算日子。
只是辛苦了尚食局,畢竟不是過年也不是過節,皇宮里多出了好多張嘴巴要吃飯,這多出來的活兒,分攤到每一個人的頭上,女官宦官們難免會有些怨言。
“吃吃吃,就知道吃!”
與皇帝做飯那沒什么,自己干的就是這份差事。
可那群臭丘八,懂得甚么個美食!
小宮女瞪大了眼睛,不住地朝旁邊的人描述著岳少保那位副將的吃相:
“姐姐卻是不知,那人好似餓死鬼投胎,一口便吞了三碗燕窩!”
旁邊的人無比配合地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不時還發出‘嘖嘖’的聲音,以表示對這種行為的驚嘆。
而她們口中的餓死鬼,說的便是牛皋了。
此番諸軍諸將皆有所得,比如說岳云,皇帝非要給他封個什么冠軍侯,少將軍高興是高興了,卻見岳飛臉色垮了下來,便怎么也不敢受。
最后還是皇帝指著岳少保的鼻子罵了老半天,問他是不是覺得自己封得低了,若是的話,便要給岳云封個國公做做!
這話說得,岳云才幾歲,他爹到現在也不過是個郡公,他若是做了國公,便與張俊韓世忠一個級別了,比岳飛的爵位還要高。
旁邊的宮女聽得起了興,附和道:
“岳少保也忒不識好歹了一些!上次我親眼見得,張太尉為他家大郎求個差事,便被官家給數落了老半天,最后也沒答應,如今官家要主動賜爵,他竟然還不準少將軍接受!”
“誰說不是呢!”那女官接話過來,“少將軍如此英俊,又如此年輕便有了侯爵……”她捧手在胸間,一副暢想的表情:
“也不知是哪家姑娘如此幸運,能嫁與他做妻……”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最容易思春,不過等說到皇帝給那一口三碗燕窩的野人,賜了副純金雙锏的時候,大伙兒便又都忿忿不平了起來。
“官家是大方,只可惜那野漢糟踐了東西?!?
“是呀,純金做的,少說也得管個幾十萬錢才是?!?
也許是感應到了什么,剛陪著皇帝出皇城的牛皋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逗得王貴在皇帝面前告了好幾狀,說他在天子面前有失儀態,當凈了身去與黃彥節好好學學。
這些日子,大伙兒已經習慣了在皇帝面前插科打諢,不過……這僅限于他們幾個。
說來也是奇怪,官職越高的人,在官家面前便越是正經,而且官職越高的人在皇帝面前,便越像是官家單方面的欺凌。
就像上次張太尉,不知道怎么說到了泗州城里的姑娘去了,官家只是看了他一眼,他便磕了好幾個響頭……
牛皋抱著那對用布包起來的雙锏,每日除了進殿里議事,他連吃飯睡覺都得捧著,當真是比親兒子還親。
不過皇帝號稱純金,實際上嘛……
實際上也是純金!難不成牛皋還能把這玩意兒給融來賣了?
岳飛止住了王貴,不住地朝著皇帝認錯,劉邦卻是沒太在意,只是有些疑惑道:
“今天可是什么節日?”
一眾人,不算護衛在內,有好幾十個,悶著頭想了好一會兒,非常堅決地回話道:
“不是。”
“既然不是……”劉邦更加的疑惑了,“怎么這么多人?”
他又不是沒有在晚上逛過臨安,知道臨安人雖然多,但也不像今天這么多。
皇帝這一提醒,大家伙兒才反應了過來……不過也是,除了陛下把逛街真當做了逛街,他們這些人,哪個又敢呢?
這朝天門外不說人擠人吧,但一腳下去能踩到三個人的腳毫不夸張,出了朝天門一眼望去,整座臨安好像都成為了菜市場,
到處都是煙火氣兒。
一群人一面往前走著,楊沂中一面派了人去打探消息,同時跟著的趙密和種風,也各自叫人去加派了人手。
這群人要是出點什么事兒,宋國從上到下全都得完。
不一會兒,打探消息的人便回來了……其實壓根也不用怎么打探,畢竟這事兒在臨安城里都傳了個遍。
只是這群貴人們整日里操心著家國大事,自然不會對這點兒小事上心了。
等聽完這位所說,在場的諸位俱是一副深思表情……
好吧,主要是學的皇帝。
《齊名要術》里說:“膏環,用秫稻米屑、水、蜜溲之,強澤如湯餅面。手搦團,可長八寸許,屈令兩頭相就,膏油煮之?!?
這種油炸的面食兒并不新鮮,當年汴京城里就有一小販,用糯米粉和面,加鹽少許,揉搓后捻成環形鐲子的形狀,用油煎之……靠著這個油炸環餅,那人在汴京城硬是置辦下來一出三進出的宅子。
而今日的這般熱鬧,便是來自于這個東西。
說是眾安橋下有兩個販子,李家賣的芝麻蔥燒餅,王家賣的是油炸糯米團。
那日秦檜受刑,臨安城中擠進了何止十萬人數,可大理寺又只有那么大點兒,能親眼見識到這場面的,畢竟還是少數。
更多的人怎么辦?
除了擠進茶樓里聽人轉述,便只有四處逛悠著……反在秦檜受刑的時候來了臨安,就當是見過了,日后回去吹噓的時候,已經有了本錢。
而在眾安橋下的這兩家,本來也是好好的賣著他們的吃食兒,待秦檜被剮的慘相傳來,那賣燒餅的李家仍是覺得不解氣,對著王家那位道:
“看我來整治他們!”
說著,便擰下兩塊面疙瘩,捏成了兩個小人,一個是吊眉秦檜,一個便是歪嘴王氏,又操起菜刀,將兩個小人給切成了面條……
引得了周圍不少沒有親眼見識大場面的人,不住地叫好,也讓他的燒餅生意變得紅火極了。
旁邊賣油炸團子的王家見了,連忙說道:
“你這還不算啥,看我的!”
說著,便捏出了兩個一男一女兩個小人,讓他們黏著背貼在一起,再一齊丟進油鍋里。
百般烹炸,令其滿鍋打滾,翻來覆去,不斷煎熬,直至皮焦骨酥……王家不斷地吆喝著:
“快來看??!秦檜下油鍋了嘿!”
周圍行人無不拍手稱快,待一對面人撈出之后,這個撕一點兒,那個掰一條兒,你吞他咽,都覺得解恨。
大家都要求王家多做多炸……兩家便搭起了伙,李家的負責捏,王家的負責炸。
一日之間,這油炸小人兒便成為了臨安城中最受歡迎的吃食,引得眾多食鋪飯莊競相模仿,并且為其取名為:
油炸檜。
若是現在個酒樓提供不了這玩意兒,那他的生意便天然的落后了人家;等家家都有了,便又從味道上花起了功夫。
有放糖的,有放鹽的,還有買這個送豆漿的……
今日這般熱鬧,便是由幾家大酒樓牽頭,臨安城中舉辦的一次油炸檜吃食比賽……要不說人家能把生意做到臨安來呢!這么多的人,每日的衣食住行都是一大筆開支,不趁著這個功夫多賺些,下次就算是把趙鼎也給剮了,恐怕也不會有這么熱鬧的時候了。
配合起這個比賽,其他行當的小販自然也就跟著沾了光,都來湊了這個熱鬧。
如此,便有了今日之相。
大伙兒見皇帝思考了好一會兒,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只想著官家畢竟是讀過圣賢書的人,如今百姓們如此惡一宰相,怎么說,他心里可能都有些不開心。
畢竟,這是他親自挑出來的人。
卻不想,皇帝思索了一陣,開口問道:
“難道當日的凌遲還是仁慈了些?咱們其實該把秦檜給油炸了?”
沒人回答皇帝的問題,因為很快,他的眼睛便亮了起來:
“走!咱們也去嘗嘗那油炸檜!”
那日在大理寺,已經有不少人見過了皇帝。
所以他今日出行,便學胡銓那樣,給自己沾上了好多的胡子。
這一行人只一看去,便知道都是有身份的,加上暗中不知藏了多少的禁軍,他們所到之處,反而讓旁人避了開來。
不知道背后,被這些個攤販給罵了多少句。
不過好處就是,他們不用排隊了。
等再看到這些人花錢得大方,販子們又是換了一個表情,個個都是喜上眉梢。
他們人多,從朝天門一直吃到了余杭門,吃了差不多整整一個時辰……這東西油膩得緊,基本上是買個幾份,眾人便分來吃了,劉邦用來擦嘴的手帕上,現在都全部沾上了油污。
饒是如此,一家一家的吃了下來,連牛皋都覺得膩了,更不用說其他人了。
好不容易尋到了一處賣綠豆湯的店家,大伙兒都像是見到了救星,趕緊坐了下來。
等綠豆湯下了肚,眾人方覺得緩了過來……不由得想到,秦相爺用這種方式名垂千古,恐怕當屬古今第一人了。
劉邦看著同桌的幾個,砸吧著嘴道:
“看吧,百姓們表達喜惡的方式就是這么簡單又直接,這也就是換了個方式,用這油炸檜來表達了……若真把秦檜交到他們的手里任由他們來處置,咱們的秦相恐怕還得慘上個不少?!?
不知道皇帝怎么忽然感慨起了這個,大伙兒紛紛稱是。
“朕的意思是……”他話頭一轉,“你們知道,劉邦當年出關的時候,平定三秦用了多久嗎?”
‘還定三秦’、‘暗度陳倉’這些個字眼兒,大家都是認識的,如今皇帝詢問,便紛紛說了起來。
有說四個月的,有說六個月的,還有說八個月的。
倒不是記憶偏差,只是對于平三秦,什么地步算是平,是章邯死了才算,還是入了咸陽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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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眾說紛紜,劉邦聽了會兒,才示意他們安靜下來。
“其實,只用了……”他豎起了一根手指頭,“一天?!?
大伙兒不知皇帝賣的甚么關子,只有岳飛認真的思考著……上次岳云與他說過了,趙官家對打仗知之甚多。
說實在的,多不多,岳飛自個兒還能不知道嘛。
“從他決定入關的那一天開始,三秦便已經定了。”
“章邯也好,司馬欣、董翳也好,這三人都是秦國貳臣,三秦百姓對他們恨之入骨?!?
“朕說這個的意思是,百姓,很重要,三秦之地的百姓哪怕不跟著劉季一起反抗,他們只要不幫忙,冷視著這一切的發生,章邯再厲害抵抗得再堅定,也是沒有用的。”
這道理以前有人與他說過,他今日再說與這宋國的諸臣來聽。
不復雜,甚至可以說是很簡單,基本上稍微有點水平的將領都能意識得到。
“而今,朕把宋國之軍化為三部漢兵,是因為,韓家軍也好,岳家軍也罷,這些名字若是伱們自個兒取的也就罷了,把你們辦了便是……可偏偏,又是百姓們自己叫出來的。”
三位樞密使如坐針氈如芒刺背如鯁在喉,沒想到兵權都交了上去,皇帝卻仍是念念不忘此事。
只是下一瞬,那種莫名的感覺便又徹底消失了。
只見皇帝從兜里掏出了玉符,扔在了桌子上,又好像想起來什么,撿了一個回去。
這東西他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不是兵符,又是什么!
“張俊,韓老五,你們自己把自己的東西收著,這玩意兒若是丟了,下場你們是知道的。”
被點到了名字的兩人,聞言趕緊收了起來……官家這是,這是……
“說實在的,朕想了很久,想來想去看著你們幾個就來氣,憑什么要老子來操這個心!”
“東西還給你們,該怎么做,你們自己看著辦!”
兩人心頭大定,只要還能為將,只要還能帶自己的兵……帶官家的兵,一切就都好說。
唯獨岳飛,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皇帝有所表示,比起另外兩個來,畢竟是老實人,有些坐立難安了起來。
還是岳云說道:“陛下!您就別為難……”
話還沒說完,岳飛便瞪著他:“哪你有你說話的……”
話還沒說完,劉邦便瞪著他:“又要開始了是吧?”
這獨特的霸凌鏈大家已經見過了多次,此時再見到,仍是有些忍俊不禁。
將最后一口綠豆湯下肚,劉邦把那兵符拿到了手里,在指間把玩著。
見岳飛的眼睛一直盯著這玩意兒,眨也不眨,覺得有些好笑,開口道:
“朕問你一個問題,等你答了,這東西自然是你的?!?
岳飛頷首道:“官家請問,臣知無不言?!?
“嗯……”劉邦點了點頭,“你覺得,老子能夠帶多少兵?”
誰也沒想到,皇帝竟然會問起這個。
旁邊的趙鼎和胡銓,更似同時想到了什么一般,一同阻止道:
“官家,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行軍打仗的事兒自有諸位將領來做,您……”
劉邦看著胡銓,示意他別動。
隨后,便又從他的臉上拔了一根胡子下來,在指間捻了捻,輕輕一吹,便飛了好遠。
“老子問的是岳飛,不是你們,再敢多話,一人一萬……十萬殺威棒?!?
岳鵬舉的答案本來與這兩位差不多,但又想起皇帝剛才的話兒,便答道:
“陛下當年便是孝慈淵圣皇帝所拜的兵馬大元帥,若論起統兵一事來,陛下當領得天下之兵;而這天下之兵,本就都是您的兵,論起統兵之責來,也只有您能統這天下之兵。”
劉邦緘默好了一會兒,還是把東西交給了他。
“其實朕心里有數,以前有人說朕帶個十萬人就差不多了,但那是十萬個不怕死的人?!?
眾人聽見皇帝這么說,不由得在內心腹誹了幾句。
十萬兵馬……官家當真是把打仗當做兒戲了。
不過,這還不是最讓人意外的。
“若換成現在,若這宋國武人都如你一般,你說的天下兵馬,朕倒是覺得,或許當真可能。”
皇帝的話還沒來得及讓大伙兒細細咀嚼,就聽見‘砰’的一聲,嚇了眾人一跳。
劉邦更是差點就跑了,若不是見面前幾人神色恢復得快,他當真以為是出了什么意外。
隨即天空一閃,他心里頭更是疑惑萬分:
“這,這是何物?”
每當皇帝失去常識的時候,大家才能夠想起他才剛剛傷愈不久,此時陸宰低聲道:
“官家,是耍的焰火把戲。”
聽見說是把戲,劉邦心里頭稍微平靜了些,此時帶著眾人一起,走到了外面來。
只見不遠處的空地上,擺了好幾座兩三仗高的架子,架子頂上又是花又是燈籠,連著幾根銅線,一直擺到了地上。
另外一頭,是幾個泥座,像是爐子一般,他親眼看到有人往里面倒了東西,然后一點火……
那爐子上擺著的紙筒便飛到了天上去,又是一聲‘砰’,隨后便炸了開來,散成了不少的星星點點。
他娘的,做了兩次皇帝了,居然第一次見到這種東西!
他心里頭不可謂不驚駭,又氣惱自己為這宋國太操心了些,竟然連這種寶貝都沒看到過。
待那幾座架子下的人點了火,很快,那幾座架子便好似幾棵火樹、又開了銀花,從頂上開始便一直閃爍著。
等所有的爐子都被點過了,臨安城的上空從黑夜成為了白日,
宋國君臣抬頭向著上方看去,每個人的眼里……
都有了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