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煮的是些稀糧……”
牛皋嘆了口氣:“虞候以上一日半斤,虞候、指揮使、都頭一斤,再有下者,卒為一斤半,百姓一斤半。”
按照平日正常的行軍作戰(zhàn)來說,‘卒自攜五日干糧,人負(fù)米六斗’,這是沈括在《夢溪筆談》里頭所記載的、神宗皇帝時候的配給;現(xiàn)在雖然有些出入,但總體來說差距并不大,因?yàn)榘凑账恼f法,真正打仗時候三個民夫負(fù)責(zé)一個士兵的口糧,要是興十萬兵的話,那就得三十萬民夫了。
打仗從來都是靈活、便宜行事,就拿岳飛來說,他有十萬兵,但他并沒有三十萬的民夫,這仗也不是不能打,只是要保證糧道通暢、后勤沒有問題、計(jì)算沒有錯漏就行。
而且正常時候,一個兵一天吃兩斤糧食是正常的,有肉的時候可以少吃一些,沒肉的時候可以多吃一些,并不固定。
眼下聽著牛皋報來的配給……軍糧不夠,這是岳飛早就知道了的事情,或者說是中牟城中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他倒也不算是驚訝,只是問道:
“還夠幾日?”
牛皋道:“照著如此配比,還夠兩日所用。”
“若是再削去虞候等職的糧,可再多一日。”
輕輕嘆了口氣,岳飛看著外頭的金人……他是親眼瞧見,這些人是怎么從三萬,變成多了數(shù)倍出來的,中牟像是飄在蔡河上的樹葉,此時被金國的人海給擁在中間,只要一個浪頭打來,便隨時都有著頃覆可能。
而這浪什么時候拍來,他自個兒也說不清楚。
“兵無糧則散,那就按照兩日的來排,不可再減。”
“兩日后若無轉(zhuǎn)機(jī),便……”
他沒把話說完,打了一輩子的仗了,以少戰(zhàn)多的時候不是沒有,只是確實(shí)沒有如同此次這般兇險的。
城中兩萬人,若是鐵了心要突圍的話,也不是就完全沒有可能了,畢竟帶來的都是軍中精銳,只是一想想損失,還有那幾千個進(jìn)城而來的百姓,叫他到底還是無法徹底下定決心。
“叫大伙兒做好準(zhǔn)備吧,做好……”
他話還沒說完,下方便有人開始叫了起來:
“岳飛!為何如此執(zhí)迷不悟?早早納城來降,倒也不失了你封侯賜爵的機(jī)會!”
“難道你便要讓你部下的人平白枉死嗎?”
“金宋兩國本就是兄弟之邦,哪里來的血海深仇?!早先已經(jīng)和議過了,是伱們背盟來攻,我主仁慈,念著你家皇帝不少了血性,還想著與你家止戈的事兒,若是你及時醒悟,也算是……”
年紀(jì)越大,岳飛的性子便越是沉穩(wěn),但這沉穩(wěn)卻并非是他的本性,而是身為一軍主帥不得不兼?zhèn)涞男愿瘛?
畢竟是個自幼習(xí)武的人,畢竟是個嫉惡如仇的人,那金彈子這幾日一有功夫就在下頭亂喊亂叫,多的時候,一個時辰要來喊個五六遍,少的時候,一天也得來個三四次,此時本來就因?yàn)榧Z草的事兒有些心煩,正好這人撞了上來,他說也不說,扭頭便入了城去。
金彈子這次學(xué)乖了,盛名之下當(dāng)真是沒個虛客,這岳飛弓馬絕倫并非謠傳,上次險些在他手里吃了大虧,這幾次來,他都是帶著盾牌兵、身穿重甲來的,已然是做好了十足的準(zhǔn)備,要問為什么不隔遠(yuǎn)一些……一則是擔(dān)心岳飛聽不到,二則隔得遠(yuǎn)了,別人怕是以為自己怕了!
好吧的確是有些怕的。
本來隱約瞧見了那射箭的岳飛就在城墻上頭,被自己喊了幾句以后,反而折身反了回去,叫金彈子是又怒又喜,喜的是岳飛破防了,怒的是他竟然敢如此小看自己,連句話兒也不應(yīng)……之前還射箭,現(xiàn)在卻是連劍也不射了。
不過這般沮喪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因?yàn)楹芸欤谶吷先说奶嵝阎拢粗莻€男人,又重新出現(xiàn)在了自己的眼前。
“什么意思?”
金彈子有些猶疑,前方已經(jīng)有了盾牌兵,他本以為岳飛該有點(diǎn)兒動作了,可是卻見他手里空空,只是自個兒抱了一捆棍子,隨意地靠在了城墻上頭。
然后又瞧著他,拿著棍子,對著自己,像是在投壺一般……投壺他知道,漢人的把戲,自家小皇帝喜歡得很,不過他不太感興趣就是了。
就是那種投壺的動作,把棍子朝著自己投了過來。
這位金國二殿下來不及嘲笑岳飛失了智,只見那棍子越來越近,方才看得清楚了些,那哪里是什么棍子,分明是矛,三尺多一點(diǎn)兒的矛!
扔矛這種活兒,對于打漁打獵起家的女真人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招式了,只是這些年日子越來越好,大家都習(xí)慣了用更為先進(jìn)弓弩替代,除了叉魚,已經(jīng)很少能見到這般路數(shù)了。
所以金彈子才會一時間沒能反應(yīng)過來,畢竟他是不用去叉魚的,那矛速度之快,比起箭矢來也不遑多讓,不過好在的是,那岳飛再厲害也只是個凡人,只過了百步,那矛便落了下來,插在了地上。
百步,已經(jīng)是一個非常夸張的距離了,四太子沒見過這般用法,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隨即才想起來取笑,只是‘哈哈’了兩聲,總覺得是笑不出來,便又沉默了下去。
另一頭,岳飛本來拿了一袋子的標(biāo)槍上來,他多年沒用這玩意兒,也不知還能擲多遠(yuǎn),一槍過去,到底還是少了距離,也就斷了用這東西的念頭。
早在太宗皇帝時期,禁軍就已經(jīng)開始用這種兵器了,叫標(biāo)槍,也叫梭槍,不過和金國一樣的,自打神臂弓出現(xiàn)之后,這玩意兒也就差不多退出了它的舞臺。
這槍雖然沒能傷到人,不過到底還是起了效果,至少讓那只金國蒼蠅安靜了下來,他是安靜了,這中牟城里頭又吵鬧了起來。
岳飛往后看去,卻見鬧事的果真不是他的兵,而是那些個逃命來的百姓,正當(dāng)他想開口相問,牛皋卻已經(jīng)是跑了上來,一臉的氣憤。
“他們要咱們開門投降!”
這岳元帥聞言皺眉,一時間竟覺得自己心涼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