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取信
“若是你上月來,或者下月來,瓊自當以禮待之,但是你偏生現在來,實在是讓某有些難安啊。”
虞允文看著那個四十不到的中年人,知道這位便是那帶著淮西軍北投的賊首酈瓊了,不過與想象中有些不同的是,這人非但大不了自己幾歲,年紀輕輕地便做了這一方大員不說,也與他見過的武將相去甚遠。
既沒有張太尉身上那股子粗魯的氣息……張太尉的粗魯來自于他對人命的輕視,也許是打了一輩子的仗,死人見得多了,所以和人相處起來,往往有一種稚童對待蟲兒鳥兒的感覺——想殺便殺,不會有絲毫的不適。
也沒有楊沂中的那種憨直勁兒,也許是他穿衣打扮的原因,這位一身白色的袍子,手不拿劍腰不挎刀,說起話來眼含笑意,就連微微上揚的嘴角,那幅度也不多不少,沒有半點暴戾的氣息。
若是只看他的表相,倒是真難把他與酈賊聯系起來。
“不知元帥為何難安?可是學生有做得不妥的地方?”
他剛到城門,本來就要被那守將給拿下的,之所以能站到這里與酈瓊說話,是因為這邊的人好像認識自己一般,只聽見了自己的名字,便在一番猶疑之下,依舊是把自己給請了進來。
確實是請,雖然懷疑之意很重,但做法上卻是沒有絲毫的為難。
酈瓊聽了他這么問,把手托住了下巴,像是自言自語道:
“是啊,我為什么會難安呢?”
說著,他便看著一旁的王德道:“夜叉,你覺得如何?”
王德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人,但一旁的王琪王順兩個卻是與他一同從臨安到的宿州,在臨安的時候,這人怒罵趙官家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如今他到了這里,自然是引起了王家父子的一絲不安。
酈瓊安不安無所謂,這小子連皇帝都敢罵,如今卻從宿州到了這里來,還他娘的是孤身一人……若是他知道了什么,來酈瓊面前說些什么,自己身危是小,耽誤了陛下的計劃事大。
“俺倒是未曾見過這人,不過眼下這個關頭,書生能穿過臨渙的守軍到這亳州來……莫不是來的細作?”
“誰人不知趙官家已經到了宿州,那宿州與亳州之間早已斷了好幾日的聯系,書生這一路過來,除了兩地兵士之外,可曾見過別的人?”
“可惜你百密一疏,忘記了這個由頭?!?
王德一番推論的,正是這屋子里的武將們所想的,這人來干什么無所謂,但是他能夠到這里來,本身就是最大的疑點。
只是想到前幾日才從小夜叉嘴巴里聽見了這位的故事,今日便與他見了面,無論如何,這人也堪稱得上是一位忠臣,如今能夠冒死前來……當真是可惜得緊。
面對著眾人一副將他當做必死之人的眼神,虞允文面不改色,朝著酈瓊拱手道:
“元帥明鑒,學生也不敢相瞞,正是趙官家讓學生來的。”
這話一出,大伙兒只當是他認了自己的罪狀,王琪更是不想讓他多話,拔出了刀就朝他沖去,一面還喊著:
“細作當死!”
只是還沒砍到虞允文的身上,便被人給攔了下來,倒不是別人,而是那與他們同來的道士……一個沒有頭發的道士。
劉瞻雖然沒有頭發,但既然認了自己是道士,他自然是要有道士的裝備的,就像這拂塵,也不知是什么東西做的,硬生生接了王琪一刀。
酈瓊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幕:“都說櫻寧居士能文能武,如今看來,當真是不假。”
小老頭笑道:“若是沒點力氣,外出云游的時候早便被人給扒皮抽筋了。”
說著,又朝著王琪道:“小夜叉當真是勇武得很吶,老道現在虎口還麻著哩?!?
王琪盯著這老頭兒,知道他的底細,卻不知他為何要幫著這人,便質問道:
“為何攔我?”
劉瞻擺了擺手:“哪怕是謀反,也得給人說話的機會不是,如今這位連話都沒說完,便直接丟了性命去,多冤吶!”
虞允文聽見人說這便是櫻寧居士了,便朝著他作揖道:
“多謝居士救命,學生磨齒難忘。”
“不用謝不用謝,你只管說,趙官家遣你來是做什么的,可是來充當使者,來勸降咱們的酈元帥的?”
虞允文喉頭動了動:“趙官家遣我來,是要我取得元帥的信任,到大宋軍隊攻城之時,好與他們行個方便?!?
這話一出,那些個淮西軍的老將們都是坐不住了,可是又見他神色如常,并不像是腦子有問題的人,便耐著性子,接著聽了下去。
“但你卻直接表明了來意,所以,你便是真心想要來投誠的?”
虞允文又對酈瓊行了一禮:“元帥英明,確是如此?!?
“先是死也不會叛軍的夜叉,然后是幾次三番勤王的大忠臣……”
酈瓊像是在思考著什么:“那趙官家,當真就如此不得人心嗎?”
王德打岔道:“書生別亂開腔,俺記恨的是趙密,何時與趙官家有關了?”
酈瓊看著虞允文:“你也聽到了,王夜叉是因為與趙密相爭受了委屈,你呢?你總得也有個說法吧?”
“畢竟這兩度勤王,趙官家對你又有知遇、提攜之恩,分明是君臣兩相顧的局面,卻為何鬧成了如今的這個模樣?”
虞允文頓了頓,面上生出了猶疑之色,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像是下定了什么主意一般,說道:
“趙官家深知宿、亳兩州牽連頗深,便威脅了宿州百姓,要求其與宋軍合作?!?
他倒是老實,將皇帝如何以文廟位置威脅,如何恐嚇眾人,要求他們相幫的事情統統給倒了出來,甚至還包括了一些家開出來的籌碼。
這信息量無疑是巨大的,酈瓊的兩個得力干將,靳賽與王世忠交換了下眼神,便悄悄退出了這里,剛出了亳州府衙,便立馬點兵去了。
酈瓊看是看到了,不過他并沒有什么表示,只是又說道:
“若只是這般,您便心生了不公倒也是說得過去,可是……”
他咋了咋舌道:“當年我等叛逃的時候,尚且是等到呂祉那廝正式到了軍中、做了督軍的位置,實在是退無可退了,方才行了這事?!?
“沒有人比我們更知道叛徒的想法了……”
他這話像是在自嘲,‘叛徒’二字也顯得無比的刺耳,聽得眾人眉頭一皺,有些擔憂地看著他們的元帥,卻絲毫沒有注意到,酈瓊已經把‘你’換成了‘您’,用上了敬詞。
“不夠,若是要說服我是夠了,但要說服這幾萬守城的兵士,卻還是不夠,遠遠不夠。”
虞允文長長地嘆了口氣:“本來不愿說的,畢竟這事兒關乎著人家的清白,學生若講了,免不得讓人遭受非議,這并非我所愿?!?
“但既然元帥這般相問,學生也不敢相瞞相欺。”
于是,他便把皇帝看上了虞氏的小娘子,在求而不得之后,又派張俊去擄了人家姑娘來,占了人家清白的事情給說了……當中把皇帝描述成為了一個色域熏天的昏君,把張俊說成了一個媚上欺下的奸佞,又把虞家被項家給欺負了的事情講得繪聲繪色,一時間,倒真是勾勒出了一樁不世冤案出來。
說什么文廟的事兒,對于這些個不讀書不識禮的丘八自然是沒什么用,因為他們體會不了這事兒的重要性,自然也就不知道皇帝這樣做對于禮法綱常的沖擊,甚至還會覺得虞允文的理由牽強了些,這些文人們矯情得厲害。
但若是說這種男女之間的事兒,大伙兒都能聽得明白,又在虞允文的描述功夫下把自己給帶入了虞家人的一方,加上他們本來就是干的叛軍的事兒,若是皇帝越昏庸越無道,便越能證明他們的無奈和正確。
所以后面的這樁事兒,倒是真的說服了不少的人,特別虞允文又說這宿州虞氏和他是一個祖宗,讓他氣憤不過,這才有了叛逃的心。
“不知道這個理由,可否足夠?”
酈瓊聽得津津有味:“我說了,對于我來說,第一個理由就夠了。”
“至于對于別的人……”
他看向王德:“夜叉覺得夠嗎?”
王德是真沒想到趙官家竟然在這個時候胡來,本來內心想腹誹幾句,又想到皇帝從臨安給他帶了許多的見面禮……全是一些個大補的男藥,效果可比回春散要強了十倍甚至百倍,知道是趙官家記住了在潁州時候自己的打趣話兒,頓時便把罵人的話收了回去,無奈極了。
他現在已經認定了這人是真的叛來的了,又想著皇帝不知道花費了多少的功夫,才與宿州人結成了條件,如今全都白費了功夫去……且趙官家定然還不知道這雜種書生叛了的事情,讓酈瓊給占了個先機。
有些沒好氣的道:“夠了,夠資格當叛徒了。”
酈瓊沒覺得有什么不妥,又問下方的諸將:“大伙兒覺得,夠了嗎?”
眾人沒有半點猶豫,對于他們來說,有這么一位勤王過的忠臣叛逃,更是證明了大伙兒錯得沒有那么厲害,便紛紛贊同道:
“夠了!”
“夠了!”
這聲音此起彼伏,酈瓊看著虞允文,后者也膽子大的與他對視,在這視線的交匯里頭,好像說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沒說。
“既然如此,那便請先生入座吧……也順便與我等說說,趙官家是個甚么計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