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大致能夠猜到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這個姑娘好像還在顧忌什么似的,死活都不愿松口。我連她都上了,還有什么事情要瞞著我呢?
大概每個人心中都有一些秘密吧,而這些秘密,大概也是最不愿為別人道及的難過。
她剛才的一聲大吼驚動了吳媽,也將我嚇得險些從沙發上坐了起來。但吳媽只是像個小偷一樣看了看我們這邊的情況,并未出面調停。
這個保姆不大稱職。我雖貴為富二代,但家里人少,房子也小,還用不起傭人,我想我家該換房子了吧!
“我讓你出去,你沒聽到么?”方可怡已經不是第一次下逐客令了。從我進了這間房子,她就在趕我走了。
一個男人連這點臉皮都拉不下來,還以后怎么在社會上混啊!我只能在心里這樣安慰自己了。
“同學,你不能這樣,我今天也算客人,好不好?”我腆著臉說。
想不到吳媽又探出了頭來,還說話了,她說:“可怡,什么事情啊?”
“沒事,吳媽,你忙。”方可怡撩一撩頭發,很客氣地說。
“對老師好一點,他是來家訪的,你不要因為家里的事情跟老師生氣。”吳媽口氣很和善,比剛才在門口對我的口氣和善了很多,她說,“先生和太太的事情——你不要太難過了。”
這下倒好,我完全猜到在這個家庭里發生了什么。我想,該不是兩年前我用了方可怡父親的一只塑料袋引起的家庭矛盾吧?
料想是不會的,兩年前的矛盾不可能拉長到現在的,如果是,那就不是矛盾,而是更大的矛盾。想到這里,我皺起了眉頭,看了看那塊墻上空出來的部分。
我不為這個家庭惋惜,我只是覺得,方可怡不應該被攪進去。她去年沒去高校報道已經是讓她十分難過了,再遇上這檔子事情,料想換做是我,大概也不大能夠要多從容吧!
而吳媽的這話顯然讓方可怡不大高興,她好像生怕我聯想到什么似的,忙說:“吳媽,你別說了,你忙去吧!”
“可怡,對老師好一點!”吳媽說完,便又消失了。
這之間有何妖孽在作祟,已經昭然若揭了。方可怡疲憊地陷進了沙發,她也不再趕我走了。
“呃——”我說,“那個——同學,你家的水,我可要喝了?”
我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這杯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只好這樣說了。而我也知道,方可怡不趕我走的原因是,我已經知道了她家里所發生的事情。
大概誰也不大可能從容應對吧。方可怡沒有說話,眼睛看向了別處——她在看那塊空出來的墻皮,險些就哭了出來。
可能這女孩子不大愿意讓別人看到她哭的樣子吧,她忍住了。我也呆在這里也有些尷尬,雖然我皮糙肉厚。
“你滿意了吧?”方可怡終于說話了,卻是我想不到的一句話,好像我是來看她的家丑的。我寧愿她趕我走。
“滿意什么?”我故作輕松地說,“滿意你沒有趕我走啊?那我還真的滿意了。”
“你走不走?”方可怡突然瞪著眼睛說,“你走不走?”
“去哪里啊?”我說,“哪有這樣趕客人走的,世上有這樣的道理么?”
“以后別來我家,我不想見到任何人,也不想見到你,你知道么?”方可怡眼睛很大,想必是她瘦下去的緣故吧,這才讓她的兩顆眼睛凸了出來。
她現在看上去很瘦,好像營養不良一樣的瘦。我們之前也經常在一起吃飯,我知道她一頓飯的飯量,現在她的飯量我也知道,比以前銳減了一半之多。
我沒經歷過這種事情,我便無法說出多么有理的話了,也無法勸她什么,只能等著她心情的好轉,雖然這樣的好轉不見得就對我們兩人之間的關系有什么裨益,但總好過她現在這樣一直消瘦下去。
兩年的時間,我覺得我長大了不少,我可以接受生命中出現的女孩子離我而去,所以,我也能接受方可怡的離開我。
說祝福她過得比我好,那倒是鬼話了。但現在,我必須在心里這樣,默默地祝福她早些好起來,至少回到之前的模樣。
“知道什么啊?”我笑著說,裝作聽不懂她說的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喝了你家的一杯水么,明天我給你,好不好?”
“你別巧言令色地說這些,我讓你走,你沒聽到么?”這話聲音也大,好像不是說給我聽的,而是給那個吳媽聽的,好讓吳媽也加入趕客人走的大隊伍當中。
而她家就這兩個女人,也只好合作越快了,但是吳媽很識趣,就是聽不到,不像剛才那樣,還要探出頭來看看這邊的情況。我又開始覺得這個吳媽還是很稱職的。
“同學,兩年才來你家一次,你有必要趕我走么?”女孩子處在巨大的難過之中,我卻不能同她一樣陷入這樣的氛圍當中去,一來,沒發生在我身上,二來,我的身份是來家訪的輔導老師,不是她的同學。
要是給吳媽知道了,說不定真的會趕我走。
這間房子真的安靜地可怕,我從未見過有誰家的房子像這間房子一樣的冷清和寂靜。只有方可怡的聲音稍微大一些。
我記得我小的時候,還叫這個姑娘姐姐,而后來,我就不這樣叫她了——我不習慣叫任何人姐姐,因為我媽無能,沒給我生下來一個姐姐,所以,我在后來改了口。我也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她哪是現在的這個樣子?
方可怡站了起來,仍舊面無表情地說:“你不走,我走,我去看書了,你跟吳媽有什么就說吧!”她果真扭著屁股走了,我都來不及勸一勸她。
吳媽這個人真多太識時務,方可怡前腳剛踏上臺階,她就出現了,想必我們剛才的對話也鉆進了她的耳朵吧。我心想要拆穿了,極有可能還真的被趕出去,我也做好了被趕出去的預算。
“老師啊,不好意思啊,可怡最近情緒不大好,你——體諒些。”吳媽的情緒比方可怡還脆弱,險些就潸然淚下。
看來她剛才沒聽到我跟方可怡的對話,那好,我就借坡下驢了,跟吳媽聊一聊方可怡的事情也好。我說:“阿
姨,我知道,我能理解。”
我裝出十分善解人意的樣子,也學著吳媽的樣子再臉上升起了一層灰色的情緒,無比傷感和同情地說,“方同學的事情我知道,這個同學大概是一時接受不了吧!”
成熟是一種自內而外的偽裝,顯然,我裝得很成功,至少騙過了吳媽,她真拿我當老師一樣看待,說:“老師啊,你大概可能還不知道,可怡去年沒上大學,就是因為家里的事情,她想留下來勸一勸先生和太太的,可——沒勸住。”
“喔。”我點了點頭說。
“這么大一間房子,只有可怡一個姑娘——”說著,這個阿姨抹了抹眼睛,好像真的能感同身受一樣的難過。
我已經十分肯定,是方可怡父母的離婚才導致了她的大變樣,但我不能肯定的是,方可怡是跟了母親還是跟了父親。我剛要說點什么,又被這個阿姨給打斷了。
她說:“可怡是個多好的孩子啊,那么懂事,我跟先生和太太已經沒有雇用關系了,但我又放心不下這個孩子,所以才一直留在這里。”
說得我都有了一些極不好的情緒涌上來。可能沒有方可怡那樣悲傷,畢竟沒有發生在我身上,但我也很心疼她。
“阿姨,我上去勸勸她,開導一下她,”我向方可怡的房間看了看說,“她情緒不穩定,她發脾氣了你不要理她,讓我跟她好好說一說,我也是因為這個事情來的。”
既然我這個老師偽裝地這么成功,索性,我好人做到底了,反正這個叫吳媽的婦人也將我當成了方可怡的老師。
“那——有勞老師好好地跟可怡勸一勸了,”說著,婦人無奈地搖了搖頭,嘆氣說,“這都是什么事情么,孩子有什么錯啊,要讓她來承受這一切!”
她的難過深深地感染了,也讓我的偽裝更加地逼真了些,好像我也是剛經受了這樣妻離子散的風波的一位老師一樣。我假裝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只關心方可怡,至于她們家究竟發生了怎樣的事情,我沒那個心思去了解,也沒那么八卦。
我仰頭看了看樓上亮著燈的房間,跟吳媽說:“那我上去了,您去忙吧!”
吳媽識趣地厲害,同樣是搖頭嘆氣地走開了。好人很多,但我不希望遇見好人,因為好人出現的時候,就是我們正在經受災難的時候。就好比有人說一個沒有英雄的民族才是和諧的民族,說明在那里沒有發生戰亂的困擾,故而,他們用不到英雄的出現。
樓上靜悄悄的,好像亮著光的房間沒人一樣。我輕手輕腳地摸到方可怡房間的門口,貼著門聽了聽,發現連一點的動靜都沒有。
不及細想,我敲了敲門。里面問說:“是吳媽么?”
我沒應答,我怕這個女孩子聽到是我的聲音后不給我開門。
門被拉開了,方可怡還是先前的那副裝扮,頭發依舊那樣散亂,眼窩深陷了進去。
不知道是剛才吳媽說的那些話感染了我,還是當我看到方可怡這個樣子的時候才讓我莫名地難過了起來——我只是心疼她,其實沒有多少的難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