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室緊緊關閉著, 牆上的時鐘滴答滴答地行走著,時針已經暫時停在3的數字上,分針跟秒針還在轉。
平常普通的鐘走動聲在關鍵時刻, 成了催命鬼, 讓在急救室外等待的人焦躁不安。
林染進去搶救三四個小時了, 在這之前, 他還在水底泡了一個多小時, 按這種情況,沒有出車禍死,他也得死在水裡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 躺在裡面的人在找到的時候早就沒了氣,是沈殊執迷不悟, 妄想起死回生。
沈殊那時候被林染拒絕後, 懊悔不已, 也想著如他所願。他能感覺到林染對他的抗拒,就選擇讓他眼不見爲淨, 離開了世聯。
說是離開,可他沒有走遠,一直開著邁巴赫在大廈區裡轉圈,好在大廈區大,否則幾個小時一直繞著開, 被人看見得當作神經病。
沈殊記得清楚, 林染第一次醉酒那一天, 其實不僅親了他, 還跟他說了一些亂七八糟的話。
那個傢伙, 說他是冒牌貨,他現在擁有的一切, 本該都不屬於他。他只是個走路不小心一頭撞上電線桿死掉的倒黴鬼。
當時聽到的時候,沈殊足足愣了好一陣,沒一會兒又覺得他酒後亂言,不太當真。
誰知林染還講上癮了,盤著腿坐在瓷磚上,碎碎念念地講起他在另一個世界的生活。
他講得時候很認真,眼睛熠熠生輝,激動時會手舞足蹈地比劃著。
不知是他瘋了,還是他受了什麼蠱惑,居然信了林染的酒話。
還問出了:“你不想回去?”這種話來。
林染當時像是被難題問倒了,一直傻傻張著嘴,眼睛無神地盯著沈殊看。在他以爲林染斷片了,嘲笑自己魔怔了的時候。
林染蹲坐在了地上,抱著雙膝,低垂眉眼,落寞之意很濃:“回不回去都一樣。”
他說得小聲,像是喃喃自語。
沈殊聽了這話,渾身一震,他不知自己出於什麼心理,竟然認爲林染很脆弱,甚至起了抱緊他的衝動,好在他那會兒被綁著,做不了什麼。
他不知道那天林染說的話是真是假,反正他動容了。
或許是那碌碌無爲,又平凡的人,又或許是不曾見過的生活。
林染開著車離開大廈區後,沈殊本是決定斷絕的心又動搖了,他跟了上去,爲了不被發現,他隔了很遠地跟。
遇上高峰期堵塞時,他跟散了林染,那會兒,他打算不跟了,卻又欺騙自己,讓自己再跟他到別墅區,就當作送他回家,最後一次見他。
沈殊從車羣中出來後,也駛上了通往別墅區的路。
但是,他開了一路,都沒有看到林染的車,他感到不對勁。
按道理來說,他落了林染一段路,但加速一小會兒就可以追上,只是他都一路開到別墅區了,也沒有看見林染的車。
這麼快不見人影,除非超速開,可林染不可能會超速,他那麼中規守矩的人。
沈殊不禁急了,他詢問了管家,得知林染一直沒有回來,手機也一直打不通。
他又是親眼看林染往別墅區過來的,往這邊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往荒山裡頭,一條就是別墅區的路。
林染有什麼道理在半夜往山裡開?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出事了。
沈殊讓人去查了監控,同時讓人跟他一起沿途找蛛絲馬跡。
林染很少開車,有可能開車出了什麼意外,撞進了林子裡,或者掉進水裡。
水泥路又長,還要這樣蛛絲馬跡地找,明顯監控找人會快些,可沈殊就是不願意單一地找,他爭分奪秒,心想著,萬一呢?
萬一他比查監控更快找到林染呢?
他怕林染身處逆境,自己慢了一秒,就會導致林染徹底失去獲救的機會。
最後,沈殊是自己找到林染的。
因爲這條路的監控根本已經壞掉了,完全沒有任何記錄。
整條道路空蕩蕩,天空還下著雨,大雨一直衝刷著痕跡。
沈殊讓了很多人一起找,如果不是斷裂掉,散落在草地上的後視鏡,及有些不太明顯的壓痕,是沒有人能判斷到林染連人帶車掉進了這片水域裡頭。
光是找人就花費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撈人也不簡單,林染整個人都卡在了宛如廢鐵般的蘭博基尼裡。
花費了許多精力,纔在二十幾分鍾內連人帶車地撈出來。
所有人都認爲撈出來的會是一具屍體,沒有人能在出了這麼慘烈的車禍活著,更何況還在湖水裡泡了不知道多少個小時。
其實連沈殊都清楚林染死了,就算他期盼奇蹟,也無法降臨奇蹟。
林染沒有殘肢斷臂,他泡水的時間比較長,所以渾身有些慘白,皮膚髮皺,流血的傷口早就泡爛了。
沈殊在急救室外等得焦灼了,他心急得很,他知道自己在怕什麼。
明知人死了,還是堅持送進搶救室搶救,這是他在奢望林染是假死,像他之前一樣,就算心臟停止跳動,最後還是復甦了。
他只想林染活著。
急救室的門終於打開了,沈殊迅速上前。
醫生摘下口罩,一臉凝重:“沈董。”
沈殊的心顫了顫,他怕下一句就是好好料理後事,讓林染走好。
手術沒進行時,他就很想進去陪護,醫生提議他最好別進去,怕他見不得血腥,其實最主要的是怕他進去後,期間一直看不見心臟重新跳動,會發了瘋地鬧。
爲了不讓沈殊進去,在裡面失控,醫生只好說林染說不準還有意識殘留,聽得到外界的聲音,也可能會受影響。
沈殊是因爲這段話而放棄進去陪護。
林染肯定很不願意見他。
醫生最後說了什麼,沈殊不知道。
他只知道,林染這次是真的死了。
——
林染睜眼後,眼裡存著一絲迷茫,他一時沒能想起任何事來。
唯一的感覺就是身體很麻木,他動不了,好一陣,他才緩了過來,一點一點地挪動著手。
鼻尖就能嗅到消毒水的味道,旁邊就有好幾張病牀,病牀無疑都是滿員,有的醒著,有的昏迷著。
醒著的其中有一位年紀比較大,懷裡就抱著個老舊收音機,放著戲曲,在那咿呀咿呀地唱。
關鍵唱得不好聽,脾氣暴躁的就開始嚎了,病患的心情都不算很好,你一句我一句地就吵了起來。
也不知道哪個眼尖的看見林染爬了起來,驚喜地嚷著:“哎,大傢伙快看,那個撞電線桿的傻逼醒了!”
一語驚雷,本還在吵架的人都靜下來,都盯著林染看,那眼神就跟動物園看猴子一樣。
林染被看得心底發毛,扯了一下發乾的嘴角,露出個要笑不笑的表情。
“可算醒了啊!再不醒你就要被放棄治療了。”
林染伸手撓了撓頭,笑:“啊...是嗎?”
也是,他被車撞,還連人帶車地被撞飛下湖水裡,再救不活,的確要進停屍房了。
但似乎有哪裡不對。
“請問一下,我”
“你昏迷了一個星期。”
“才一個星期啊...”
“一個星期你還嫌少?哥們!你是撞一個電線桿昏倒的人,一個星期都破紀錄了好嗎?很嚴重了啊!”
林染抓住了重點,他驚愕:“你說我是撞電線桿進醫院的?”
“不然你以爲?走路看小說穿越了?想什麼呢,睡傻了吧你。”
林染腦子亂得一團糟,想要去理思路,卻只感到疲倦。
同時,身處環境也容不得林染思考,他醒來沒多久,就被推著檢查了身體各項,最終以一切安康,從醫院被趕了出來。
現在,他就站在醫院門口,環顧著四周。
這個醫院他很熟悉,是他以往生病了,都會來的一個醫院,價格親民,醫術還行,深得父老鄉親光顧。
只是,他不應該躺在私人醫院的超級vip病房裡嗎?
最重要的是他記得自己被人撞死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死沒死。但看他現在這樣子,他在那邊大抵就是死了,所以纔會回來這邊。
這邊還是夏天,林染在太陽底下曬得皮膚髮燙,他纔想起回家。
他走到公交站臺等公交車,拿出手機,看著他昏迷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不得不說,他光住院花的費用,就讓他欠下了好幾萬塊的債務。
說好的,價格親民呢?
回到出租屋,林染腦子還是有些遲鈍,睡得太久了,他很多事都還沒有想起來。
出租屋不大,是普遍的一房一廳公寓,傢俱齊全。
因爲一個星期沒有人住,屋裡已經落了不少灰,異味也有一些。
林染拖著疲憊的身子,把屋子收拾了一遍,冰箱裡的食材已經開始變質,他挑挑揀揀,最後纔給自己煮出了一碗麪。
看著這碗麪,蔥加蛋,倒是似曾相識。
林染沒什麼胃口,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腦袋很放空。
吃完麪後,他沒事幹了,只能面對著壁坐了好久,最後才慢慢想起來是怎麼一回事。
他記得撞電線桿的那天,他是辭職成功了,擺脫了不喜歡的工作,心情美好的他就邊走路邊刷手機,之後就撞上了電線桿,還穿書了。
穿了書之後,他一直以爲自己是個霸道總裁,最後才發現自己只是個雞肋總裁,而且未婚夫除了臉得他歡心,其他一無是處。他還是個很失敗的萬人迷,被氣進醫院,什麼甜頭都沒有吃到,就連結局都落了個被人暗算殺死。
林染翻來覆去,最終得出結論。
他現在不僅是無業遊民,還欠下了一筆債務。
林染痛心疾首地看了眼自己負數的餘額,有點想當場去世。
因爲貧窮的林染陷入了恐慌,當天就跑出去找工作,哪裡還記得他被人撞死這回事。
等他想起來的時候,是半夜睡覺睡到一半。
他從噩夢驚醒,腦海中一直回放著他最後被撞飛出去的場景,他擦了擦額間的冷汗,皺眉地凝視著黑暗,心慌地伸手打開了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