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算不上難找, 林染簡歷投了幾家公司,很快就有公司通知面試。
他回歸狀態,捯飭好自己, 出門面試。
七月中旬, 烈陽高高掛起, 粘膩的短風徐徐吹著。
夏日最容易出汗, 隨便運動一下, 都能大汗淋漓,好比人多,各種味道混雜在一起, 直擊神經。
林染是當天面試成功,直接上班。
他倒也求之不得。
從漫長的隊伍里脫離, 林染才得以呼吸了口新鮮空氣。
天氣一炎熱, 冰飲就成了熱銷TOP。
更何況這種五塊錢的冰飲, 實惠又好喝,沒有人能不愛它。
王旭后一步買好, 他喝著冰飲,對著拿手擋眼睛遮陽的林染說:“好喝吧?這家生意特好,在其他地方哪里有這么便宜的。”
他是林染的新同事,負責帶林染熟悉工作跟壞境。
這會兒一下班,他就拉著林染跑來喝冰飲, 邊喝邊介紹周遭。
“最近這邊在修建地鐵站, 路就不太好走了。”
恰巧兩人站在紅綠燈路口等車, 王旭便遙手指馬路對面。
驕陽之下, 掘土機發出嘈雜聲, 不知滾燙地重復著掘土,路邊圍著一排排綠色的鐵欄, 泥黃的土覆蓋著本該灰調的馬路。
因為許多施工原因,原本直線走的路,現在只能彎彎繞繞。
林染點頭示意,牙槽抵著吸管,吸溜著冰飲,冰飲酸甜適中,余后有些梅子的味道。
“走過這條馬路,繞過那個工地,就有一個大型商場,平時下班沒事就可以去逛逛,品牌齊全。”
這時,人行綠燈亮了,本是擁擠在邊上的人都往對面走。
林染跟著人群向前走,眼睛朝前看,耳里聽著王旭給他講解。
講了差不多,王旭的冰飲也喝完了,順手丟垃圾桶里。
他瞥了眼旁邊的林染,這個新人的皮相不得不說是萬里挑一,人白得發光,好似為了襯托他的冷白皮,他話也少得可憐,整個人透露一股疏離感。
這種情況常見,剛進來都不熟,也熱衷不起來。
王旭不禁好奇,這樣的人熟起來會是什么樣子。
“林染,你該不會剛出來的吧?”相處了快一天,王旭想起自己對林染一無所知。
除了知道林染頭腦轉得快,接受事物快,其他幾乎不了解。
林染停下喝冰飲的動作,舔了下唇,說:“不是,我來這之前,在其他公司呆了一年多。”
“呆了一年多怎么還要辭職?”王旭問。
年輕人愛四處跑是正常,不過,追根究底還是穩定好。
“待遇不好,天天加班到十點,還沒有加班費。”林染默了會兒,說。
聽了他的話,王旭正義感涌上頭,拍著胸脯說:“這種公司遲早倒閉!”
林染無聲笑了笑。
忙著融入新環境,時間就過得飛快,一轉眼,就到了下班。
王旭準點地關了電腦,招呼林染:“下班了,趕緊走吧。”
林染說:“好。”
他關了電腦,跟上王旭。
“我晚上還有事,不然就請你去吃飯了。”王旭背著灰色的雙肩包,略為遺憾地感慨。
林染本來沒什么心思去聚餐,王旭有事,倒也省事:“正好,我也有事。”
“那好吧,我趕時間,先走一步了,明天見。”王旭朝他揮了揮手,就往地鐵的方向走。
王旭走后,林染就去了對面馬路的公交站臺,相比起地鐵,他更喜歡公交。
在站臺沒等多久,林染就上了公交,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拉開窗,帶上耳機,聽著歌曲,吹著晚間的暖風。
習慣了在那邊當總裁天天加班,準時下班有些不習慣,負責的工作也比之前少了很多,輕松得很。
但他還停留在之前的作息,換回了朝九晚五,心里居然有些空蕩蕩。
他這是受虐受成癮了嗎?
林染不知道自己在那邊死后,一切變得會怎么樣。
世聯是被人吞了,還是一拍即散,家里的那些人,說不準現在已經被遣散,他的尸體有沒有被人撈出來,還是被水沖向大海,被魚蝦啃食。
越想越離譜,林染干脆閉上眼睛,什么也不去想,可他還是止不住踴躍的好奇心,不斷地想。
想要殺他的人會是誰?
林染腦海里略過一張張人臉,一排排姓名,在他印象中,他并沒有得罪誰,除了個跟他過不去的白縹,但白縹這么不知輕重,對他下殺手,似乎不太符合他的作風。
因為他垮臺的田家?
這倒有可能,對方倒臺的時機,種種跡象都指向林染,田家沒理由不記恨他,心里巴不得他死,來個魚死網破。
那他這是被沈殊坑了?
很快,他又推翻了這個想法,就算沈殊沒幫他,他自己去解決,也會惹人不痛快,畢竟他打了田家的寶貝兒子。
可林染沒有證據,他不能確定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
從撞他的人身上找線索是不可能的了,那些人臉上帶著頭套,身上也穿著浮夸的衣服,明顯地掩蓋自己,避免暴露。
回了公寓,林染給自己泡了個泡面,等待泡面時,他刷著手機,后面覺得沒意思,就找了個電影看。
看沒一會兒,他又關上手機,吃起泡面。
房子太安靜了,比他在那邊還要安靜,那邊有時他還能聽聽傭人說話,整個別墅也不是完全只有他一個人,雖然他經常一個人呆著。
以往安靜,林染會找點事給自己做,現在,他什么都提不起勁。
林染發現了越是安靜,越是沒有人的地方,他心里就莫名恐慌,腦海不斷回放他被殺死的畫面。
漫漫長路只有他一個人,和兩個兇手,巨大的水淹沒著他,沖進口腔,想要睜開眼卻難受得很,渾身沉重,提不起力氣。
萬籟俱寂,他徹底陷入了黑暗。
手機不應時地響了,林染看了眼不是很想接。
對方卻一次又一次地打進來,打了三四個后,林染才不怎么情愿地接了。
那邊先開口,劈頭蓋臉地就罵:“你現在還敢不接電話?還躲著我?!我養你這么大,是讓你來氣死我,報復我的嗎?!”
對方罵了五分鐘,各種難聽的詞匯都出來了。
罵夠了后,林有財重重歇了口氣,說:“轉一萬塊給我,你消失一個星期的事,就一筆勾銷。”
“沒錢。”林染涼涼地吐出兩個字。
林有財怒了,破口大罵:“沒錢?!你多久沒給我錢了,哦!我明白了,你就是巴不得我死,你要是不給錢,你老子我就要被追債的人砍死,我就知道你小子白眼狼,當初就該把你丟下去,跟那臭娘們一起,母子兩個白眼狼死了埋了,一干二凈!”
“我上次給你錢是兩個星期前,很久?我不是什么大財主,填不滿你的無底洞。”林染攪拌著泡面,一時沒了胃口。
林有財好賭,脾氣也不好,年輕時家里有點小資本,就娶了楊英,兩人生了林染,但后面,林有財賭癮越來越重,把家里都敗光了,沒錢還債就急,一急就又想賭,妄想搏一搏,起死回生,但每次都雪上加霜。
之后,只要他心里不爽快了,賭博輸了,就對楊英拳打腳踢。經常打得楊英頭破血流,最后,受不了折磨的楊英跳樓自殺。
跳的時候,林染八歲,他就站在樓下,看著熟悉的身影從高處躍下來,像只起舞的蝴蝶,往下墜落,最后摔得粉身碎骨,一團爛肉。
楊英死后,家暴對象成了林染,但因為他是兒子,林有財打他沒有像楊英一樣狠。
林染想,林有財就是考慮到他還有用,才對他手下留情。
他記恨林有財,卻又害怕他。
所以,這么多年來,他一直被作威作福。
或許是經歷了兩次死亡,林染看淡了許多,他欠林有財的,早就還清了,他前半生活得太渾渾噩噩了,后半生不想再給他人做嫁衣。
“你四年大學白上的?老子供你吃喝拉撒,你連一萬塊都拿不出來?”林有財依舊在那邊咄咄逼人。
林染說:“別往自己臉上貼金,大學四年,我花過你一分錢?高中開始,我兼職賺錢供自己,沒有花你一分錢,反而是你跟我要錢。你也少拿養我這種事壓我,以后不用聯系我了。”
嘟嘟嘟...
林染毫不留情掛了電話,把林有財的電話拉黑,打算明天去換個卡,省得被騷擾。
看著面前的泡面,他索然無味,只好倒掉。
晚上睡覺的時候,林染翻來覆去都睡不著,他昨晚也沒怎么睡,而且還渾身發冷,心臟撲通撲通地跳。
最后他還是開著音樂,跳得飛快的心臟才安穩了下來。
甚至有時候看著深一點的水池,他都感覺呼吸窒息,心臟緊縮,頭昏腦漲,好像真的有水蔓延著他一樣。
這么下去,不是辦法,林染決定找個時間去看心理醫生。
那場車禍給他留下的陰影實在太大了,絲毫不亞于楊英跳樓。
為了盡快恢復,林染當晚就預約了心理醫生,渾渾噩噩度過了幾天,他就去了醫院。
去醫院的這天,還下起了小雨。
林染撐著黑傘,沉默寡言地等待紅綠燈。
他緊盯地面的水倒映著的模樣,心里在發毛。他總覺得撐著黑傘的自己,像極了那天撐著黑傘的管家,無言地注視著他。
幸虧不是大雨,否則林染怕自己支撐不住,會在大馬路上發抖。
走到醫院門口,林染聽見人群的驚呼聲,他望過去,距離有些遠,他只看到一團白影在地上躺著。
有人暈倒了?
這是林染第一個念頭,但他看見似乎有艷色液體從白影蜿蜒流出,染紅了白衣和雨水時,他才反應過來是什么。
他的心臟驟然跳動著,雙腿有些發軟,仿佛透過那具尸體,看見十幾年前血肉模糊的尸體。
林染狠狠地咬了一下舌頭,幾乎是逃著地往醫院里邊走。
他要治病,不能再拖了。
小雨已經下成了磅礴大雨,沖刷著大地。
林染撐著黑傘,站在紅綠燈口,他的身體已經發冷地不能再冷了,連牙齒都在打顫。
他沒有見到心理醫生,因為那個墜樓而死的人,就是心理醫生。
但他不是自殺,而是跟人爭執時,發生推搡,摔下高樓的。
林染覺得一切事情存心都跟他作對一樣。
事事不順,又是下雨,又是墜樓。
綠燈已經亮過無數回了,可林染就是停在原地不動,冷著臉盯著前方。
沒能成功見到心理醫生,林染只好換家醫院,但時間也是幾天后了。
一想到又要等上幾天,林染心生怯意,他看了下天氣預報,這幾天都有暴雨。
林染終于站累了,他邁著沉重的步伐,走上斑馬線。
耳膜被尖銳的車笛聲刺著,還有大雨的急促聲,人的尖叫聲。
林染緩緩回頭看,就見對面車道的一輛車橫沖直撞地撞破柵欄,往人群撞來。
人們四處逃著,也沒有人顧不顧得擋雨,雨水侵略了一切。
唯有林染雙腿猶如灌了鉛般,難以走動,他蒼白的手緊緊抓住傘柄,心臟幾乎要驟停,眼睜睜看著那車朝自己撞來。
輪胎碾壓過的道路,水花四濺,一把黑傘被風吹起,在空中轉了個圈,最后穩穩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