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淺不是沒想過,再見到大夫人的時候用什么樣的姿態(tài)來面對。
她比自己想象中在宮里過得開心,或者說,她從沒想過,自己在宮里的日子,居然還能有些期盼。
除了還有皇太后的存在。
于是林清淺對大夫人的恨意沒有出嫁時候那么重了,加之出嫁前該懟的也爽快懟過一回,多少有些兩訖的感覺,現(xiàn)在倒居然也能有些心平氣和了。
可還有個便宜姐姐林清月。她待在鎮(zhèn)國公府那一個月里,也在大夫人屋里見過幾回林清月,作為嫡長女,又是被大太太寵養(yǎng)大的,林清月對著林清淺不僅沒有好臉色,還有一肚子的大小姐脾氣。
她印象中,這就是個被寵壞的大小姐,雖然人不算壞,但也沒什么主見。
林清淺算是因為穿越來的時間短,沒有受多少委屈,但她想來,原身受的那十幾年委屈,肯定罄竹難書。
既然知道二人不合,為什么還要巴巴趕來給她行禮?
她正想著,這母女兩人便陪著笑來來到了她面前,恭恭敬敬地下跪請安。
林清淺便自在地坐著,安然受了這一跪。
大太太有些詫異,略微愣了下,才在林清月的攙扶下,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
“母親和大姐請坐。”
大太太臉上有些掛不住,林清月悄悄拉了拉大太太的衣袖,她才坐了下來。
“二姑娘,哦不,娘娘在宮中生活可還適應(yīng)?”大太太開口間,好似之前情緒已經(jīng)全然不見了。
就算林清淺是大太太的女兒,如今入了宮做了昭儀,大太太一樣要按規(guī)矩行禮、叫娘娘。林清淺再也不是她能隨便呼來喚去的二姑娘了。
“托父母親的福,還算適應(yīng)。多謝父母親把我送入宮中來,宮中的日子相比在鎮(zhèn)國公府,還是自在了許多。”
現(xiàn)在的林清淺,也不用在大太太面子自稱小二了。
林清淺:這還真不是賭氣的話。這里也就皇太后一個人愛拿捏我,在鎮(zhèn)國公府可是沒人不愛拿捏我。
大太太好不容易恢復(fù)如常的臉色,又開始尷尬了起來。
“臣婦也聽聞皇上寵愛娘娘,還愛屋及烏,送了你父親如此大的軍功,林家上下都會記著二姑娘的好。只是……”說道這里,大太太又為難地看了林清淺一眼。
林清淺在林府里,習(xí)慣了大太太說話干脆硬朗,說一不二,似今天這般彎彎繞繞猶豫不決的,她頗有些不適應(yīng)了。
“軍功?什么軍功?父親近日出去打仗了?”
“今日一早剛和皇上一起班師回朝,臣婦還沒見過他。不過飛鴿傳書回來的內(nèi)容,臣婦想著還是有必要先稟報一下娘娘。”
“和皇上一起?”林清淺覺得大太太每句話都是晴天霹靂。
“娘娘身在后宮,不知朝政也是正常,這件事現(xiàn)在朝中也沒幾人知道。半個月前,胡人侵犯大豐邊境,一路打到了嘉峪關(guān)邊境。你父親打了胡人一輩子,胡人既然再犯,你父親便毫不猶豫請令再去。”
林清淺點點頭,鎮(zhèn)國大將軍林岳南是大豐朝最會打仗的人。
“哪曉得兵部尚書薛武善啟奏皇上,毛遂自薦其子薛勇作開路先鋒,皇上允了。當(dāng)時你父親猜想,胡人雖然善戰(zhàn),但都是游兵散將,很難沖破嘉峪關(guān),大豐朝六萬精兵過去,胡人就是囊中之物,薛武善就是看中這一點,才派了自己兒子去摘個軍功。”
“這薛尚書,和皇太后娘家可是親戚?”林清淺想起皇太后娘家也姓薛。
林清淺穿越以來,不是在鎮(zhèn)國公府,就是在后宮,京城官場人來人往,一直都所知有限。
可后宮從來都不是單打獨斗的,每個人背后都有人,每件事背后都有緣由。
“薛尚書便是薛太后娘家的親弟弟,薛勇是薛尚書的嫡長子,薛尚書想必是打算這一仗贏了,可以請皇上給薛勇封個兵部侍郎。你父親對功名一塊已經(jīng)看淡,倒也不介意成人之美,便帶著薛勇北上了。哪曉得薛勇去了嘉峪關(guān),非但不聽你父親部署,反而怪你父親人老膽小,擅自帶了三萬大軍沖去嘉峪關(guān)打胡人,自曝其短。”
“胡人素來害怕你父親,不敢輕易破關(guān),正好碰到薛勇自己送上了門,便如餓狼撲食一般,結(jié)結(jié)實實把我們給打了,連帶著薛勇自己也送了性命。”
林清淺聯(lián)想到早上皇太后看起來一下子蒼老了,神情又頗為憂傷,頓時恍然大悟了,親外甥喪命沙場,哪有不悲痛的。
“薛勇還帶了幾個親信部同去,那些人在戰(zhàn)場上躲得最快,留下了小命后,居然在大軍中說你父親陷害薛勇,讓他去送死。這一謠言在軍中傳開后,軍心自然不穩(wěn)了,你父親趕緊飛鴿傳書給皇上,皇上倒沒有猶豫,連夜就趕去了嘉峪關(guān)。”
“啊,皇上親自去了。”林清淺驚嚇得叫了出來,沒想到皇上這幾天不是不在乾清宮,是壓根都不在京城。
“是,皇上去了后自然穩(wěn)定了軍心,皇上還御駕親征,和你父親一同出戰(zhàn)應(yīng)敵,兩天便將胡人趕跑了。眼看著萬壽節(jié)要到了,皇上便又和你父親連夜趕回京城,今日一早才到的。這些事情除了皇上、林家和薛家關(guān)聯(lián)之人,別人都還不知道。”
“沒想到短短數(shù)日,發(fā)生這么多事情。”林清淺一下子腦子嗡嗡作響,好似麻繩一般亂作一團(tuán),需要好好理一理了。
“這一場仗雖然打贏了,可薛家那兒的梁子,也是結(jié)下了。”大太太見林清淺皺著眉頭,便自顧自分析了起來:“薛武善自然不肯承認(rèn)是自己兒子貪功冒進(jìn),咬住了口說是你父親部署失誤,害死了他兒子,薛勇那幾個親信也在一旁如此叫喚。好在你父親及時稟明皇上,皇上御駕親征看到了實情,自然知道你父親并無過失,也不會怪罪于你父親。但是,薛家和皇太后那邊,已經(jīng)是恨死你父親了。”
說罷,大太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皇太后把林家都給恨上了,這件事定會牽連上娘娘,娘娘還請小心防備。”大太太頓了頓,又加了句:“不僅娘娘,清月也被牽連上了。”
林清淺忍不住笑了,皇太后喜不喜歡她,她早就無所謂了,只是她被林家牽連上這話,讓她想起了出嫁前。
“我記得出嫁前,母親說娘家才是我在宮中安身立命的后盾。沒想到這后盾如此不堪一擊。”
大太太臉上又綠了些,一時竟不知道說什么好。
“娘娘還請大人有大量,原諒母親一時的口舌之快。”林清月見大太太下不了臺,便接過話來說:“不僅是娘娘,臣婦也因父親這一役,而被婆家輕看。”
“趙大人和薛家也有淵源?”林清淺似乎看到了林清月這次前來的目的。
“沒有什么沾親帶故的關(guān)系,可公公為人喜好投機,這次林家立于如此為難的境地,公公自然避之不及。若不是大豐朝不能隨便休妻,公公怕是都想趕我出門。”說到這里,林清月眼光黯然,聲音低了下去。
“起先在慈寧宮門外候著的時候,臣婦見著了趙昭儀,想著兩家是親戚,便去問候一聲,哪曉得趙昭儀一臉避之不及,哼了一聲便走開了,想必也是收到了消息。”大太太聲音里,盡是說不出的委屈。
也難怪,鎮(zhèn)國公府威風(fēng)了大半輩子,即使宮中的娘娘也都對大太太多有禮讓,如趙彩兒這般明著躲開的,被旁人看到了,大太太正是臉面全無。
林清淺一下子倒是有些同情眼前這對母女了,這萬壽節(jié)一日,她們怕是如坐針氈。
“多謝母親和大姐帶來消息,勞煩回去多安撫父親。往后父親倘若有什么打算,也不妨先和我說一聲。”林清淺比較好奇,便宜父親林岳南雖然是個武將,也是個官場混了一輩子的老狐貍了,這局面再難,他總該也有法子來破。
“皇太后在氣頭上,老爺該是會現(xiàn)避些風(fēng)頭。但人言可畏,全然龜縮了又會讓人將謠言信以為真,真的是左右為難啊。”大太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說罷,大太太有些詫異地看著林清淺,林清淺忍不住問道:“母親可還有事要問我?”
“林家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情,想必會對娘娘在后宮的處境造成極大的影響,可娘娘好似渾然不擔(dān)心?不知娘娘為何能如此穩(wěn)如泰山?”
林清淺略一思量后,便實話實說了:“整件事就是薛家死了個紈绔兒子,要嫁禍給林家,皇太后因此恨上了林家,趙家則開始遠(yuǎn)離林家,以后京城百官,想必還會有些也這般疏遠(yuǎn)林家。可皇上知道林家沒做錯事,薛家那個紈绔兒子不過是咎由自取,相反,林家還立了戰(zhàn)功。”
大太太聞言,連連點頭,連林清月都在一旁聽頗為專注。
“皇太后本來就不喜歡我,趙昭儀也視我為眼中釘,這些與我都無差別,后宮本來便有這些爭斗。至于林家,只要皇上站在父親這邊,薛家也為難不了什么,母親大可放心。”
“沒想到娘娘進(jìn)宮沒幾日,便如此明事理、知大局,聽娘娘一席話,臣婦心中豁然開朗,多謝娘娘教誨。”大太太真心實意地說道。
說罷,大太太還拉了拉林清月:“以娘娘的分析,既然咱們背后有皇上作靠山,你那糊涂公公,很快就會也就會看清局勢,不敢隨便給你臉色了。”
“聽聞皇上甚是寵愛娘娘,之前臣婦還不信,如今看到娘娘運籌帷幄,才敢相信皇上必然是對娘娘寵愛之極,娘娘才能做到雖然受皇太后和趙昭儀的嫉恨,依然穩(wěn)坐釣魚臺。以后林家的闔家興衰,還要求娘娘多加照拂,你父親若想有何舉動,必然會想著法子先知會娘娘。”
說罷,大太太拉著林清月,又給林清淺跪了下來。
倘若說進(jìn)門那一跪,大太太只是禮節(jié),這一跪,林清淺知道大太太是打心眼里服了自己,又有求于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