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皇上設(shè)的慶功宴,如若皇上不離開沒有一個人敢率先離席。楚陌等人回到席間又坐了一會兒,待皇帝離開後才起身打算出宮。諸位大臣對著楚陌和太子一一拜別後漸漸走遠,方纔還喧鬧非常的御花園頓時靜了下來。
楚陌轉(zhuǎn)身看向太子:“如此,皇弟也告辭了。”
他說的很是有禮,可太子卻一點面子都沒給,冷哼一聲後拉著身後的太子妃從他面前走過,竟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楚陌不以爲(wèi)然,反倒是華風(fēng)忍不住向太子他們離開的方向望去。這一望,直接望進了一雙如水的眸子中,只是那眸中熟悉的神色,讓他忍不住想起來本已被封在心底的前塵。
“發(fā)什麼呆?走了。”楚陌邊走邊叫他。
勉強抑制住腦海中紛亂的思緒,華風(fēng)連忙跟上了他。出了宮門,逐浪仍等在那裡。想到他們在裡面大吃大喝而逐浪卻在這裡喝了一晚上的西北風(fēng),華風(fēng)有些過意不去:“逐浪,回府的路上你去聚福樓買只烤乳鴿罷。”
剛坐穩(wěn)的楚陌聽到他這麼一說,瞪大了眼睛看向他的肚子:“爺喝酒時你在吃,爺走開時你還在吃,方纔回去時你也沒少吃,怎的還沒吃飽?”
他當(dāng)他是豬麼?華風(fēng)白了他一眼:“逐浪等了一夜肯定餓了,我不過是想讓他……”
“那爲(wèi)何一定要聚福樓的招牌菜?”
這個原因嘛……華風(fēng)想了想,很無奈的回答:“回到府內(nèi)肚子裡面應(yīng)該能騰出些地方,我再吃點。”沒辦法,來到京城這麼久,他最喜歡的就是聚福樓的烤乳鴿,每次午夜夢迴想起時,都會想吃到流口水。
楚陌從沒見過華風(fēng)如此沒出息的樣子,本想開口訓(xùn)他兩句,但轉(zhuǎn)念之間訓(xùn)人的話卻又咽了回去。是了,他忘了,如今的華風(fēng)什麼樣子應(yīng)該都是正常的。而他也很好奇,他究竟還有多少他不曾見過的樣子。
馬車穩(wěn)穩(wěn)的走在回王府的路上,折騰了半個晚上華風(fēng)本來已有些睡意,但剛閉上眼睛眼前就驀地閃現(xiàn)出方纔太子妃看向楚陌的最後一眼。
那種眼神於他來說再熟悉不過,因爲(wèi)她也曾用那樣的眼神看過一個人。有眷戀,有期望,有無奈,有悲傷,複雜的情緒在最後雜糅到一起,變作了對在乎的那個人深深的祝福。
當(dāng)時,她用這種眼神看過她在那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而今日,太子妃卻用這種眼神最後看向了楚陌。若他所猜不錯,恐怕太子妃想……
他要把這件事告訴楚陌!人命關(guān)天的事情若他不知道便罷了,可如今都已看出來又怎能還置之不理?等她當(dāng)真尋了短見,他還要狠狠自責(zé)上一陣子。
打定了主意,華風(fēng)睜眼向楚陌望去:“楚……”
“噓。”楚陌沒等他說完,食指豎在脣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幾乎是同一時間,馬車速度變慢而後停在了原地。
“王爺。”逐浪在車外道,“稍等片刻。”
楚陌脣角一勾,握著摺扇的手一緊:“來的如此慢,沒想過爺?shù)鹊亩疾荒蜔┝它N?”撩開簾子的手一頓,在飛身出去前還不忘說上一句,“留在車裡!”
留在車裡?他說的可真輕巧!華風(fēng)真的很想聽楚陌的話,可簾子外面刀劍碰撞的聲音,刀劍刺入肉裡甚至是劃破喉嚨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的傳來。雖然沒有聽到接近馬車的腳步聲,但……人就是這樣,遇到危險時,眼睜睜的看著會害怕,可當(dāng)真閉著眼睛不看時,心上的恐懼會立刻上升到原來的千萬倍。
都是害怕,何不選擇一個能讓自己舒服點的?華風(fēng)如此想,自然也如此做了。雙腿微顫著挪到簾邊,擡手小心翼翼的掀開了簾子的一角。因著夜中漆黑一片他看的並不大清晰,但好在楚陌穿的是赤紅色的袍子,在這夜中還是比較顯眼的。
適應(yīng)了一下外部的黑暗,華風(fēng)可以勉強看出不遠處有十?dāng)?shù)道黑色的身影在晃動。都說雙拳難敵四手,這句話對於楚陌和逐浪來說似乎不大管用。
他不懂武。更看不懂這些武功的路數(shù),他唯一能看出的就是——楚陌的招式用的很簡單,很從容。白色的摺扇“唰”的一聲被打開,他將扇子輕輕一拋,摺扇在空中滑出一道漂亮的弧度。而後摺扇似碰到了什麼飛速的彈回,楚陌揚手輕易的便將它又握回掌心。
扇子在中途碰到的是什麼?看不清但不用猜也能知道,只是華風(fēng)還是忍不住猶疑:那麼輕的東西扔出去就算砸到人了又能怎麼樣?還不是和撓癢癢一樣?再或者……這世上當(dāng)真有內(nèi)力這種東西?
這個他弄不明白,但有一件事他能弄明白,那就是——黑衣人都在拼命,楚陌在鬧著玩兒!離得這麼遠,就連他都能看到楚陌背後有一把泛著寒光的刀直直向他劈了過去,可楚陌卻似毫無所覺一般仍與面前的人纏鬥。
再不躲,真的來不及了!華風(fēng)心跳亂了一拍,一急之下猛地起身向前兩步大喊道:“楚陌小……”心字被他正正好好的噎在了嗓子裡。因著方纔起身太急,腳下被座椅上的毯子一拌,此時的他已經(jīng)來不及說剩下的字,只能認(rèn)命的閉上眼睛等著自己大頭向下直接栽到車下面。
“就這麼急著送死?”腰上一緊,楚陌的聲音同時在耳邊響起。
華風(fēng)因害怕緊閉著眼睛,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在他喊出那一句後有一黑衣人同楚陌一般飛身過來,楚陌能接下他是因爲(wèi)他快了那刺客一步。只是……快的那麼一步用來接下他,卻不能用來擋住黑衣人揮過來的刀。
他提臂擋開黑衣人的刀後,手臂微彎,扇尖直直的滑過了黑衣人的喉嚨。白色摺扇上不見一絲血跡,而那此刻卻已“砰”的一聲結(jié)實的砸在了地上,再也沒有起來。
“給爺老老實實的呆在這裡!”楚陌放下華風(fēng)時硬硬的說,“還有閉牢你那張嘴!”
華風(fēng)睜開眼睛時被楚陌的嚴(yán)肅的表情嚇了一跳,在他那雙冷冷的眼神下,他只能用力的點頭然後擡手在脣邊從左到右做了一個把嘴拉上的動作。
楚陌被這從不曾見過的動作弄的哭笑不得,沒有理會他又飛身進入了黑衣人的包圍之中。
華風(fēng)傻傻的站在原地,任由濃濃的血腥味一陣陣傳來。這種場面即便在電視劇上看到無數(shù)次也不可能習(xí)慣,因爲(wèi)……電視上那些都是假的,而眼前這一切,一個人接一個人的倒下,而倒下的卻沒有一個再站起來的場面,是真的。他們不是在演戲,而是真刀真槍真的以命相搏。他們的結(jié)果也無非是——贏的人,活著;輸?shù)娜耍馈?
死……就是真的死了,他們不會像電視上演的一樣,在這裡死了,又會在另一部電視劇裡生龍活虎。十?dāng)?shù)條性命就在這半炷香之內(nèi),消失殆盡。
“逐浪,給爺留個活的。”
是楚陌的聲音,華風(fēng)循聲望去,果然見到逐浪手上的刀停在了最後一個黑衣人頸前半寸處。只是……那黑衣人竟趁著逐浪停手,猛地伸手抓過逐浪手上的刀向脖子前一送,霎時鮮血如注。
楚陌可惜的搖了搖頭:“何必急著死,爺這裡有很多好玩兒的呢!”頓了頓,他方斂了臉上玩笑的神色,聲音清冷,“搜。”
逐浪應(yīng)了聲“是”後忙彎腰摸遍了所有黑衣人的全身。遠遠的華風(fēng)只能看到,逐浪應(yīng)是搜到了什麼交給了楚陌,而楚陌站在月光下看著手上的物事露出了一抹他從不曾見過的森冷的笑。
宮中。
太子踏進寢宮的瞬間鬆開了拉著太子妃的手,反手一巴掌狠狠的摑在了她的臉上。“啪”的一聲脆響後,太子妃扭回被打偏了的頭,不顧脣角滲出的血跡一陣?yán)湫Α?
“笑?見到朝思暮想的人了終於開心了?”
太子妃只是冷冷的看著他,不說話。
太子受不了他的這種眼神,手上一用力將她甩到牀上,而後自己欺身壓了過去:“見到了又怎樣?此刻你不仍舊要躺在我身下?”
太子俯身瞪著她,隨手揪起她披散開的一縷長髮:“雪梅你可知,每到夜裡本宮最喜的就是這個情景。”頓了頓,他摩挲著她開始紅腫的側(cè)臉,“楚陌他再厲害又怎樣?他心愛的女人不還是隻能陪在我身邊?”
“所以,你覺得娶到了我,楚陌就輸了?”
“當(dāng)然。”
太子妃忍不住一陣?yán)湫Γ骸叭缃瘢幢闶俏叶疾恢熬烤故欠裣矚g過我,你又怎會知是他輸了?”
“如若他不喜歡你,何苦爲(wèi)你種了滿園的梅花,又何必因你久居於京城,就連邊關(guān)大事都放任不管?”
“你以爲(wèi),這一切都是爲(wèi)了我?”太子妃滿臉嘲諷,“楚陵啊楚陵,你這輩子都鬥不過楚陌。楚陌留在京城的原因就連我都能看的出來,你竟愚笨到這種地步!”
“你什麼意思?”楚陵不懂她的意思,但直覺又告訴他似乎真的有哪裡沒有想到,一急之下他伸手狠狠捏上了她的脖頸,逼問道:“說!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他竟然也好意思問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楚陌之所以會留在京城,不可能是爲(wèi)了我,而是爲(wèi)了他那被你們害死的母妃,還爲(wèi)了他那唯一一個被你們陷害,至今仍留在苦寒之地受苦的妹妹!”
“他是回來……報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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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上,壓抑的幾乎讓人窒息。窄小的空間內(nèi)是滿滿的血腥之氣,而這血腥的氣息……均是來自楚陌一人。短短的時間內(nèi)殺了這麼多人後,他竟還能坐在原地淡然如常。
或許,殺人魔王也不過如此。
“沒見過殺人?還是沒見過死人?”楚陌的語氣像詢問天氣一般的雲(yún)淡風(fēng)輕。
此時的華風(fēng)早已忘了僞裝,如實的點頭:“都沒見過。”
“所以,害怕了?”
怕?華風(fēng)想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楚陌,我可不可以說現(xiàn)在的你……比那些死人更讓我害怕。”
“可以。”楚陌驀地睜開眼睛,欺身過來,聲音似因爲(wèi)他的回憶而變得飄渺,“因爲(wèi)當(dāng)年,在爺?shù)谝淮螠缌艘粋€國,白色戰(zhàn)袍變得鮮紅時,爺也曾經(jīng)怕過那樣的自己。”
華風(fēng)聽著他的話,心中五味雜陳,早已說不好是個什麼滋味。
“但怕又如何?”楚陌湊得更近,漆黑的眸子中映著的全是他的樣子,“他死或你死,總要做出個選擇。”
“所以,如今你已不怕了麼?”殺人,當(dāng)真能像砍瓜切菜一樣毫無感覺麼?
楚陌不想再看到他眼中驚恐又泛著失望的神色,扭過頭去不知爲(wèi)何竟心上竟難得的有些慌亂:“不是習(xí)慣,爺不是殺人的工具。只是……只是麻木了而已。”
楚陌話音落後,一路上誰都沒有再說話。只是到王府時逐浪淡淡道:“王爺,到了。”
楚陌似乎也有些忍受不了車內(nèi)的壓抑,在逐浪說完之後撩袍迅速的下了車。腳沾在地上一刻也沒有停留,直接向府內(nèi)走去。華風(fēng)在車內(nèi)起身剛要下車時,眼角處卻瞥到楚陌方纔靠過的地方有一片暗紅。他心上一跳,顫顫的伸手摸了摸。
觸手溫?zé)釡嵴常茄绎@然是剛剛沾上的血。難道是……
他下車時楚陌早已走的不見了蹤影:“楚陌人呢?”
“王爺回房去了。”逐浪答。
華風(fēng)追著楚陌的腳步,終於在他走近房門前攔住了他。楚陌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人,很是不耐:“怎的,不怕爺了?”
華風(fēng)懶得理他,仔細回想了一下,方纔他掉下馬車時楚陌是右手抱住了他,那麼擡手擋刀的話一定是左臂。想到此處,他藉著府內(nèi)微弱的光看去,果然看到那裡袍子裂開了一個口子。
只是是否受傷卻看不出來。
“穿赤紅色的袍子,是不是就算受傷流血都看不出來?”
楚陌一愣後答道:“不注意,自然看不出來。”
“看不出來,就能一直忍著了?”
“那要看傷口的大小,受傷的程度。”楚陌很中肯的回答,“若是傷口大又深的話,定然……”
華風(fēng)沒等他說完,直接伸手在他左臂上用力一捏,直到手被血染溼後纔拿回來遞到楚陌面前問:“那這樣呢?還能忍得住?”
楚陌見他板著一張臉竟難得的笑了笑:“爺這不是忍住了?”
沒心沒肺!華風(fēng)當(dāng)真想罵他一句,但轉(zhuǎn)念想到他受傷也是爲(wèi)了自己,罵人的話在嘴邊徘徊了一圈又咽了回去。傷口應(yīng)該及時止血纔對,若任由血這麼流下去,別說是楚陌,就算是神仙也挺不了多久。
想到這裡,華風(fēng)直接撩起衣袍的下襬,楚陌被他的動作弄的忍不住退後一步:“你做什麼?就算爺救了你你也不用以身相許!”
誰要以身相許了?華風(fēng)撇嘴但仍不放棄手上的動作,用力在下襬那裡撕了又撕,別說是布就連根布絲也沒掉下來一根:“怎麼會這樣?電視劇上演的不都是輕鬆一扯就能扯掉一大塊布的麼?”
一句話說的楚陌似懂非懂,但藉著他的聰明才智還是能聽出來華風(fēng)的意思的。他看著華風(fēng)撕得如此賣力,臉上一黑直接道:“這是上等天蠶絲織成的綢緞!爺這裡可沒你嘴裡說的那種糟爛的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