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陌住的, 自然是客棧的上房。
幾乎一踏入這間屋子,陸凝便能立刻感受到楚陌留下的氣息??諝庵校€殘留著他身上獨有的, 清
冽好聞的味道。
閉著眼睛輕輕的嗅著, 但心卻跟著一陣陣緊縮, 眼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想念, 幾乎就在這一刻瘋狂滋長。
楚陌, 你知道么?我在這里等你。
陸凝在客棧里住了三日,無所事事的將各樣牡丹看了個遍,又將楚陌住的屋子翻了個遍, 除了墻上掛著的那副地圖以外,竟然什么都沒留下。
陸凝站在地圖前, 相像著楚陌看它時的樣子。她了解楚陌, 相較于朝堂, 楚陌更適合戰場,從這張地圖便能看出來, 他對戰場的喜愛。
一幅……由都城到北境再到北境以北,與楚國隔水相望的,整個寧國的地圖。目光在地圖上逡巡了個遍,陸凝驚奇的發現,洛城西北不遠, 便是漣池雪山, 東南不遠, 便是崇州。
漣池雪山, 崇州王府, 兩個都有著回憶的地方。
只是崇州城……如今楚陌已被削了王位,就不知王府的宅院還是否存在, 而且那里于她來說,沒什么美好的回憶。
但是……伸手忍不住撫上漣池這兩個字。這雪山,是她前世葬身之地,卻又是她前世,親耳聽到楚陌說喜歡她的地方。
有苦有甜,如今她回來,倒是應當前去祭奠一下。畢竟,華風也算因她而死。
隔日,陸凝簡單的整理了行裝,便朝著雪山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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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陌此次匆匆離開,是因收到邊境有異動的消息。只是走了一半,卻在北境與漣池雪山的交叉路口時勒住了馬。
“王爺?”
逐浪也跟著停住。
“一年只有這么一次,若我不去……”楚陌目光落向雪山方向,伸手從懷中摸了兵符出來,交到逐浪手上,“傳令,邊境之事與逐天商議后,自行定奪,不必通過本侯。”
“這……”
楚陌看著跟了自己十多年的逐浪,兩年以來第一次給了他好臉色:“事情辦得好,就原諒你們;辦不好,就此消失?!?
明明聽起來不是好話,但逐浪臉上的驚喜卻越來越多,興奮的連忙下了馬,跪地一拜:“王爺放心!”
兩年,整整兩年,王爺終于肯原諒他們了!
楚陌調轉馬頭,朝著雪山的方向走去。當年華風死后,他親手將他火葬,并將他的骨灰埋在了這雪山之巔。年年牡丹花期一過,他便會來此陪她一個月。
雪池草廬后,楚陌在華風的墓前站定,伸手從懷中摸出一朵有些枯了的牡丹,放在他墓前。
“我來看你了。”說著,屈身靠在雪堆旁,閉著眼睛靜靜的說,“漣池與北境皆屬嚴寒之地,不適宜牡丹生長。待到……”待到他能接受她的離開,心中能夠放下的時候,“待到那時候,我便帶你回都城,在風苑里為你親手種滿這牡丹,可好?”
耳邊除了凜冽的風聲以外,什么都沒有。
草廬內,凌煙將溫好的酒倒在杯中,給楚陌遞了過去。
“皇兄今年在草廬多住些日子罷?!?
楚陌接過酒,一飲而盡:“好?!?
楚煙淺笑,看了看楚陌,又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研究藥草的雪池,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都在身邊,真好。
如若,皇兄能夠忘記那個人,回到以前便更好了!
楚煙雖然與雪池一直生活在草廬內,與草藥為伴,但卻不能以草藥為生,每月都需要定期下山采買,而采買回來,除了帶足了半月的糧食,還帶來了一個笑談。
楚陌留在雪山上,每日無非兩件事,陪華風聊天,與雪池下棋。喜歡同雪池下棋,倒不是真想爭個勝負,不過是喜歡他倆下棋,楚煙在一旁插嘴搗亂的熱鬧的罷了。
“咱們在山下聽到的笑話,要不要說給皇兄聽?”
“既然是笑話,笑笑便好了,說與楚陌,他定不會覺得好笑。”
“可是……”
“什么笑話?”楚煙的聲音有些大,清清楚楚的被楚陌聽了去。
楚煙放下手中的吃的,一臉好笑的說:“山下有好多人在傳,皇兄終于移情別戀了。”
這話,從何而來?
因為事關她親哥哥,楚煙當然會打探仔細:“說是約莫十天前,有一公子在洛城客棧,又哭又鬧,
大罵你不守信約,騙了他的感情。”
哦?他怎么不記得有這么一個人,也不記得自己曾與其他人有過什么約定。
“不過皇兄,我覺得他說的還有板有眼的,”楚煙好奇的問,“那人說,你們約好要一同去看洛城牡丹。皇兄,你難道真的與他有過什么約定?不然,為何你每年都會去洛城一趟?”
楚陌愣住,與華風的約定,他從不曾告訴過任何人,就連楚煙和雪池也沒有過。這世上,知曉這承諾的,就只有他們兩人而已。
難道……
楚陌,要好好的活著。
希望他好好的活著,是因為能夠再回來,是因為……她還能陪在他身邊么?
陸凝腳程慢,但也終于到了漣池。雪上腳下,她緊了緊自己的披風,一步一步仔仔細細的向上爬著。
想當年,她是因為中了毒,體力不支才會爬不到山頂。今日,她定要一口氣爬上去。
這樣的信念,再一次在半山腰,被她累的酸軟的雙腿,給打碎了。陸凝無奈的坐在地上歇腳,雪山雖冷,但日光卻難得暖洋洋的,照的人有些發困。
不多時,她便撐不住,躺在雪地上睡著了。直到……
有人一直拍著她的臉,在耳邊叫她:“陸凝,醒醒!”
這個聲音,怎么那么耳熟呢?
陸凝懶懶的伸手:“讓我再睡一會兒。”
哪知,那個人竟然絲毫不理會她的要求,直接將她從地上硬拽了起來。手腕被攥的有些疼,陸凝只能不情愿的睜開眼睛。
一點,一點的看清了眼前的輪廓。
兩年,雖然一切皆在變,但是陸凝怎么也想不到,變得最多的,竟然是眼前的這個人。
楚陌,當年的楚陌,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醒了就起來,不要睡在雪地里,”楚陌松開她,站起身來,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有個人在雪地里閉了眼睛,就再也沒有睜開過。”
陸凝仰頭看著他,淚水早已迷蒙了雙眼。當年的楚陌是那樣桀驁張揚,臉上經常會掛著漫不經心的笑,唇角也總會勾起個欠扁的弧度,如今想來,是那樣一個驕傲明朗的王爺。而現在,不過兩年,他的桀驁張揚,變成了深沉內斂,臉上仍舊高傲,但眉眼間卻總是有那樣一種落寞縈繞。
北境的苦寒,不僅讓他瘦了許多,臉上也滄桑了許多,五官變得愈發深邃,眼神更是深不見底。
楚陌站起身來,淡淡道:“回去罷。”
三個字落下,竟然轉身走了,腳步匆匆,不知道要去做什么。陸凝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終于從地上站了起來,抬腳追了上去。
楚陌聽到了身后的腳步聲,但卻絲毫沒有慢下速度。他要去洛城,他要去看看,散發出那個謠言的人,究竟是不是那個……讓他掛念了整整兩年的人。
近了,終于近了,陸凝在追上楚陌的瞬間,伸手從后面緊緊的抱住了他。
楚陌被她撞的一個踉蹌,穩住腳步后,伸手就要把她抱在身前的手掰開。只是,手掌剛握上她的手腕,就聽身后有一道清清淺淺的聲音傳了過來。
“楚陌……”
楚陌手一頓,這輩子,除了雪池和那個人以外,從沒人敢這么直呼他的名字。一把拉開她的手,楚陌猛地轉過身來,雙眼緊緊的鎖住她,像是在等著,等著她再說些什么。
可是,此時的陸凝,卻早已哽咽的說不出話來,只能顫顫的伸出手,輕輕的碰了碰他的臉。
楚陌看著他,眼神中有疑惑,有驚詫,有眷戀,有奢望,數千種情緒襲瞬間襲上了他的心頭。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肩膀:“你不是陸凝是不是?你是誰?”他的氣息有些不穩,握著她肩膀的手越來越緊,“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陸凝早已感受不到疼了,她想說什么,但卻不知道為什么,就是發不出任何的聲音,直到……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楚陌,我是……”
猛地,眼前一晃,整個人被拉進了他的懷里,鼻子撞在他結實的胸口處,有些酸有些疼。
“是你嗎?”楚陌緊緊的抱著她,像是怕下一秒她會消失一樣,“你不是華風,不是陸凝,你是她,是不是?”
你是她,是不是?
陸凝眼淚瞬間決堤,胡亂的在他懷里點著頭:“我……我不是華風,也不是陸凝,我就是我,從另外的一個世界而來,只喜歡楚陌一個人的我?!?
楚陌抱著她的手臂,不停的收緊,像是想要將她融在自己的血液里:“別再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