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南岸的一處山坡上,曹操一襲輕袍,席地而坐,看著眼前奔流不息的河水沉思。一衆文臣武將環立在他身後,盡皆默默的不出聲。
馬蹄聲打破了這片寂靜。
曹操從思緒中被拉回,只見一騎黑馬沿著河岸極快的逼近,來人滾鞍下馬,跪倒在曹操面前報道:“主公,敵將顏良領兵一萬攻襲白馬。劉延將軍與于禁將軍據險困守,情況危急萬分,命末將回報主公,誓與城池共存亡!”
曹操點了點頭,從袖中取出地圖在地上攤開,衆將一起圍了上來。
郭嘉點向地圖中的一處所在道:“主公,白馬是東郡的屏障,若被袁紹攻陷,其主力便可以輕易的渡過黃河天塹。以我方現在的兵力,是放棄還是救援,但憑主公決斷。”
“袁紹兵多而我軍兵少,且千里黃河並非只有白馬一處可渡,即便分兵把守也難以防禦周全,不僅不能阻止袁軍南下,還會使我軍本已處於劣勢的兵力更加分散,此時回軍固守官渡纔是正途。”曹操頓了一頓,“但是白馬不可不救,作爲我與袁紹之間的第一戰,於雙方來說都勢在必得,輸的一方在士氣上會大受打擊,很有可能影響全盤戰爭的走向。”
郭嘉長舒了一口氣道:“真怕主公決定放棄白馬。”
曹操站起身來,面色平靜的拍打著長袍下襬上的塵土,心中卻是暗潮涌動,一股足以吞噬他的巨大恐懼感從心底升起,以兩萬戰十萬,如此懸殊的兵力讓他感到無力。但是曹操明白,這是自己心中最後一次退縮,一旦過了此刻,任何退縮都會將他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那些認爲我不可能勝利的人都會後悔。”曹操迎著北方吹來的風,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因爲他們看錯了我曹孟德!”
建安五年六月十三日,黎陽,袁劉聯軍軍營。
“什麼?”袁紹將軍報狠狠的拍在幾案上,“曹操親自領兵奔襲鄴城?曹賊也太過囂張了,簡直欺人太甚!”
劉備起身請命道:“袁公,不如讓在下帶領本部兵馬前去救援,閣下則在此處繼續與曹賊對峙,待顏良將軍攻克白馬,你我再合兵一處,渡河南下。”
郭圖冷冷的一笑道:“救援鄴城之事不勞使君費心,我家主公治所受襲,理當由我軍自己解決。使君從幽州趕來,到黎陽不過數日,士卒疲憊,還是先在此處安心休養爲好。日後衝鋒陷陣,我家主公還多有仰仗使君之處,不必急於一時。”
劉備知道自己的心思已被洞穿,但是面色不變,只是淡淡的笑笑道:“公則先生所言甚是,那麼在下就在此處靜候袁公凱旋。”
劉備的一番話在袁紹聽來就似在嘲笑自己一般,十分刺耳。他不悅的一揮手,掀開簾子走出了軍帳。此時袁紹已經下定決心,他要親自領兵趕回鄴城與曹操決戰,然後在衆人面前親手砍下曹操的頭顱。想到這裡,他自負的笑了起來,彷彿已經看見曹操在他面前叩首乞降。
帳中的劉備看著落下的門簾,低低的笑道:“沒用的懦夫。”
建安五年六月十四日,袁紹領四萬步騎離開黎陽,迅速回防鄴城,意圖阻擊突襲其後方的曹軍。攜自己近乎一半的兵力,袁紹決定將最後一戰的戰場擺在黃河北岸,在這場決戰過後,曹操數十年的積累會被瞬間抹掉。
“前方急報。”哨探盡力勒住狂奔中的坐騎,下馬向袁紹跪拜行禮,“主公,前方發現曹軍駐紮過的營地。”
袁紹的眉頭狠狠的抽搐了一下,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他帶領十萬鐵甲進軍黎陽,欲南渡黃河與曹軍主力尋求決戰,豈知曹操不敢真刀真槍的與自己在陣前對決,反倒使出襲擾後方這種偷雞摸狗的手段,而且竟然逼得自己不得不引兵回援,對於袁紹來說,這無疑是這場必勝戰爭中的一個污點。
“起來回話。”袁紹沒好氣的折了折手中的馬鞭,“可曾數過軍竈了麼?曹賊帶了多少人來?”
“已經點數過了。以十人一竈計算,曹軍約有五千人。“哨探從地上爬了起來,小心翼翼的回報。
袁紹揚鞭大笑道:“曹賊帶了區區五千人就敢來偷襲鄴城,簡直是以卵擊石。”
“主公,曹賊狡猾奸詐,不可不防。”張郃帶馬上前諫道。
袁紹興致正高,聽到張郃如此掃興不禁心中生氣,不悅的一揮馬鞭道:“五千兵馬有什麼可防的?儁乂,你雖不及顏良文丑,但好歹也算是我帳下名將,在河北也頗有聲威。怎麼面對曹賊如此畏首畏尾,傳出去豈不叫人恥笑?”
張郃心中不忿:同爲河北四庭柱,自己的軍略武功,哪裡不如顏良和文丑。但是看到袁紹已經垮下來的臉,他只好訕訕的閉上嘴,默默的帶馬退了回去。高覽上前拍了拍張郃的後背,寬慰道:“儁乂,曹操此次能夠調動的兵力不過萬人,我們的四萬虎狼之士足夠應付,不必過於擔心。”
張郃心中隱隱有一絲不安,但是又說不出來爲什麼,只得嘆了一口氣,點頭苦笑道:“可能是我太多心了。”
接下來的幾日,袁紹在行軍路線上不時發現曹軍駐紮過的痕跡。令他憂心的是,曹軍軍竈的數量正在不斷增加,以最後一次發現的軍竈數量計算,曹操此時所帶的兵士已經不下兩萬。
難道曹軍正在不斷的渡河增援?袁紹沉吟了半晌,想出一套自以爲切實可行的解決辦法。他命人攜自己的手令星夜趕回黎陽,傳令剩餘的部隊延黃河北岸鋪開,但凡見到曹軍渡河,便趁其半渡時擊之。
建安五年六月十七日凌晨,官渡,曹軍大營。
曹操坐在軍帳中饒有興致的看著手中的軍報,接到了袁軍延黃河展開的消息,他掩飾不住嘲笑的神情:“蠢材,袁紹果然是蠢材,我真想看看他到鄴城後發現我的‘兩萬大軍’不翼而飛時的嘴臉。”
“主公這條增竈之計比孫臏的減竈之計不遑多讓,足以彪炳史冊。”郭嘉含笑而拜道。
“恐怕最後彪炳史冊的是袁紹的愚蠢。”曹操將軍報扔到一邊,“奉孝,往白馬的援兵怎樣了?”
郭嘉道:“請主公放心。昨夜二更時分,元讓、妙才、子和領兩千虎豹騎秘密出發,約莫此時已經距白馬不遠了。”
“成敗就在此一舉。”曹操揭開軍帳的簾子看向外面,此時,天邊的第一線陽光終於刺破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