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九年三月初三,江東軍軍營。
戰(zhàn)死將士的屍骨層層疊疊的堆著,孫策接過周瑜手中點燃的火把,向著屍堆擲出。火把落在已經(jīng)灑滿油料的屍體上,燃起了熊熊的烈焰。火焰迅速的蔓延,燃燒了整個屍堆,撲面而來的熱浪和濃煙燒蝕著每個人的神經(jīng)。
周瑜緩步上前,走到孫策身旁和他並列,低聲道:“兄長,張任帶來了。”
瞿塘峽口一戰(zhàn),張任無法帶領(lǐng)部下及時撤回白帝城,最終戰(zhàn)至全軍覆沒,自己亦力盡被擒。張任被綁縛著推了上來,孫策沉聲道:“張將軍,今日焚燒貴我雙方戰(zhàn)死將士的屍骨,以免疫病流行,也權(quán)且當(dāng)作葬禮。昨日一戰(zhàn)死傷慘重,是江東之殤,亦是益州之殤,所以今日請將軍到場,哀悼逝者,送別自己麾下的士卒,也算略盡一份心意。”孫策稍稍斟酌了一下,又道:“在下可以命人暫且解開張將軍的綁縛,只是在這種情境時候,還請將軍自重。”
張任搖頭道:“不必了。如此已經(jīng)極感盛情。”之後不再言語,低頭默哀,神情悲涼。
孫策也不勉強,回身看著飛騰的火焰,積鬱了很久的哀傷合著悲慟一起涌出,其中滿是錐心的痛意。孫策放聲悲歌道:“憐我江東兒郎,英魂一縷歸掩泉臺,征戰(zhàn)之心縱死不休,想君當(dāng)年雄姿英發(fā),哀君情切俯地流血……”
三軍齊聲應(yīng)和道:“想君當(dāng)年雄姿英發(fā),哀君情切俯地流血……”
屍堆燃燒了近一個時辰,火焰才漸漸的熄滅,張任向?qū)O策躬身行禮道:“張任深感恩典,在這裡謝過君侯。”
“既然知道是君侯,還不跪下!”甘寧發(fā)作道,水鬼營在強渡中損失慘重,所存者十中無二,因此甘寧對張任切齒痛恨,此時怒火終於忍不住噴發(fā)出來。
“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對我呼喝?”張任冷笑道,隨即轉(zhuǎn)向?qū)O策:“君侯是大漢侯爵,奉詔征討,在下不敢廢禮,但是益州與江東互爲(wèi)敵國,在下斷沒有屈膝之理,還望君侯理解。”
“在戰(zhàn)場上卻不見張將軍敘這些虛銜虛禮,何必偏要在此刻裝腔作勢。”孫策識破了張任隱藏在謙恭外表下的惡毒,冷然笑道,“如今的情形,白帝城已是傾覆之局,再無一戰(zhàn)的餘地,張將軍縱有擎天之力,也無迴天之時,於此性命交關(guān)的當(dāng)口,請勿再以虛言相對,這樣說話也會省力許多。”
“君侯說笑了。”張任截口道,“江東雖有徵伐之兵,益州亦有御備之策。白帝城爲(wèi)蜀中鎖鑰,城池之堅可稱西南翹楚,江東士卒雖然縱橫無敵,總也不能脅下生翅飛上城牆,只要衝進城下百步,同樣有死無生。請恕在下魯鈍,看不出白帝城的傾覆之局何在。”
“張將軍對白帝城的城防倒是很有信心。”周瑜帶著一絲睥睨的笑容道,“不知城中有多少軍馬,可以讓閣下有這樣的底氣?”
張任搖首道:“事關(guān)城防虛實,在下不敢擅言。”
“此戰(zhàn)關(guān)乎白帝城存亡大計,又是以弱抗強的局面,張將軍自然不肯擅言,理解理解。”周瑜揚起眉峰,“不過張將軍未免小覷了江東的細作——劉璋抽調(diào)雲(yún)南、建寧兩處的守軍進駐白帝城算不得什麼秘密,加上城中原有的駐軍,此時白帝城的兵力至多也就是兩萬人馬。張將軍,我江東雄兵十萬,征戰(zhàn)天下,未曾敗績,白帝城終究不過山野小城,所存有限,貴軍如何補給暫且不論,僅憑著城牆器械就妄圖與我軍周旋,實在是荒誕的很。”
“荊州戰(zhàn)事初平,元氣未復(fù),周將軍口中的十萬雄兵,只怕是虛言誆騙了。”張任絲毫沒有掩飾語氣中譏誚的意味,“益州沃野千里,民殷國富,錢糧之事,不乏解決之道,相比君侯並不穩(wěn)固的補給線,可謂天壤之別。白帝城一戰(zhàn)對於益州不過是熱身,在君侯而言卻已經(jīng)涉及根本。於今是拖,而後談戰(zhàn),這其中的微妙之處,難以盡述,還請君侯攻城時慢慢玩味體會。”
“於今是拖,而後談戰(zhàn),這八個字怎麼聽都是龐統(tǒng)的口氣。”孫策朗聲長笑,“既然如此,煩請張將軍在我軍中盤桓數(shù)日,看我如何玩味體會其中的微妙之處。”
“盤桓?怕是留難更爲(wèi)貼切。”張任哂笑道,“君侯真是風(fēng)雅,便是戰(zhàn)敗也需要人在旁鼓掌助興。”
孫策不理會張任的嘲笑,彬彬有禮的答道:“張將軍既在我的軍營,便是在下的客人,怎敢失禮留難?說是盤桓,便真是盤桓了。”
“盤桓也好,留難也罷,君侯說什麼都是沒有用的。忠臣不事二主,無論在江東的軍營還是益州的軍營,張任永遠是君侯的敵人。”張任睜目道,“君侯可速殺我,便留在下的人頭一樣可以觀瞻白帝城之戰(zhàn)。”
孫策道:“張將軍,以連弩之利,將軍亦無法堅守瞿塘峽口陣地,白帝城又能支撐多久。自古道識時務(wù)者爲(wèi)俊傑,值此生死交關(guān)之際,請將軍熟思之,萬勿自誤。”
張任正色道:“今任爲(wèi)君侯所擒,有死而已。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毀其節(jié),身雖隕,名可垂於竹帛也。君侯請勿多言,可速殺我!”
“張將軍何必執(zhí)著,劉璋這樣的主公,怎值得將軍爲(wèi)其死忠?”孫策勸道。
張任怒道:“劉益州是怎樣的主公不用君侯評斷。可速殺我!”
孫策不忍道:“張將軍的師兄弟張繡、趙雲(yún)皆在在下軍中爲(wèi)將,在下有心全將軍兄弟之義,難道將軍竟一點不顧念故舊之情?”
張任搖頭道:“便是師父在此,張任也只能辜負了,可速殺我!”
孫策躊躇難決,張任笑道:“君侯何必惺惺作態(tài),張任今日便降,久後也不降!可速殺我!可速殺我!可速殺我!”
孫策長嘆一聲,知其必不肯降,只得命斬張任以全其名。張任引頸就刑,至死亦無一絲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