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公孫越剛剛領軍離開,有人即將此事告知了劉虞。
劉虞問明原委之後不由大怒,以下犯上的行徑是他最不能容忍的,尤其是在他準備勤王救駕之時,任何人從中作梗皆是大逆不道的叛賊亂黨。
“公孫瓚,莫以爲你是戍邊大將我就不敢殺你!我劉氏江山就是敗在你們這些圖謀不軌的亂臣賊子手中!今日我就用你的人頭來祭旗!”盛怒之下的劉虞整頓帳下精銳,決定以武力懲戒叛逆,“有斬殺公孫瓚者,賞千金!”
正在劉虞整軍之時,其帳下從事公孫紀,因感激公孫瓚一直以同姓兄弟相待,偷偷跑到公孫瓚處告發了劉虞的計劃。公孫瓚爲人勇猛果決,當即召集麾下白馬義從中的精銳騎兵,趁著夜色衝擊劉虞的軍營,順風縱火,發動突襲,劉虞倉促應戰,領兵抵抗,只頃刻間便被公孫瓚縱馬踏破中軍,自己死於亂軍之中。之後,公孫瓚以威震塞北的強兵勁旅爲依託,迅速的橫掃了整個幽州。
連續的勝利衝昏了公孫瓚的頭腦,甚至讓他忘記了自己的親兄弟公孫越正在前往壽春拜託袁術襲取幽州,而被遺忘的公孫越則正在爲另一件事情頭疼。
因爲趙雲和他不是同一類人。
公孫越沒有想到趙雲不僅人長得俊秀,武藝更是俊秀。他若是以言語挑逗,便會被恭恭敬敬的喝止;若是用強硬來,便會被恭恭敬敬的毒打。結果一路上公孫越被揍得連馬都沒辦法騎,只能天天躺在輜重大車裡呼號:“趙雲,你算個什麼東西,連小爺我都敢動,等這次回去幽州,我定教我兄長砍了你。”
公孫越的恫嚇讓趙雲心中很是不屑,他帶著馬在那裡聽著,不由得就想發笑,但是另外一種無奈和落寞的感覺沉甸甸的壓在胸口,他笑不出來。
當這支懶散的騎兵到達壽春時,幽州的戰報已經在袁術的案頭擱了許多天,公孫瓚那封滿是誠意的結盟書,此時在袁術看來除了嘲弄就是嘲弄。袁術心中大怒,一拍案幾就準備叫人把公孫越拉下去砍了,卻看到楊弘在一旁暗暗搖頭,示意他先不要著急殺人。
自從呂範追隨孫策走後,袁術手下的謀臣匱乏到驚人的地步,楊弘儼然成爲此中的佼佼者。袁術見他搖頭,只好強忍著怒氣讓人先帶公孫越下去休息,待衆人退去後,他大聲的咆哮起來:“公孫瓚這廝分明是藐視於我,我正欲先殺其弟立威,楊長史何故阻我?”
“主公稍安勿躁。”楊弘勸道,“公孫瓚此時新得幽州,實力大漲,主公實在沒必要爲求一時痛快,樹立一個強敵。”
“楊長史言之有理……”袁術沉吟片刻,但是想起此番兩手空空,一無所得,實在覺得窩囊,禁不住又火上心頭,恨恨的道:“無論如何也要給公孫瓚一個教訓,否則豈不讓他小覷了我。”
袁術的睚眥必報天下聞名,楊弘知道公孫越這次是非死不可了,於是湊到袁術身邊道:“主公,殺人不一定要親自動手,大可假手於人。”見袁術臉現茫然之色,楊弘奸笑道:“主公可借討還叛將呂範、橋蕤之名,請公孫越去見孫策,孫策年輕氣盛,一言不合之下非剁了公孫越不可。如此既可不得罪公孫瓚,又能移禍丹陽,一解主公的心頭之恨。”
六月十四日,丹陽城,太守府衙。
孫策看著袁術遣來向自己討要呂橋二將的公孫越,展顏一笑,熱情的道:“公孫兄遠來不易,公事咱們稍後再談。丹陽的黃酒天下聞名,在下定要略盡地主之誼,請公孫兄暢飲一番。”當下便命人設宴款待公孫越及其從人,諸將皆來作陪。
公孫越見孫策和周瑜英氣逼人,又以兄弟相稱,以爲二人亦是同道中人,心中邪念又起,至於袁術吩咐的任務,早已拋至九霄雲外。公孫越酒量本就不高,加之孫策和諸將不斷殷勤勸酒,不過數巡,公孫越便熏熏已有醉意,言談舉止也愈加放肆起來,對孫策和周瑜諸般挑逗。孫策心中雖然惱怒,但還是佯笑道:“公孫兄真是性情中人。”
又飲過幾杯,孫策見公孫越越說越不成話,便想借醉撤席,不想猛然間看到公孫越身後立著一位英武瀟灑的少年將軍,心中驚異這變態手下竟有如此人物,於是開口問道:“不知將軍怎麼稱呼?”
那將施了一禮,答道:“末將常山趙雲。”
孫策又驚又喜,親自斟了一杯酒,欲與趙雲把盞,不想卻被公孫越擡手將酒打翻。公孫越滿口酒氣,指著趙雲喝罵道:“你算什麼東西,敢勞煩伯符爲你倒酒?”接著又猥褻的對孫策笑了一笑道:“怎麼,伯符看上這個小白臉了?”
程普等人見公孫越如此無禮,個個面有怒色,手都放在了劍柄上,但看見孫策在背後搖手,只好強忍著怒氣不敢發作。孫策仰天打了個哈哈道:“公孫兄真是喝醉了,來人,扶公孫兄下去休息。”兩個軍士應聲上前,不由分說便將公孫越架了出去。
趙雲見狀,向孫策又施了一禮,便欲退下。孫策笑著拉住趙雲道:“趙將軍的酒還沒飲呢。”說罷再斟了滿滿一杯酒,遞上前去:“趙將軍,請滿飲此杯。”
趙雲舉杯一飲而盡,孫策喝彩道:“好酒量。”替趙雲再次滿上,道:“趙將軍,請再盡一杯。”
趙雲推辭道:“末將何德何能,敢勞煩明公多次爲末將斟酒。”
孫策吟道:“天下大亂,奸賊遍地。陛下無力,全無靠倚。我合有志,欲興孫氏。公孫眼拙,嘆息不已。君有長劍,空揮嘆息。壯士潛隱,消無聲息。若遂風雷,與君一體。”
趙雲聽出了孫策言語中的招攬之意,拱手施禮道:“明公的心意末將心領了,但是自古忠臣不事二主,趙雲雖然不肖,卻也不願做個不忠之人,受天下人唾罵。”
“趙將軍此言差矣。”周瑜朗聲道,“當今之世,非但君擇臣,臣亦擇君。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趙將軍唯有襄助明主匡扶漢室,才能稱得上是真正的忠臣義士。”
“有鳥名鳳,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非甘泉不飲,我想龍應亦然。”孫策長揖爲禮道,“子龍難道甘心委身公孫瓚帳下,碌碌無爲了此一生?今日你我雖然籍籍無名,他日定教天下震動!”
趙雲聞言一震,拜倒下來:“主公英烈,令人心折,趙雲從此願爲主公牽馬墜蹬,絕不背叛主公的恩德。”
次日,孫策準備了許多金珠寶貝,在江邊爲公孫越餞行。孫策將金銀塞進公孫越的行囊中,低聲道:“公孫兄,在下與趙雲一見如故,望公孫兄可以忍痛割愛,些許薄禮,還請笑納。”
公孫越猥瑣的笑道:“伯符真是妙人,此事好說,我懂的。”見左右尚遠,公孫越湊到孫策耳邊道:“這樣的硬茬,想不到竟讓伯符先拔了頭籌,在下真是既嫉妒又羨慕,伯符好手段。”
孫策心中一陣惡寒,趕緊揮手命人送客,這龍陽之好斷袖之癖,實在是讓人無法接受。
興平元年六月二十五日,丹陽城外,風火騎兵軍營。
如火的暮靄染紅了半壁的嵐煙,孫策負手望著夕陽,周瑜、程普等人環立在後。孫策心不在焉的說:“古人云朝霞似錦,晚霞如金。依我看來,與其說如金,倒不如說似血。就像一個王朝的落幕殘陽,必須要用鮮血渲染,才能令世人銘記。”
周瑜笑道:“兄長何以如此感慨。”
孫策聳聳肩道:“無他,只是欲在此抹色彩中親自添上一筆。”
孫策的話音未落,衆人突然感覺到腳下的土地開始輕微的震動。孫策極目遠眺,只見遠處的地平線上揚起了大片的煙塵,其中隱約可見幾個模糊的黑點,轉瞬之間,黑點已經依著地平線匯成了一道起伏的波濤,整個騎兵戰陣衝出了滾滾煙塵,他們推進的勢頭如同奔涌的潮水,無法遏制,任何企圖擋在他們馬前的事物,都將成爲被怒濤拍碎的礁石。衝在騎兵最前排的是一位白馬將軍,他猛然舉起手中的長槍,身後的騎兵一起拔刀,齊聲呼喊道:“義之所至,生死相隨!蒼天可鑑,風火爲證!”響亮的聲音伴隨著轟隆的馬蹄聲在天地間迴響,聲勢驚人。
騎兵戰陣迅速的向孫策等人推進而來,地面的震動甚至讓人無法站穩,白馬將軍在距離孫策約百步的地方將槍一橫,騎兵們紛紛勒馬,戰馬羣又奔行了幾步,才止住前衝之勢。趙雲將手中的長槍插在地上,滾鞍下馬,向孫策行以軍禮道:“末將見過主公!”
“子龍近來辛苦了。”孫策拍拍趙雲的肩膀,撫慰道:“義之所至,生死相隨。蒼天可鑑,風火爲證。看來這支騎兵可名爲風火義從了。”
趙雲赧然道:“末將出身白馬義從,每逢臨敵衝鋒之時,便會與同袍一起呼喊這四句話,之後只覺得熱血上涌,不畏生死。所以末將自作主張,改白馬二字爲風火,命衆兵士與末將一起呼吼,以壯聲勢。”
“妙極妙極。”孫策鼓掌大笑道,“普天之下能與趙子龍比肩的騎兵統領,只怕沒有幾個。”
趙雲躬身行禮道:“蒙主公金口一讚,末將不勝惶恐。”
“假以時日,子龍必是驚動天下的名將,無需謙虛。今後騎兵的一應事務,有子龍幫我處置,我可安枕無憂了。”
“能爲主公效命,實是雲平生的快事幸事。”趙雲一抖甲上的征塵,向孫策比到,“主公請看,這支騎兵既然名爲風火,末將便將其分爲‘狂風’和‘烈火’兩營,每營各二百五十百人。烈火營盡著赤甲,配精鋼馬刀一柄,盾牌一塊;狂風營盡著墨甲,配強弩一副,鵰翎箭一壺,精鋼馬刀一柄,盾牌一塊。”
“一壺箭不過十支左右,夠用麼?”孫策疑道。
“狂風營是由騎兵中善射的兵士組成,在衝鋒的前期主要做輔助之用,以箭雨壓制敵人的行動。騎兵移動速度快,最多五輪齊射便可衝至敵軍陣前,此時弩箭的優勢已經不再。加之用以壓制的齊射雖然不必考慮準頭,但是對臂力的消耗極大,如果齊射次數過多,衝入敵陣後便沒有力氣揮舞馬刀殺敵了。”
“以實戰爲參鑑是練兵的正道。”孫策點頭道,“看來能做到動輒百十輪齊射的軍隊只存在於書坊間的演藝,以資談笑罷了。子龍,繼續說下去。”
“兩營士兵每五十人設一伍長,背插紅旗或是墨旗作爲標誌。衝鋒時烈火營居中,迅速突破敵人的前軍,撕開敵軍的陣線;狂風營則分居兩翼,以箭雨拖延敵軍縫補缺口的速度,約三至五輪齊射後突入敵陣,與烈火營一起斬殺混亂的敵軍。”
孫策深吸了一口氣,從趙雲簡單的描述中他彷彿已經看到了這支騎軍衝鋒陷陣,戰場上刀劍縱橫的景象。孫策問趙雲道:“這可是白馬義從的戰法?”
“不完全是。”趙雲搖了搖頭,“白馬義從的戰馬均選用純血的幷州馬,這類馬爆發力強,衝鋒速度快,作戰時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衝入敵陣。但是不同於傳統的輕騎兵,白馬義從俱著鋼鎧,如此一來馬的負重增加,後勁略顯不足。而且由於馬速過快,所以整支白馬義從雖然配有弓弩,至多隻能在衝鋒時完成兩輪齊射。公孫將軍在北疆對戰的多是烏桓輕騎,兩軍對衝之下,白馬義從依仗著裝備優勢自然是戰無不勝,但是一旦遇上配盾的步兵軍陣,在箭雨無法造成有效殺傷和壓制的情況下,很容易在突入敵陣後被包圍,此時騎兵的機動能力將被大大削弱,倘若無法突圍,後果堪虞。”
趙雲自上陣以來便隸屬白馬義從,在無數次的對戰中逐漸意識到騎兵戰陣的不足,每日都在不斷的思考如何以騎射在兩側壓制,中軍輕裝急進,以較小傷亡擊破步兵陣型的戰術,雖然細節略欠斟酌,但是已經有了基本的框架。趙雲沉聲道:“主公,無論戰術如何,騎兵戰法中最重要的是勇氣。作爲一個團結的整體,一旦其中有人開始畏懼,這種負面情緒便會如瘟疫一般迅速的蔓延開來,直至將整支部隊擊垮。很多情況下,對死亡的恐懼比死亡本身更加可怕。”
孫策唔了一聲,仔細琢磨趙雲最後那句話,心中所感說不清道不明——誠然,沒有踏入過戰場,無論如何絕世的君主將領,亦無法深刻的理解戰爭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