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五月二十一日,冀州鄴城。
衣帶詔事敗僅僅過去三天,潛伏在許昌城中的細作就將這個足以震動天下的消息送到了袁紹的手中。
“曹操真是越來越不長進了。他這一番妄爲,豈非給了我揮軍南下的理由。”袁紹將手中的密報遞給衆謀臣傳閱。
田豐出列道:“主公,事有蹊蹺。曹操做事精細縝密,此番動作竟然這麼快就走漏了消息,甚至連衣帶詔的內容都流傳出來,恐怕另有陰謀。主公不宜輕舉妄動。”
郭圖大笑道:“元皓真是見識淺薄。每日從許昌傳回的密報豈止百份,有什麼風吹草動能逃過主公的耳目,就算此番消息有誤,衣帶詔須不是假的。曹操犯上欺君,大逆不道,若是主公此時不行兵討伐,定會失大義於天下。”
審配在一旁略帶擔心的道:“劉備在幽並二州虎視眈眈,若趁著我軍與曹操交戰之時來犯,只怕冀州和青州以北,將不復爲主公所有,這一節不得不防。”
許攸出列向袁紹跪拜道:“這一點主公無需擔心,劉備雖然是我們的敵人,但是面對共同的利益,敵人也能成爲我們的盟友。在下不才,願爲主公之使,去見劉備。在下保證,此行不但能解除主公的後顧之憂,還能讓劉備心甘情願的同主公聯手抗曹!”
建安五年五月二十四日,幽州,薊縣城外十五里。
雖然已是仲夏時節,但是迎面吹來的陣陣涼風還是讓許攸心生蕭瑟之感。幽州地處大漢北陲,是天下十三州中最北的一州,過幽州再往北行便是烏丸、鮮卑等化外之人的領土,而比這些地方更爲北方的極北之地,許攸只在零散的書簡上讀到過,傳說那裡苦寒貧瘠,終年爲冰雪所覆蓋,天地間除了無休無止旋轉咆哮的北風和暴雪,什麼也沒有。
想到這裡,許攸在馬上不禁攏了攏袖子,彷彿感覺到從北方飄來的寒氣。他放眼看向遠方,嘴角忽然劃出一道揚起的弧線,因爲視線中已經可見天地盡頭隱隱騰起的煙塵。
馬蹄聲由遠及近,黑衣黑甲的騎兵直至許攸面前才同時勒住疾馳的戰馬,爲首的將軍手提丈八蛇矛,燕頷虎鬚,圓睜環眼,充滿敵意的盯著許攸道:“你可是袁紹那廝派來的使節?”
“閣下可是張翼德將軍?”許攸拱了拱手,“在下南陽許攸,現爲冀州謀士,此行是奉我家主公袁將軍之命,前來拜見劉使君,還請張將軍代爲引見。”
“我大哥最近沒空見你。”張飛一橫蛇矛道,“你有什麼話對我說就好了,我自會向大哥轉述。”
許攸搖了搖頭道:“抱歉,我同張將軍無話可說。”
“既然無話可說,那便滾回冀州去!”張飛仗著蛇矛在許攸身前虛刺幾下,“你們這些文士整日咬嚼舌根,搬弄是非,若不是大哥臨行前吩咐,老子非在你身上戳百八十個透明窟窿不可!”
許攸淡淡一笑道:“既然劉使君有過吩咐,張將軍殺了在下,回去恐怕沒辦法交代。”
張飛知道自己不小心漏了口風,又見許攸一臉嘲笑的神色,不禁惱羞成怒,當即便要出手教訓一下這個狂妄之徒,卻被遠處縱馬趕來的將軍喝止了。來將綠袍金鎧,美髯飄飄,手提青龍偃月刀,身後跟著十幾個從者,向張飛高聲喊道:“三弟不可對子遠先生無禮!”
一行人在離許攸尚有幾十步的距離紛紛勒住戰馬,綠袍將軍將刀付予身後的軍士接了,翻身下馬,向著許攸施禮道:“先生遠涉風塵,路途勞頓,兄長恐三弟接待不周,特命關某前來迎接,若有怠慢之處,還請先生海涵。”關羽邊說邊瞪了張飛一眼,低聲呵斥道:“三弟,還不下馬向許先生賠禮。”
張飛將蛇矛插在地上,不情願的從馬上蹭了下來,向許攸一抱拳,權當是賠禮了。許攸也下馬答禮道:“世人皆說劉使君寬仁愛客,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許攸口中雖這麼說,心中卻甚是不以爲然:打一棒子給個甜棗,劉備這番計較,未免小瞧了我許子遠。
關羽請許攸上了馬,兩人並轡而行,向薊縣而來。途中,關羽試探著問許攸道:“先生出鄴城不過兩日便至敝州,不知有何要緊之事,竟令先生一路疾行?”
許攸斜過頭看著關羽道:“關將軍連在下幾時離開鄴城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見鄴城中劉使君的耳目不在少數。既然如此,關將軍又怎會不知在下的來意呢?”
關羽尷尬的捋了捋長鬚道:“先生取笑了。”
“好說,好說。”許攸輕夾馬腹,“關將軍無須心急,此處人多口雜,在下此行的來意,還是等見到了劉使君,再向諸位解說。”
關羽點了點頭,當下也不再與許攸說話,只是靜靜的引著衆人向薊縣前進。
一行人默默的進了薊縣城,在州牧府衙前下馬,關羽比了一個請的手勢,許攸整了整袍冠,昂首走了進去,只見劉備滿臉笑意的迎上前來:“久聞先生大名,如雷貫耳,只恨在下僻處荒州,不能一見以敘渴仰之思。今日得見,實在令在下不勝欣喜。”邊說邊執著許攸的手向中堂走去。
許攸裝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賤名得入使君尊耳,在下實感榮幸。”
劉備聞言大笑,牽著許攸進了中堂。待分賓主坐定後,劉備微笑著發問道:“子遠先生高義,必然不是爲名利所驅使的人。在下和袁將軍之前有些誤會,這幾年在沙場上也較量過幾回,互有勝負,可算平分秋色。今日子遠先生前來,在下便知袁將軍同在下一樣,都不是那種因爲一點嫌隙便記恨在心的人。只是在下想請問一句,先生此次爲何而來?是爲袁將軍還是爲在下?請先生坦誠相告。”
許攸在坐席上微微躬身致意道:“使君果然坦蕩。話既然說開了,在下不敢有所隱瞞。在下此次前來既不爲袁將軍,也不爲使君,而是爲天下大義而來。”
“天下大義?”劉備不動聲色的道,“先生莫欺在下才疏智淺,爲何在下從天下大義四字中聽出了遊說的意味。”
許攸作色起身道:“使君既然心存懷疑,在下多留無益,就此告辭了。”說著便欲拂袖而去。
劉備起身賠禮道:“在下失言了,請先生不要在意。先生有何指教,在下洗耳恭聽。相信聞名河北的許攸許子遠,必然不同於誇誇其談的說客和無中生有的小人。”
“使君何不坦誠一些?”許攸回身冷冷的看了劉備一眼,“使君在冀州安插的耳目不下千人,豈會不知在下的來意?”
劉備展顏一笑道:“不錯,在下的確知道先生的來意。只是以眼前的形勢,單憑先生的三寸不爛之舌作爲結盟的條件,似乎略顯不夠。”
“那麼加上這個如何?”許攸從袖中抽出一張布帛,恭恭敬敬的舉過頭頂呈給劉備。劉備抖開布帛掃了一眼,大驚失色道:“陛下的密詔!?”
許攸聽出了劉備心中的懷疑,也不著急,淡淡的道:“想必幾日後使君在許昌的細作應該帶回相同的消息。使君若是不信,大可等到那時再做決定。”
“在下怎敢不信。”劉備舔了舔嘴脣,“我昨日接獲探報,國舅董承,工部侍郎王子服等人被誅滅九族,不知是否與此詔有關?”
“不錯!”許攸上前一步,“使君,大漢天下已危在旦夕。閣下貴爲宗室苗裔,難道竟不如董國舅一介外戚麼?”許攸又向冀州的方向一拱手,“我家主公袁將軍世受皇恩,不敢忘記陛下的苦難,是以願爲天下先,起兵勤王,清君側,除佞臣。今日許攸來此,正是奉我家主公之命,與使君結盟。昔田橫,齊之壯士也,猶守義不辱,劉使君乃王室之胄,英才蓋世,衆人仰慕,想必不會龜縮北疆,坐視漢室傾覆。”
劉備肅然起身道:“先生之言,頓開茅塞。劉備雖然不肖,卻也明君臣父子之禮。今吾意已決,更無他疑。明日在下便傳諭治下文武官員,即日起兵,與袁公會盟,共滅曹賊!”
待將許攸送去驛館休息,關羽不無憂慮的問劉備道:“大哥,恕小弟多嘴,就算我們與袁紹結盟攻滅了曹操,也得不到什麼實際利益,此舉恐爲他人作嫁。”
劉備拍了拍幾案上的詔書道:“連陛下的密詔都搬了出來,我又有什麼理由拒絕出兵?不過仔細想來,此事亦不失爲一次絕好的機會。”
“機會?”關羽不解。
劉備將詔書小心的捲起:“雲長可知卞莊子刺虎的故事。現在的袁紹和曹操就好比兩隻猛虎,經過這場廝殺,或者一死一傷,或者兩敗俱傷。我們只需要同卞莊子一樣窺伺在旁,找準時機,便可輕易的將兩隻老虎一起殺死,這難道不是絕好的機會?”
建安五年五月,北方的和平終於被打破。冀州牧袁紹與幽州牧劉備結盟,向曹操正式宣戰,滾滾鐵流開始在黃河兩岸集結,雙方的仇怨誓要以鮮血來清洗。
同年六月,袁紹與劉備合軍黎陽,進逼白馬。面對洶洶而來的河北聯軍,曹操也做出了自己的應對:命臧霸領精兵自瑯琊入青州,佔領齊、北海、東安等地,牽制袁紹,鞏固右翼,防止聯軍從東面襲擊許都。命于禁領步騎兩千先行前往延津,協助扼守白馬的東郡太守劉延,阻滯聯軍渡河。命鍾繇鎮撫關中,拉攏涼州,穩定側翼。自己則領主力於官渡築壘固守,阻擋聯軍的正面進攻。
另一方面,居喪江東的孫策也並非沒有動作,在興修水利、整頓民生的同時,孫策秘密向淮南、襄陽等地增兵,對北方的軍事局面採取了觀望的姿態。